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耆身不由己,這是小國的悲哀。


    焉耆本來是泥孰係的大本營,


    侯君集滅高昌之戰,焉耆成為唐朝的盟友,戰後獲得了自己失去的三城,還有一千多被擄的人口。


    但情勢逐漸發生了變化。


    貞觀十四五年,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勢盛之時,他們沒有更多的選擇,隻能屈服於乙毗可汗的淫威。


    西突厥監統大臣屈利啜,為了將焉耆王室徹底拉下水,為自己的弟弟迎娶了焉耆王的女兒,將雙方深度捆綁。


    而射匱可汗被立,乙毗咄陸失勢之後,焉耆依然還和乙毗咄陸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當乙毗咄陸的勢力開始退卻,原屬於他們控製的塔裏木盆地周圍的綠洲城市,就成為唐朝必須經營的戰略重地。


    焉耆首當其衝,進攻的時機已經成熟。


    貞觀十八年,郭孝恪請求主動出擊,李世民批準了這一計劃,以郭孝恪為西州道行軍總管,直指焉耆。


    郭孝恪是個行動派,他率領三千精兵,磨刀霍霍。


    天佑大唐,老天給郭孝恪送來了一個天然的幫手。


    在郭孝恪即將發兵之時,焉耆王的弟弟栗婆準兄弟三人,投奔郭孝恪。


    這也是大勢所逼,不得不然。


    當時,在西域,西突厥的乙毗咄陸可汗和唐朝支持冊立的射匱可汗,勢不兩立,小的國家,必須也隻能選邊站隊。


    以形勢而論,射匱可汗的局麵要優勝,但焉耆多年來在屈利啜(屬於乙毗可汗係)的經營下,已深度成為其附屬,無法迴頭。


    但焉耆國內的反對勢力,卻認為這會給焉耆帶來滅頂之災,於是,他們這一派中以焉耆王的弟弟為首,主動向郭孝恪投誠。


    這是天大的喜事,郭孝恪立即以栗婆準為向導,直抵焉耆都城。


    焉耆王龍騎支並不懼怕。


    因為都城四麵環水,是一個絕地,而西突厥乙毗可汗也早就對他承諾,一旦有變,將全力支援。


    但龍騎支失望了。


    他既看輕了郭孝恪,也看重了屈利啜。


    郭孝恪久經大風大浪,小小焉耆都城的防備,在他眼裏,不過小菜一碟,他命令士兵潛水而渡,先隱藏起來,等到天明時分,全軍一齊鼓噪,奮力登城。


    一鼓作氣,一擊而下。


    郭孝恪俘虜了焉耆王突騎支,將他送至長安。


    郭孝恪留下栗婆準監攝國事,撤軍迴到西州,這其實也是唐朝的一個弱點,那就是雖然可以取得一城一地的勝利,但卻缺乏足夠的兵力去鞏固和善後。


    西突厥看準了這一點,屈利啜的反擊來得非常迅速。


    三天之後,屈利啜大兵臨境,栗婆準沒有還手之力,被其囚禁。


    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屈利啜雖然得勢,但在乙毗可汗失勢的大局麵下,他也沒有固守的資本,西突厥的射匱可汗撿了個大便宜。


    按照慣例,被唐朝冊封的射匱可汗(泥孰係)需要向唐朝報告軍情的發展。


    但這次射匱可汗派出的使者,卻遭到了李世民的痛罵,“焉耆者,我兵擊得,汝何人,輒來統攝。”


    射匱可汗當時已在和乙毗可汗的戰爭中占得先機,但西域廣大,他還需要繼續打出唐朝這麵旗幟,他必須維持表麵上的附屬關係。


    射匱來了陰陽兩招。


    他表麵上聽從了李世民的訓斥,從焉耆撤兵,但同時,他也狠狠打了李世民的臉。


    他將栗婆準送到龜茲斬首,然後立了阿那去為新的焉耆王。


    射匱可汗實際上成了焉耆的主宰,兜兜轉轉,焉耆又迴到了泥孰係突厥的手中。


    這其實也印證了唐朝雖然已經正式介入西域,但卻缺乏足夠的力量去統治這麽遼闊的地方。


    唐朝還沒有做好準備,不管是心理上的,還是軍事上,以及認識上的。


    正如貞觀十六年,李世民曾經自怨自艾地說:“朕聞西州有警急,雖不足為害,然豈得無憂乎?往者初平高昌,魏征、褚遂良勸朕立麹文泰弟子,依舊為國,朕竟不用其計,今日方自悔責。”


    顯然,如果要經營遙遠而廣大的西域,光靠唐朝現在的人力和架構,即使能勝,也無法固守成果。


    要想更進一步,就必須開創新的模式。


    李世民並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他已在心中做了一個龐大而充滿希望的構思,在西域這塊土地之上,完全可以以夷製夷,他將大規模地啟用番將和番兵。


