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在李世民一朝,一直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


    如果非要找一個參照,那就類似於李淵和裴寂的關係,但長孫無忌更有一層天然的親密感,他是李世民的皇後長孫氏的親哥哥。


    貞觀一朝,能人名人輩出。


    李世民重視魏征,那是因為魏征能讓人明得失,正衣冠,知古今,是成為一代明君的必須,是貞觀朝的標杆,是純粹的工作關係。


    李世民拔擢馬周於寒微之時,那是因為馬周有治國之才,是君王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象征。


    而對於號稱貞觀賢相的房玄齡,雖然君臣能得始終,相得益彰,但中間一樣幾起幾落,房玄齡也多有如履薄冰之感,和李世民隻不過是互相成就一番事業而已。


    但於長孫無忌,李世民就是完全徹底的相信和絕對的信任。


    無條件的信任和相信,是所有關係之中最重要、最徹底、最難得的關係。


    那代表了即使你向我開槍了,我也依然相信,那隻是槍走了火而已。


    這是生死相依,以命相交,視為另一個自己的最高級的關係。


    李世民就徹底和絕對信任和相信長孫無忌。


    甚至於在李世民一朝的後期,為了一個長孫無忌,當然,也是為了新立的太子晉王李治的順利執政,李世民隨機應變,因勢得導,變更了政府的組織結構和權力構成。


    當時李唐實行三省六部製。


    宰相製早不是漢朝的獨相製,宰相也不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百官之長。


    李世民一朝實行的群相製,宰相是一個群體,變成了皇帝的智囊團或幕僚群,皇帝成為了高居於上的那個唯一的“一”,升格成帝國的行政首長。


    這種製度,講究的是對大臣的分權和製衡,避免一家獨大,而削弱皇帝之權。


    中書,門下,尚書三省,互相製約,各司其職,在李世民一朝已經成為既定的製度,有效運轉。


    但當晉王李治成為皇太子之時,事情起了變化。


    因為李治懦弱中庸,為了子孫江山的長治久安,國祚永固,在李世民一朝的後期政壇,他竟然自我否定,改變成法,再次讓長孫無忌成為一人身兼多職,成為三省共主的事實上的獨相製。


    這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或者說已經隱有攝政王的趨勢。


    以一國奉一人,信任不可謂大矣。


    這就是長孫無忌在李世民心中的位置,家國皆可托付,。


    無可替代,不容置疑。


    長孫無忌當得起這份崇高而尊貴的信任。


    長孫家族累世貴戚,是代北豪族大姓的代表,長孫氏初為拓拔氏,自先祖以下,代代忠誠奉獻於後魏,終於開枝散葉,成為擎天巨孽。


    因為他們一枝是宗族之中的長房,因而更名為“長孫”氏。


    長孫氏的七世祖就是後魏司空,上黨靖王,然後,每代都非王即公,或者既富且貴,大都居於人臣的巔峰。


    到長孫無忌父親這一代,更是出了一個不世出的英雄,他就是“長孫八策”的提出者長孫晟。


    隋朝憑此“遠交近攻,離強合弱”八字真言,在短短十多年內,就讓突厥內亂,分崩離析,最終向隋朝俯首稱臣。


    長孫晟實在是天下第一等的英雄。


    虎父無犬子。


    長孫無忌並沒有弱了他父親的名頭,何況,李世民的皇後長孫氏,也一樣輝映千古。


    長孫氏十三歲就嫁給了李世民,綜觀其一生,足以稱得上是李世民的賢內助。


    她有著清晰的邊界感。


    曾經對李世民明確說過:“妾以婦人,豈敢豫聞政事?”


    並且她對於李世民多次讓她參與朝政點評,堅持底線,絕不參與,比之楊隋一朝的獨孤伽羅皇後,足稱恪守本分了。


    長孫皇後雖然不參與政治,但卻是一個有政治遠見的人。


    她有鑒於曆代貴盛外戚,雖然當世之時,或是炙手可熱,但大都不得善終,很早就開始布局和謀劃,一心想讓長孫氏能長治久安。


    核心關鍵點,就是需要讓長孫無忌不要過於膨脹。


    她好幾次向李世民進諫忠言說:“妾既托身紫宮,尊貴已極,實不願兄弟子侄布列朝廷。漢之呂、霍可為切骨之誡,特願聖朝勿以妾兄(長孫無忌)為宰執。”


    但這也隻是她的一個美好的希望,長孫無忌已居於不可不為宰相的境地了。


    他世有重名,博通文史,從小就和李世民交好,李世民渡河入關,在長春宮時開始,就一心一意,全心全意輔佐李世民,即使再大的風浪,他一生之中再沒有任何改易。


    曆次征伐,長孫無忌都堅定地陪在李世民身邊。


    發動玄武門軍事政變,以奪取政權,也是由長孫無忌出麵和李世民正式挑明。


    最艱難的六月初四,長孫無忌也是親身參與的九個元老之一。


    其中驚心動魄,千辛萬苦,從頭至尾,艱難困苦,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在李世民登上皇位後,他功居第一,賜實封一千三百戶,這已經是除了裴寂,那是李淵一朝的吉祥物外,最高級別的賞賜了。


