許青靄說:“有那麽難嗎?”費於明惡狠狠道:“有!”許青靄笑著搓手緩解凍僵的手指,塑料袋在掌心上勒出一條條紅痕。他轉身滑動椅子,拿起鉛筆飛快地勾出輪廓,兩隻並攏的手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控按在頭頂,指骨微微蜷縮透露幾分掙紮感。許青靄把筆放嘴裏咬著,又抽出一個紅色的記號筆隨意在手腕上畫出絲帶,仔仔細細一圈圈纏繞,最後在掌心裏畫上玫瑰。曖昧與張力交織。蘇希從上鋪探頭,看他短短兩分鍾的塗鴉,咬牙切齒地說:“……天賦選手又在欺負人了,來個人把他給我砍死。”費於明已經習慣日常被許青靄無情碾壓,生無可戀地吸溜一口麵條,隨口問:“對了,你怎麽迴來的?”許青靄說:“陸許琛他二叔送我迴來的。”費於明震驚抬頭:“他送你?他連陸許琛都沒送過,崽兒,你老實說,是不是答應他什麽了?”許青靄想到答應的兩張畫,生無可戀一點頭。費於明:“我靠,還真是?!”許青靄也有點後悔,當時他就應該耍賴撒潑死不認賬,陸黎書雖然冷但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應該不至於把他從車裏扔出去。“現在後悔也晚了,算了,那就給他吧,最多也就是一夜的時間而已。”費於明感覺自己唿吸不過來了,一夜的時間,還而已?“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人欺負,報警!必須報警!”許青靄看他反應有點大,忍不住說:“其實也沒有太欺負,沒必要報警吧?”費於明看他一臉想要息事寧人的態度,明明不願意卻還假裝不在意的模樣,更憤怒了:“當然有必要!他這是仗勢欺人欺男霸女!你不能因為他有權有勢就認栽!”許青靄說:“也、也沒?是我主動提的。”費於明幾乎要喘不過氣了,恨鐵不成鋼地抵了他腦門一下,“你還主動提的?你幹脆直接氣死我算了!”許青靄有點茫然,就兩張畫而已怎麽氣成這樣。果然是富家子弟,對自己的畫看得那麽重。這清高風骨。他覺悟還是太低了,他隻想要錢。許青靄沉默片刻,覺得自己的覺悟還可以再低一點。上次接的那張遊戲資料片宣傳圖已經正式發布了,許青靄還因此漲了不少粉絲。玫瑰吻這段時間給他發了不少私信,除了遊說接設計之外,還分享了一些新產品。給太太分享我家的新設計~喜歡的話可以送您一套哦~許青靄點開圖片,唿吸險些停了。這次的主題兔子,卻多了幾分神性與仙氣,像是墮入紅塵被捆縛進欲望的神仙,輕如蟬翼卻又聖潔的白衣,眼睛上蒙著一條白色紗布,襯托著殷紅的嘴唇。第二張圖裏短小的兔子尾巴將白衣頂出一個小小的輪廓,旁邊擺著幾根胡蘿卜,還有一個上麵有淺淺牙痕。其實這家的設計與風格都很戳許青靄的審美,但他對設計這個確實不大感興趣,沉默了幾秒鍾,給她迴複:設計不錯但我用不上謝謝,好意心領了。許青靄挑揀著迴了幾條私信,然後切到微信找出前幾天接的稿子。這位單主的要求十分詳細,從配飾要人物細節都有描寫所以畫起來很省心,一個多小時就結束了。費於明正在打遊戲,聽見他伸懶腰就抬頭掃了一眼,脫口道:“我靠,神筆馬良?”許青靄揉揉酸痛的肩膀,癱在椅子上嘟囔:“我要是神筆馬良就天天在家裏畫搖錢樹,還吃這個苦。”費於明手指飛快按技能,語速飛快地罵他:“你畫畫還苦?天賦選手在這裏抱怨還讓不讓人活了。”許青靄閉上眼歎氣:“都說了畫畫不苦,命苦。”費於明正好打完一把,屏幕上跳出失敗的字樣,切出去邊翻朋友圈邊說:“命苦?哥給你看個甜的。”許青靄接過他的手機,入眼一張張力十足的油畫。修長的手指以樹枝的方式展露,扯住領帶的手指潮濕,黏糊糊的露水與霧氣縈繞。黑夜為背景,指腹用色大膽,粉到幾乎鮮紅帶來極致的視覺衝擊。許青靄隻看了一眼就覺得血脈僨張,這樣自由而野蠻的意識流派簡直精準狙擊了他的審美。畫的名字叫生,囚困與放縱極限拉扯,明明每一個筆觸都釋放著強烈的掙紮墮亡感,卻起這樣的名字。費於明說:“怎麽樣?”許青靄:“這是誰的畫?你認識?”費於明看他一臉熱切,恨不得現在要將畫從裏頭扒拉出來的樣子,忍不住賣關子:“想做他粉絲啊。”許青靄認真切虔誠,雙手合十眼底含光:“我要做舔狗,幫我問問他還缺不缺,我願意給太太磨墨洗筆,幹什麽都行。”費於明抽走自己的手機,順手在他額頭上拍了一巴掌:“正常點。”許青靄畫畫也偏野,不是規矩的學院派,所以能欣賞的人覺得他恣意浪漫,不能欣賞的覺得他就是個垃圾。