    從而可以讓中原的將領和戰士,成為管理者和協調者。


    但西域前線,郭孝恪依然要承受屈利啜的雷霆之怒。


    為了奪迴焉耆王突騎支,也為了報複郭孝恪,他率領五千勁騎,追擊郭孝恪到了銀山。


    但唐軍展示了優良的軍事素養和戰鬥力,在正麵決鬥中,郭孝恪擊敗了屈利啜的主力,並且追擊了幾十裏。


    西突厥的乙毗一係現在已退出了西域的競爭,但唐朝也沒有能力直接統治廣大的西域地區。


    唐朝親自培養的泥孰係射匱可汗,已逐漸形成尾大不掉的形勢,雖然和唐朝還沒有直接撕破臉皮,但雙方已經開始了明裏暗裏的較量。


    焉耆的爭奪,唐朝首先吃了一個啞巴虧,這事實上已經表明,射匱可汗在塔裏木盆地的力量,在飛速發展,他在全盤接收原乙毗係的力量和地盤。


    李世民和射匱可汗終於要直接硬碰硬幹一場了。


    那就是對於阿史那賀魯所部的招降。


    天山以北,西域東部,唐朝和射匱可汗的西突厥也展開了爭奪,那就是屬於阿史那賀魯管轄下的處月、處密部落。


    賀魯當時的牙帳雖然遠在一千五百多裏的多邏斯川,但他卻是乙毗可汗屬下管理天山以北,西域東部的重臣。


    為了接收這部分土地和勢力,射匱可汗的方式簡單直接,他發兵攻擊,追逐賀魯。


    由於乙毗可汗整體已經失勢,困居白水胡城,因而,賀魯孤掌難鳴,被射匱可汗逼迫而節節敗退。


    同時,唐朝也加強了對賀魯轄下處月、處密部的招撫和誘降行動。


    唐朝負責這一計劃的是東突厥的降將阿那忠。


    他受李世民委派,和射匱可汗搶時間,比速度,都想在將來的正麵戰鬥中占據先機。


    在李世民頒布的《貞觀年中撫慰處月、處密詔》中,明確寫道:“宣布威恩,招納降附,問其疾苦,齊其危厄,務盡綏懷之道,稱朕意焉。”


    為了達到目的,李世民甚至效仿西突厥,在處月、處密部設置了吐屯這個官職,以就近解決部落內的問題。


    李世民和射匱可汗對於處月、處密的爭奪,都是在按上自己的節奏去做,雙方並沒有將矛盾放到桌麵之上。


    這種不穩定的平衡必然會被打破。


    事情的起因是乙毗咄陸可汗徹底退出西域。


    乙毗可汗雖然困居於白水胡城,已沒有任何卷土重來的可能,但久被壓製,充滿了血和淚迴憶的泥孰係,絕對不會就此罷休。


    射匱可汗不會放過對乙毗咄可汗的追殺和進攻。


    貞觀二十年,射匱可汗終於將盤踞於白水胡城的乙毗咄可汗擊敗,乙毗隻能敗逃吐火羅,完全失去了對西域的影響力和控製力。


    乙毗可汗已徹底失敗。


    射匱可汗成為西突厥真正的王,如何對待唐朝,如何對待李世民,這成了一個問題。


    泥孰係確實是在李世民的幫助下,成為西突厥的正統,並且一直得到唐朝的堅定支持。


    但國與國之間,本就是利益交往,唐朝此舉,不過是借力使力,立一派打一派,以保證自己在西域的利益。


    而射匱可汗之所以認唐朝為宗主國,也是希望讓自己的統治合法化,並且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


    但當他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王,天下地下,再無所畏懼,事實上,他的民族,他的國家,也需要他頂天立地,無所依附地成為真正的唯一。


    那和唐朝就需要重新厘定關係。


    射匱可汗是地主,掌握了西域的主動權,他決定先拋出橄欖枝。


    貞觀二十年,射匱可汗遣使入朝,請求唐朝賜婚。


    這是一種政治聯姻,將決定雙方的勢力範圍和地位。


    李世民同意了射匱可汗的聯姻,但他提出了一個條件,或者說也是一個通諜。


    李世民提出需要射匱可汗,以塔裏木盆地周圍的五個綠洲國家,龜茲、於闐、疏勒、朱俱波、蔥嶺五國為聘禮。


    這反映了李世民對於乙毗咄陸可汗退出西域之後,在現實條件下,對西域勢力和地盤重新劃分的要求。


    李世民的構想是,南北分治,在西突厥完整保持其舊有的西域西部領土外,唐朝占有蔥嶺以東,塔裏木盆地及其周圍的綠洲國家,


    這是傳統意義上的農耕區。


    而射匱可汗則占據天山以北的草原地帶,這是傳統上的遊牧區。


    兩國關係,依然保持形式上的羈縻統治。


    而從射匱可汗遣使求婚來看,他並不反對唐朝保持宗主國的地位。


    但是,這次聯姻並沒有成功。


    顯然,射匱可汗認為唐朝沒有足夠的力量,在西域可以抗衡他。


    談判桌上,談不攏,就隻能在戰場之場見真章。


    這直接導致了規模宏大的龜茲戰役以及昆丘道行軍。


    這也將是李世民武功的巔峰。


    並且,又一個大國,即將消失於曆史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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