    長孫無忌並不屬於功高震主,需要鳥盡弓藏的類型。


    李世民真心想和他此生長共富貴。


    他也是李世民一朝最早的一批宰相之一,新相之中,長孫無忌的恩遇,首推第一。


    甚至在李淵一朝權傾天下的裴寂,也心虛三分。


    這可以從貞觀二年,李世民祭祀完南郊之後,與李世民同坐金輅車事件可得明證。


    當時,李世民邀請長孫無忌和裴寂和自己一同坐車迴去,但裴寂推辭不敢坐。


    李世民泱泱大度地說:“以公(裴寂)有佐命之勳,無忌亦宣力於朕,同載參乘,非公而誰?”


    但樹大招風,人盛必遭忌。


    長孫無忌也不能免俗,當他因權寵過盛,被人彈劾時,李世民展示出他對長孫無忌特別的和無與倫比的信任。


    李世民將彈劾他的奏章遞給長孫無忌,情真意切地說:“朕與卿君臣之間,凡事無疑。若各懷所聞而不言,則君臣之意無以獲通。”


    這既是對長孫無忌,也是對他自己的期許和願望,長孫無忌作為朝臣,在李世民心目中,確實是一個獨特的存在。


    並且,李世民借此機會,在朝廷之上,光明正大地表示了對長孫無忌不可離間的信任。


    他以充滿威嚴卻不容置疑的語氣對群臣說:“朕今有子皆幼,(長孫)無忌於朕,實有大功,今者委之,猶如子也。”


    然後,李世民加重了語氣:“疏間親,新間舊,謂之不順,朕所不取也。”


    李世民在朝堂之上,大臣之間,明確表明了心跡。


    終其一朝,他也兌現了當初的諾言。


    李世民,是一個值得托付的明君,長孫無忌,也是一個值得信任的大臣。


    但這一次,長孫無忌要和李世民唱反調了。


    他不同意立魏王李泰為皇太子,堅持要立長孫皇後的另一個兒子,晉王李治為皇太子。


    最高層意見出現對立,立李泰或是立李治,似乎都有道理,李世民一時之間,猶豫不決。


    但廢太子李承乾的一番話,讓李世民做出了訣擇。


    在李承乾被貶黜到黔州以前,李世民給了李承乾一個辯解和告別的機會。


    李承乾抓住了這個機會,讓這次告別,不僅成為自己的告別,同時,也變成了李泰的告別。


    太極殿上,李承乾知道事已至此,再無挽迴的餘地,但自己本來是這個國家天經地義的皇太子,未來堂而皇之的皇帝,現在被魏王李泰陰謀詭計拉下馬來,實在心有不甘。


    李承乾利用最後,也是唯一的機會,反擊了李泰。


    這讓李泰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


    李承乾隻講了一番合情合理的話。


    他對著李世民,既不甘心,又心懷怒意地說:“臣貴為太子,更何所求?但為(李)泰所圖,特與朝臣謀自安之道。不逞之人,遂教臣為不軌之事。”


    最後,李承乾擲地有聲地說:“今若以(李)泰為太子,所謂落其度內。”


    也許,李承乾此話是真實的心境表述,又或者,背後也有李泰的競爭對手,李治一係人馬,尤其是長孫無忌的影影綽綽。


    李世民從基層一步步成長,淒風苦雨,多所見聞,對於世道人心,有著超乎尋常的判斷和感悟。


    他一下子掌握到其中的決竅,也豁然開朗。


    不能以一太子之位,而讓李唐的朝廷分裂,否則,必遺後世之憂。


    他立即做了一個選擇。


    李世民迴首對侍臣們說:“(李)承乾言亦是。我若立(李)泰,便是儲君之位可經求而得耳。”


    他接著說出了自己的擔心:“(李)泰立,承乾,晉王(李治)皆不存;晉王(李治)立,泰共承乾可無恙耳。”


    李世民心中終是不忍心在自己兒子身上,再來一次兄弟想殘,自己已經背負了幾十年的重擔,孩子們,就不要再挑上肩了。


    於是,李世民下詔,將魏王李泰幽禁於將作監。


    在詔書中,李世民明確表示:“遂使文武百官,各有托附;親戚之內,分為朋黨。朕誌存公道,義在無偏,彰厥巨釁,兩從廢黜。”


    並且,為了永絕後患,李世民給子孫後代,立了一條規矩。


    他高瞻遠矚地道:“自今太子不道,藩王窺嗣者,兩棄之。”


    李世民大手一揮:“傳之子孫,以為永製。”


    李世民想以立李治而讓李承乾和李泰兩全的處理方法,達到了部分目的。


    李承乾死於貞觀十八年,那時李世民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出征高麗。


    李承乾卒於徙所,時年二十六歲。


    而李泰則在晉王李治登基成為唐高宗後三年,薨於鄖鄉,時年三十二歲。


    現在,李治似乎成了皇太子的唯一人選。


    但李治的皇太子之路,並不是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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