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李承乾的屬官,都是當代名儒,是王佐之才,卻不是爭霸之士。


    這和魏王李泰一係官僚孜孜求進,大不相同。


    其中道理,不言而喻,太子是帝國將來的皇帝,其師傅們自然需要教導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講究名重言順,以德以功以名為重。


    但魏王李泰以四子的身份,想要奪嫡,就需要長於政治,融匯八方的幹練官僚。


    況且,李承乾的師傅們,都是由李世民指定,以輔佐太子成為未來合格的皇帝而言,李世民確實安排了當世最優的老師,可以讓李承乾耳濡目染,功德日新。


    可惜,李承乾終究不是那個可以托付天下的人。


    他得人而不能用,可謂失人。


    太子左庶子是大名鼎鼎的於誌寧。


    他是北周太師於瑾的曾孫,於誌寧在李淵入關時,率領鄉黨歸降李淵,是元老級別的舊人。


    他也是李世民時代的十八學士之一,雖然他隻是文士,但在李世民心中占有特殊的位置。


    有一次,權貴們歡聚內殿,李世民沒有看見於誌寧的身影,心中大感奇怪。


    左右侍臣如實上奏說:“敕召三品已上,(於)誌寧非三品,所以不來。”


    李世民並不是個因循守舊,固步自封的人,聽到這個消息,他立即召來於誌寧,特別允許他參與宴會,並且當場加授他為散騎常侍,行太子左庶子。


    李世民推誠布公地對於誌寧說:“古者太子既生,士負之,即置輔弼。……今皇太子既幼少,卿當輔之以正道。”


    皇太子的左庶子,職責重大和壓力等身,一般都會成為新朝皇帝的核心大臣,可見在李世民心中,於誌寧足以托付家國。


    這是一種巨大的榮耀,也是李世民對於誌寧的心理定位。


    於誌寧沒有辜負李世民的重托,他盡心盡力教導李承乾,或者是覺得李承乾過於不上道,於誌寧便走了一條曲線規諫的路。


    他寫了一本書,叫《諫苑》二十卷。


    當然,於誌寧也不僅僅隻是寫寫書,對於李承乾的錯誤,他也一樣明確指正,以不負李世民托付之義。


    但李承乾孺子不堪教,也太不上道了。


    即使再加上一個大儒,也依然白費力氣。


    當世大儒,魏晉南北朝經義集大成者孔穎達,寫出了傳世之作《五經正義》,一改版本繁多,經義錯漏,歧義叢生的弊病,成為後世讀書人的格式化範本。


    他是李承乾的右庶子,雖然盡力規諫,多所諷喻,也無濟於事。


    李承乾依然我行我素。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李承乾所做所為,太子府中人看在眼中,很多人怕說多錯多,惹怒李承乾,為了免禍,他們開始明哲保身。


    規諫既然不頂用,那就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李承乾胡作非為。


    或者這也是一種免禍之道。


    這種理念的代表是令狐德棻。


    他是二十四史中《周書》的主修者,實際上,他參與二十四史中八史的編撰工作,是當世知名的大家。


    但他近距離看到李承乾的倒行逆施之後,身為太子右庶子,竟然無隻言片語進諫。


    天道有輪迴,自保雖然是一時之計,卻非長久之策。


    在李承乾事敗,太子之位被廢,太子府人員,被秋後算帳時,於誌寧被免於苛責,但令狐德棻等卻被免職。


    可見天理公道,自在人心。


    但不處其境,不承其壓,也無法苛責於人。


    因為李承乾不僅離經叛道,他還準備大逆不道。


    如果說李承乾以往所做所為,已經失去李世民的信任,也傷害了李世民作為一個父親的心,但父子之情,家國之事,並沒有絕對惡化,也不一定就被判了死刑。


    從當時情勢來看,李承乾太子之位雖然岌岌可危,但李世民還想再救救他,再給他一次機會。


    這可以從李世民任命魏征為李承乾的太子太師就可以知道。


    當時,朝廷之上,已不僅是潛流暗湧,兄弟奪嫡之爭,已經表麵化了。


    李世民心中通透,知道事情一旦開始,可能又是家庭之內,血緣之親的一場殘酷殺戮。


    他自己就是通過軍事政變登上皇帝之位,已經經曆了足夠多的腥風血雨,也背負上殺兄屠弟的千古罵名,如果自己的兒子們再來一次,那他李世民,將如何自處,千年青史,又將雙何落筆?


