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激烈的艦炮齊射聲,在北冥號左側甲板接連響起,一團團硝煙隨之產生,遮住了這艘戰艦。


    而不遠處,這輪火炮齊射的目標——一艘近三十米長的雙層“大鳥船”,轉眼就挨了兩枚炮彈。


    12磅(斤)炮彈的威力,讓這艘可憐大鳥船的船舷處破開了兩個大口子,船板的木屑和各種貨物被炸飛到天空,接著飄落海麵。


    而破口處的水手和炮手當然不會沒事,直接死傷十數人!


    恐慌的情緒讓這艘船陷入了混亂,從而遲緩了它的逃跑速度!


    “……打得不錯!再靠近一些!這幫海盜的紅夷炮沒有我們的火炮射程遠!”


    甲板上,艦長潘學忠摘下頭頂的海軍帽,摸了摸自己額頭的汗水,興奮地大聲吩咐道。


    “是!船長!”身後的傳令兵聞言,利索地抬手敬禮,轉身而去。


    現在是1624年的5月24日,這裏是大明福建福州外海大約一百公裏的位置,位於寶島海峽北側的海上商路附近。


    從1622年下半年開始,第二艦隊,或者說現在占據著東番島沿海和一半澎湖的東寧管委會,就利用自身擁有的專業海軍艦船,不斷在這片海域附近巡邏,清理海盜和走私商船,維持海上貿易的通暢。


    另一邊,被北冥號視作海盜的那艘大鳥船的船長——身材矮壯的何享祿,此刻正欲哭無淚地挑腳大罵霸道的東華人!


    “……天殺的東賊!這大海又不是你們家開的,憑啥不讓別人過!!


    海神娘娘!您老人家開開眼啊!翻個大浪打沉東賊吧!


    弟子給您上大香啊!”


    不過,他這番崩潰下的許諾應該是不夠虔誠,東華人的戰艦並沒有被媽祖娘娘降下神力打翻,反而因為何享祿的大鳥船速度減慢,而不斷靠近。


    大鳥船上剩下的一百多個水手見狀,都驚慌得不知所措了。


    這時,何享祿的副手——瞎了一隻眼的陳吉安捂著被木屑劃傷的右胳膊,急匆匆地來到何享祿麵前,一臉惶恐地道:


    “……船頭!怎麽辦啊?要是東華人追上來,咱們肯定要被逮到東番島開礦耕田……除了船上的那個田富,田東主多半不肯給咱們交贖金的!”


    何享祿憤怒地拍著船板道:“……我能怎麽辦?!遭瘟的東華人橫行霸道慣了,不給他們交錢,就說咱們走私!


    媽媽的!大明朝官府都不管,他們憑什麽多管閑事啊!”


    陳吉安看著氣急敗壞的何享祿,心說還不是你心存僥幸吞了給東華人的買路錢,沒有東華人的令旗和令牌,這迴正巧被東華的巡邏戰船抓住……可真是倒了血黴了!


    他搖頭道:“……現在說這個已經晚了!船頭,不如趕緊多給東華人一些銀子,讓他們放過咱們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他們肯放咱們迴舟山,銀子還能再賺啊!”


    “這……”


    何享祿頓時活了過來,他這兩年可沒少聽同行講過東華人如何對付海盜和走私犯……如果有可能,他真的不想去瘟疫叢生的東番島當苦力。


    那鬼地方,就算撐到被釋放的那天,恐怕也沒有幾年好活了!


    他急忙說道:“好!你這就讓老鬼掛白旗!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船就被打廢了!”


    陳吉安點點頭,又問道:“……那田東主派來押貨的田富呢?船上的銀子和貨都是他帶人管的!”


    何享祿哼了一聲,冷笑道:“我會讓他識相交出銀子的!”


    見到大鳥船掛上白旗投降,北冥號就不再繼續開炮,而是逼近前者後,再派出隨船的一個排海軍陸戰隊士兵劃三艘小艇登船接管。


    “……弟兄們!仔細小心了!手銃裝好彈子,一旦有變,即刻開火!”


