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對西突厥的國策,曆經了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嚐試聯姻,然後保持中立。


    武德元年,李淵是大唐的皇帝,西突厥的統葉護就曾遣使朝唐,以觀察東方大國的虛實。


    當時,李淵承受著東突厥的巨大壓力,想拉攏西突厥對抗東突厥。


    但這並不符合西突厥的利益。


    統葉護雖然表麵答應,但背地裏卻又向東突厥說自己無意東進,以示兩不相幫。


    但到了武德八年,隨著李唐已成長為令世界顫抖的中原大國,統葉護長袖善舞,主動貼上自己的熱臉,想和唐朝聯姻,以期在東西突厥之爭中,為自己謀得最優勝的戰略地位。


    此一時,彼一時也。


    家底豐厚的李淵,認為西突厥和唐朝相隔太遠,緩急之間,無法相助,兩國之間,無利不早起,李淵本來想拒絕,但裴矩一番話,讓他改變了主意。


    “今北狄方強,且當遠交而近攻,臣謂宜許其婚以威頡利;俟數年之後,中國完實,足抗北夷,然後徐思其宜。”


    當時,李唐最危險的敵人,是漠北大草原上的東突厥頡利可汗,聯姻西突厥的統葉護,分化東西突厥,顯然具有現實的合理性。


    李淵派出高平王李道立為特使,商量具體的聯姻事宜。


    但當時唐朝和東突厥連年開戰,沿途的道路並不太平,直到李世民貞觀元年,李道立才從西域返迴長安。


    統葉護顯示出自己足夠的誠意,他獻上了萬釘寶鈿金帶,以及五千匹馬,作為迎娶公主的聘禮。


    但這樁婚姻,因為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成了李唐新的皇帝而被擱置。


    再加上頡利可汗為了避免西突厥坐大,千方百計想阻撓此門婚事,威脅統葉護說:“汝若迎唐家公主,要須經我國中而過。”


    話雖輕,結果卻不可忽視。


    因而,此次聯姻終於無疾而終。


    很快,統葉護被殺,西突厥內亂。


    戰爭的雙方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爭取更多的同盟,都派出使者,向唐朝求婚。


    但李世民保持了清醒的頭腦和高超的策略,他一視同仁地拒絕了雙方的請求。“汝國擾亂,君臣未定,戰爭不息,何得言婚。”