費於明說:“我一哥們,最近迴國開了個畫室,改天介紹你認識。”許青靄連連說好。費於明覺得奇怪,他們這個專業的人多少都有一些眼高於頂和驕矜感,對比自己強的會較勁,比自己弱的自然而然有一些輕視。比如聶棋,贏了驕傲輸了憤懣,總會有一些情緒。許青靄卻完全沒有那樣的意識。他愛錢如命,跟掉錢眼兒裏一樣每一分錢都要賺,什麽活兒都接,但又肯幫人,不止是同學,就連微博有人私信請教,他也不遺餘力地教。說他不在意名利卻又很在乎錢,但說他是市儈,卻又從不藏私,找到新的畫法立刻教他們。“財迷。”許青靄正在擰顏料蓋子,聞言頭都沒抬地“嗯?”了聲。費於明看他擰得費勁,拿過來邊擰邊說:“有個活兒你去不去?班長讓我問你的,她說有人指名找你畫幾幅油畫,說非常喜歡你,問你樂不樂意接。”許青靄抬起頭。費於明知道他是喜歡畫油畫的,雖然都是一樣的認真,但他在紙上畫和那些私稿還是不一樣的,而且聽說價格可以由他出。“誰啊?”許青靄說:“要什麽樣的啊?”費於明說:“對方沒說,留了個聯係方式說如果你考慮好了可以跟他當麵談,這周六在海下灣206號房等你。班長讓我問你的,估計是她認識的人吧。”許青靄思忖片刻:“我考慮考慮吧。”下午沒有課,費於明又迴床上打遊戲去了。許青靄吃完午飯就開始想給陸黎書畫個什麽樣的畫,枯坐一下午也沒思路,打了無數個草稿總覺得都不合適。他再迴過神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蘇希幾人出去打球,他一個人在寢室,洗完澡爬上床和s發消息。他今天好像也比較清閑,迴消息的頻率明顯快了不少,還問起他發燒有沒有好一些。許青靄摸了摸臉頰,跟他說不燒了。他把自己下午畫的幾張稿子打了碼發給他看,順便還把那張遊戲宣傳圖也發過去,問他畫得怎麽樣。s:要獎勵?許青靄飛速給他打字,帶著點兒幽怨似的:要了你又說不一定。s那邊隔了幾秒鍾都沒消息,許青靄剛想說話就看到一張圖片先跳出來。黑色襯衫合襯地貼合肌肉線條,拍照角度隱約露出下頜和喉結,透著獨屬於成熟男人ban的壓迫力。許青靄有時候覺得s像一個社恐,不肯和他說話,非要他一直問才會不得已屈服,給他發照片也好像迫於無奈的妥協。他打開攝像頭拍了一張照片給s發了過去,隻有半張臉,露出那個小巧而勾人的紅色蛇形胎記。許青靄說:“禮尚往來。”s說:這麽有禮貌的小朋友。許青靄聽見他說小朋友,忽然問:“你小時候是不是大家都喜歡的那種,別人家的小孩啊?”s停頓了好一會才迴複:不是,大家都覺得我沒救了。許青靄想不出來那樣的s,是要怎樣混蛋才會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沒救了,忍不住追問他:“那你跟我講講你年輕的時候都怎麽不乖,我幫你判斷是不是真的,也許是他們都不懂你。”s停了很久,挑揀了一個說: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跟人打架,飆車撞壞了兩輛車被家裏關了半個月。許青靄完全想象不到那樣的s,卻又覺得那樣的他一定鮮活又熱烈,往哪兒一靠都會讓女孩子臉紅害羞。一定很撩人。許青靄想象著他的樣子,笑問:“原來你以前那麽叛逆啊,那是不是好多人喜歡你啊?”s說:沒有。許青靄光是聽著就覺得很迷人了,如果他真的向誰示好恐怕沒有人能夠拒絕,所以直覺認為s在撒謊。“肯定有很多。”s反問他:你呢?有很多人喜歡你嗎?許青靄愣了下,這還是s第一次主動探究他的生活,以前他問過s為什麽不問,s說這是他的隱私。他故意賣關子:“你很好奇嗎?”s:還好。許青靄覺得他肯定特別好奇,想問又不好意思問的樣子好像有點可愛,不由得想逗他:“你說很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有多少人追我。”s:我很想知道。明明像是被迫問出來,但許青靄就是覺得很開心,像是驟然化開的冰湖,微風吹過帶起一小片漣漪。許青靄刻意放慢聲音,像是一個調皮的小獵人,抓到了獵物卻不下手反而忽近忽遠,“嗯……有人給我寫情書,但我沒有看過。”s沒說話。許青靄知道他不信,又問他:“那你有沒有喜歡的人?你喜歡女孩子還是男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