    東江管委會海軍陸戰團一營二連連副王忠東舉著一個鐵皮喇叭,大聲對手下的隊員喊著注意事項。


    這些海軍陸戰團隊員有一半是當初的後金漢軍俘虜,王忠東本來在後金的時候叫王忠金,加入東華軍之後,又改的名字。


    過去的大半年,他們隨海軍來到東寧管委會,就一直在做著擊敗海盜和走私船的收尾工作,早就輕車熟路,登上了何享祿的大鳥船,就迅速把船上的所有人押到了甲板。


    “這一票幹完,也該到迴去的時候了!這一趟出來半個月,也不知道澎湖那邊的談判搞定了沒有。”


    潘學忠看到望遠鏡裏海軍陸戰隊控製住了大鳥船,對身邊的大副鄺威笑道:“接下來咱們有的忙了,月港和廣州的海關和租借地…….沒有咱們海軍壓陣,恐怕不可能建成。”


    鄺威原來是第二艦隊溫堡號的槍炮長,北冥號南下後,他就被調到了北冥號。


    他是公民裏比較少的廣東人,老爹是東莞一家小型機械磨具廠老板,算是個小富二代,不過他卻不喜歡子承父業,所以大學專業違背了老爹的意願,學的是哲學。


    因為缺少相關專業背景,所以沒有被馮德才拉進工業委員會,轉而進入海軍發展。


    其實鄺威從小耳濡目染自己老爹怎麽經營廠子,對機械行業是有一定了解的,但他不想一輩子和工廠打交道,廣闊的海洋才能能令他血脈僨張。


    聽到潘學忠的感慨,鄺威指著不遠處的那首大鳥船,笑道:“咱們現在幹的事,其實和當年鄭芝龍也差不多,就是先憑借武力建立海上秩序,然後在大明的沿海建設據點。


    區別就在於鄭芝龍是後來被熊文燦招安的,而咱們現在就有大明朝廷的官方許可……其實咱們建設海關的阻力要比鄭芝龍小。


    我覺得現在咱們更應該擔心的,是荷蘭人!


    他們可不像大明那樣對海洋利益懵懵懂懂!


    鄭芝龍當年也是在料羅灣海戰中擊敗荷蘭東印度公司,才得到了大明沿海的貿易主導權!”


    潘學忠自然也清楚荷蘭人是最有可能威脅到東華建立大明沿海貿易霸權的勢力,但他顯然比鄺威更有信心。


    “……荷蘭人確實有點麻煩。”


    他看著身旁的英氣青年,笑道:“但是現在大明站在咱們這邊,如果荷蘭人以後還想和大明做生意,就不會同時得罪咱們和大明。


    現在可不是崇禎年,大明的水師雖然很菜,但是湊一湊數量,再加上咱們的幫忙,荷蘭人大概率會選擇從澎湖滾蛋……他們又不是西班牙人,對土地沒那麽執著。


    對荷蘭人來說,世界上的無主之地多了去了,犯不著與一個東方大帝國和一個摸不清底細的海洋國家死磕……


    小鄺,咱們要不要打個賭,我猜澎湖談判最後肯定是以荷蘭人放棄澎湖結束。


    就賭一箱甘蔗酒,怎麽樣?”


    鄺威皺眉思索了一下,心裏已經比較認同道潘學忠的判斷,不過他還是點頭答應道:“……好,那就賭一箱甘蔗酒!”


    ……


    事實證明,潘學忠的分析得很正確。


    在斷斷續續持續了將近一年的談判後,大明與荷蘭人關於澎湖和通商的談判,最終在1624年6月宣告結束。


    荷蘭東印度公司代表雷耶斯和大明福建巡撫南居益,在東華共和國東寧總督魏勇的調和下,分別在澎湖和金門簽署了《澎湖善後協議》。


    之所以沒有當麵簽,一方麵是南居益有前科,他在天啟三年邀請荷蘭人談判的時候搞偷襲,居然把荷蘭使團給一網打盡……


    另一方麵,則是因為現在大明水師的一百多艘小型戰船把澎湖給封鎖了,雙方想見麵也見不到啊!


    而正是迫於這樣的軍事壓力,東印度公司的雷耶斯才被迫放棄了對澎湖的主張。


    這份善後協議的內容,大致隻有三條,


    第一條,就是雙方停戰,東印度公司的艦隊撤出澎湖,而大明水師也解除圍困,雙方的安全,由東華共和國海軍保障。


    第二條,東印度公司放棄對澎湖群島的領土主張,同時保證不再騷擾大明沿海。


    第三條,就涉及到東華這個第三方了。


    荷蘭東印度公司要求東寧管委會同時也退出澎湖,並且對荷蘭商船開放東番島的東寧港和北港,同時東寧管委會也有義務從大明手中獲取足夠的絲綢、瓷器、茶葉和其他商品,並以公允價格出售給東印度公司。


    這個條件,是荷蘭東印度公司默認東華海軍在寶島海峽建立海上秩序(收過路費)的代價。


    對此,魏勇黃安等人當然沒有什麽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開什麽玩笑?