    並且,他讓雙方各保所部,無相征伐。


    這是一種坐山觀虎鬥,不偏不倚的超然態度。


    但西突厥泥孰繼位之後,唐朝對西域的政策,進入第二個階段。


    西域必下,西域也必須歸入唐朝的版圖。


    這是李世民想要開疆拓土,恢複漢晉雄風,建功立業的雄心壯誌。


    更現實的因素是因為西域地處絲綢之路的要道,沿邊當地小國,從內心裏也想依托唐朝的力量,和氣生財,共同發展。


    內外交結之下,李世民很早就將目光投向了這一片遙遠而神秘的熱土。


    但李世民一直缺乏在西域可靠的代理人。


    直到泥孰可汗出現。


    雖然泥孰可汗隻在位兩年,但他在唐朝和西突厥的關係史上,是一個重量級的人物。


    他很年輕時,就曾經作為使臣到過長安,並且和雄心壯誌,早就想經營四方的李世民成了八拜之交的兄弟。


    貞觀六年,當泥孰成為西突厥的可汗之後,他立即遣使東入長安,請求得到李世民的認可和支持。


    李世民終於等到了這個進入西域的絕佳機會。


    自此之後,泥孰係一直成為唐朝政府,官方明確支持和承認的西突厥法統。


    即使換了一茬又一茬的可汗,縱使虐了李世民千遍萬遍,唐朝依然待泥孰係如初見時不變。


    在此一時期,唐朝希望通西域過泥孰係的影響,達到唐朝不直接動武力,卻又能發揮宗主國地位,成為超然的皇帝天可汗羈糜製下的美好熱土。


    但泥孰係並不經打,經常被他的對手按在地上摩擦。


    西突厥另一對立派,乙毗咄陸可汗橫空出世,成為令整個西域瑟瑟發抖的霸主。


    形勢的變化,讓唐朝在西域的政策,進入第三隊段,那就是親自下場,進行直接的武力介入。


    貞觀十四年,唐朝發動了以侯君集為統帥的交河道行軍。


    滅高昌,建立西州和安西都護府,加上早先建立的伊州,以及可汗浮圖城,三地互為掎角,成為唐朝經營西域的堅固橋頭堡壘。


    任何事情,隻要開始,都不晚,隻要開始,也必然有大動作。


    唐朝的最直接對手,就是西域霸主乙毗咄陸可汗。


    乙毗咄陸可汗當時如日中天,勢不可擋。


    唐朝征服高昌之後,首任安西都護府都護是喬師望,他擔負起將西州變為唐朝西陲最穩固基地,並且孤立和打擊乙毗咄陸可汗的任務。


    喬師望完成了一半的任務。


    喬師望的統戰工作完成得相當出色,除了那些反唐骨幹爭子,他對於其他的高昌文武官員,既往不咎,並且量才留用,授與新職。


    他廢除高昌故有的一些苛絹雜稅,讓高昌原有的臣民,都可以在新的世界之中,找到一席之地。


    喬師望抗衡乙毗咄陸可汗的策略是和泥孰係互相依靠,共進共退。


    但他遭遇了失敗。


    當時的泥孰係由沙缽羅葉護可汗統領,但他根本頂不住乙毗咄陸可汗的攻勢,他本人也被殺身亡。


    喬師望也被調任夏州都督,郭孝恪成為第二任(行)安西都護。


    郭孝恪是一個正確的人。


    在他主政安西的七年內,唐朝在西域同西突厥的鬥爭,取得了連續和輝煌的成功。


    郭孝恪是李唐老資曆的軍頭。


    他屬於李世績一係,最早跟隨李密造反,後來李密被誅之後,他被李世績委派,進入長安向李淵述職。


    他的成名之戰是在李世民一戰擒雙王時,貢獻自己絕佳的策略。


    “(王)世充日蹙月迫,力盡計窮,懸首麵縛,翹足可待。(竇)建德遠來助虐,糧運阻絕,此是天喪之時。請固武牢,屯軍汜水,隨機應變,則易為克殄。”


    最終,李世民頂住壓力,取得了至關重要的武牢關之捷,最終將王世充和竇建德一網打盡。


    李世民並沒有獨攬功勞,在戰後的洛陽慶功宴上,他對著眾將,毫不吝嗇讚美之辭說:“郭孝恪謀擒建德之策,王長先龍門下米之功,皆出諸人之右也。”


    當此國家用人之際,久經曆練,深得李世民信任的郭孝恪被派到了最艱苦的安西前線。


    安西迎來了燦爛的春天。


    郭孝恪非常現實,他屬於強硬的主戰派,和喬師望的政策大相徑庭。


    他認為要對付乙毗咄陸可汗,就必須以武力取勝,隻有在戰場之上,才能贏得尊重,才能讓大唐的旗幟迎風飄揚。


    況且,乙毗咄陸可汗現在開始作妖。


    他扣押了唐朝的使者,並且使者他隨軍征伐,在戰場之上,他大言不慚地向唐朝的使者說:“我聞唐天子才武,我今討康居,爾視我與天子等否?”


    乙毗可汗自比聲威震天下的武功蓋世的天可汗李世民,狂妄自大至無以複加,但郭孝恪並非有勇無謀,他開始加強和積蓄自己的力量,以備決戰。


    他想出了一招以內地罪犯充當邊軍的策略。


    貞觀十六年,李世民正式下詔:“募戍西州者,前犯流、死、亡、匿,聽自首以應募。”


    這些罪犯是雙刃劍,他們在中原犯罪,現在得到一個可以免罪的機會,他們本來就是好勇鬥狠,身懷怨氣的人,足以被郭孝恪訓練成一支鬥誌昂揚的軍隊。


    同時,郭孝恪也具備良好的私人性格和領導感染力。


    對待屬下和士民,開誠布公,一視同仁,很能得到別人的盡忠和死力。


    一切準備就緒。


    乙毗咄陸可汗首先發難,他派兵侵犯西州。


    郭孝恪初試鶯啼,親自率領二千精騎,一敗乙毗於烏骨,再解天山之圍,接著又在遏索山斬首千級。


    這三次戰鬥,穩定了西州的形勢,打出了大唐的聲威,並且引發了連鎖反應。


    乙毗咄陸可汗在壓力之下,內部又出問題了。


    這源自分贓不均。


    本質上而言,遊牧民族的政權,采取的是一種擄掠,而非建設性的財富積累方式,是一種拿來主義。


    當然,這種直接的拿來主義,需要強有力的軍事力量做支撐。


    相對而言,各個部落和種族,都有各自的小算盤,難免會有分贓不均的時候。


    但乙毗咄陸咄可汗太貪了,並且太殘暴了。


    他在攻打康居和米國的過程之時,惹怒了部下泥孰啜(官職),雙方發生了爭持,但乙毗咄陸處理的方式簡單粗暴,他直接殺人奪貨。


    主帥被殺,激怒了泥孰啜的帳下大將胡祿屋,他立即舉兵襲擊咄陸可汗,雙方互相攻擊,並且多方聯係強援,西突厥頓時亂成一鍋粥。


    乙毗可汗遭到失敗,他退保吐火羅,並且將大臣勸自己返迴王庭根據地,以期東山再起的建議置之不理。


    但這並不是一個好的主意。


    乙毗可汗過於托大,他認為自己是大可汗,一唿百應,部下會誓死跟隨。


    但他失望了,當他渡過葉水,到達石國時,他的左右都已逃散殆盡。


    無法可想,無路可走的乙毗咄可汗,隻能親自出去招納舊部,但他的力量太弱了,他再一次被背叛。


    阿悉吉部落發兵攻擊了乙毗,他隻得龜縮於白水胡城,再也無能為力。


    弩矢畢部再一次請李世民立泥孰的從孫為(乙毗)射匱可汗。


    西域即將改頭換臉,進入新的時代。


    事實上,乙毗咄陸可汗敗亡如此之速,和他在焉耆之戰中的失敗密切關聯。


    焉耆之戰,是唐朝和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的大戰要戰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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