    就算荷蘭人東印度公司不提,魏總督他們也是熱烈歡迎荷蘭人來做生意交關稅的!


    東華又不是大明,根本不害怕自由貿易,反而願意為全世界範圍的自由貿易而努力奮鬥!


    東華的統治基礎不是農業,而是工業和商業,所以不需要用閉關.鎖國來維持小農經濟和國內臣民的無知與愚昧。


    沒有自由貿易提供的廣闊海外市場,東華國內那麽多“生產過剩”的商品賣給誰啊?


    國內的經濟還怎麽發展?


    荷蘭奸商的要求,簡直正中下懷啊!


    ……


    6月29日,一鯤身島上的東寧管委會大樓內。


    東寧管委會主任魏勇、副主任兼海軍司令黃安、海軍參謀長金曉鍾、貿易委員楚俊生、外交委員郭誠、隨軍教士倪濤,以及第一艦隊海軍參謀長潘學忠齊聚大會議室。


    他們今天要商議月港和廣州海關的建設和第二批返航人員的工作安排。


    外交委員郭誠見人到齊了,對會議室角落的記錄員做個了手勢,然後站起身,對眾人介紹道:“……呂主任他們的來信說,大明朝廷已經派出傳兩波傳旨太監,分別走海路和陸路到福建和廣東,其中走海路的兩個太監,將乘坐茉莉花號飛剪船南下,預計九月中旬能到東寧港。


    鑒於我們在南海和東海追捕海盜和緝私的行為,已經得罪了福建和廣州本地的海商集團,我建議等到傳旨太監到達以後,再正式開始建設兩地海關的行動……這需要得到海軍的大力支持!”


    “我們海軍沒問題!”


    比兩年前顯得更黑的黃安首先表明了態度,他隨後看向郭誠,問道:“老郭,廣東那邊我不太清楚,你們在澎湖和南居益談的怎麽樣?


    我聽說他很頑固?”


    郭誠苦笑著點頭道:“那位南大人,實際上對我們很有敵意!


    他可能是覺得沒有我們,他自己也能把荷蘭人趕跑,所以連我們派去金門的使者都不肯見,最後還是使者拿出了魏忠賢的帖子,才讓他在善後協議上簽的字。”


    黃安笑道:“這麽說起來,呂老大他們搭上九千歲這步,還真是相當正確的決定啊!”


    “可不是嗎?”


    貿易委員楚俊生開玩笑道:“要我說,咱們可得把那兩個過來傳旨的市舶司太監給伺候好了!


    以後大明朝的官敢找麻煩,直接把他們放出來咬人,保證管用!”


    眾人聞言都是一樂,這次東寧管委會要在漳州月港和廣州建設的海關,實際上是和天啟皇帝“合資”開辦的,所以從紫禁城大內出來的市舶司太監,某種意義上,就是天啟皇帝這個股東的“派遣技術人員”。


    沒有這些太監,這海關的合法性,就要受到地方官的質疑。


    反過來,要是沒有東寧管委會海軍和陸軍的武力支持,光靠從京城來的太監和少量錦衣衛,海關也是建不成的。


    可以說,兩邊缺了誰,這個賺大錢的買賣就做不成,所以眾人笑歸笑,兩個從京城來的太監,確實要哄好。


    當然,如果遇到特別蠢和特別貪的死太監,那就可以讓九千歲換個幹兒子幹孫子來幹……反正他的太監兒子太監孫子多如牛毛,一天換一個都沒問題。


    這件事對於天啟皇帝,其實也挺悲哀的。


    身為皇帝,朱由校同學在這個名義上一切都屬於自己的帝國,他卻還需要外人的參與,才能把關稅收上來,不然也隻能派太監使勁刮地皮來籌集軍費……


    真不知道明太祖朱元璋看到這一切,會不會後悔自己當初給好心給子孫定下那麽多絮絮叨叨的規矩和祖製。


    “不征之國”——讓大明失去了開拓生存空間的可能。


    “廢除丞相,重用言官”——從此除了皇帝之外,朝廷沒有一個總的負責人,各個官員不敢越祖製的雷池一步,最後變成互相推諉,什麽事情也幹不成了亂攤子!


    “設衛置所”——把府兵變成了軍官的半農奴,限製商品和人員流通,執行嚴格的社會管.製,曆史倒退。


    “八股取士”——在思想文化領域增強控製,整個國家隻有一種聲音,貽害無窮……


    老朱初心可能很好,但在時間的衝刷下,所有的好心都在變成壞事和苦難,壓在這片土地的百姓頭上。


    來到天啟年,一切都在向不可挽迴的方向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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