    李世民心中感到極端的煩悶,他準備以實際行動來平息這場風波。


    他讓魏征做太子太師,以顯示自己支持太子李承乾的決心,李承乾或者不是一個有為的君王,但也許可以做個守成的皇帝。


    李世民不想再折騰了。


    他胸有成竹地對侍臣們說:“當今朝臣忠謇,無逾魏征,我遣傅皇太子,以絕天下之望。”


    貞觀十六年,李世民任命魏征為太子太傅。


    但當時魏征已老,精力日衰,他也知道李承乾並不得李世民之心,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就以身體有病推辭,但李世民需要打出魏征這麵旗幟。


    他在詔書中,明確迴複道:“漢之太子,四皓為助,我之賴公,即其義也。知公疾病,可臥護之。”


    李承乾終是辜負了李世民的一片苦心。


    他開始了一係列神之操作。


    顯然,李承乾對於李世民指定的那一批太子府的學究,大儒們失望透頂,也知道他們終歸不會完全和自己一條心。


    打仗,做大事,肯定必須用自己信得過的人。


    於是,他開始培養和使用另一係的人馬。


    身為太子,培植自己的心腹,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李承乾似乎真的不是一個政治人物,或者說他的政治智商為零。


    他想與魏王李泰爭先機,奪權力,他本來居於堂堂正正的太子之位,可以不動以應萬變,但他走了一條錯路,也是一條邪路。


    那是一條無法迴頭,不能理解的路,也是一條死路。


    李承乾蓄養死士,準備用暗殺行動,或者直接采取政變方式,達到自己登上皇帝之位。


    但李世民天之驕子,他還沒死,他還在朝堂之堂,李承乾黃口小兒,怎麽可能是老奸巨滑的李世民的對手。


    事情的敗露,要從一件更加荒唐,並且更加無法理喻的叛亂說起。


    很難想象,以李世民天縱之才,上下一心,國富民強,竟然還有人膽敢起兵叛亂。


    事實上,除了山野小民,愚夫愚婦,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鬧而稱帝稱王外,李世民一朝,確實有人真的起兵,舉起了反旗。


    普天之下,誰都沒這麽大的膽子,那隻能是姓李的起來造反。


    他就是李世民的第五個兒子,曾經的燕王李佑,時任齊州大都督。


    終唐一朝,舊齊之地,從沒有消停過,總會時不時地整出些叛亂或者動蕩出來。


    這次也不例外,李佑被他的舅舅坑慘了。


    他的舅舅陰弘智給他出了一個餿主意,他處心積慮,似乎是全部為李佑考慮地說:“王(李佑)兄弟既多,即上(李世民)百年之後,須得武士自助。”


    於是,他開始引薦妻兄燕弘信輔佐李佑,他們開始招募武士,秘密訓練,以備不時之需。


    李世民一朝,他本人雖然無法區分每一個外戚的忠奸好壞,但對於諸王諸兒的主要輔佐人才,比如長史,司馬的人選,卻極為嚴格,可以說都是正人君子,當世大才,百不失一。


    李佑的長史是薛大鼎,他雖然持身很正,也盡職盡責地勸諫李佑,但收效甚微。


    李佑依然放縱狂浪,寵溺小人,放鷹走馬,無所不為。


    李世民眼光如燭,其心如鐵,既然薛大鼎謙謙君子,無法履行輔佐之責,就換一個更強勢,也聲名在外的長史過去。


    李世民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他好心所為,無形之中卻引發了一場災難。


    新來的長史叫權萬紀。


    他當時是吳王李恪的長史,和吳王兩人惺惺相惜,一心向上,也一心向善。


    權萬紀最大的特點是剛直不阿,並且在吳王李恪府上,能讓其上下如一,政令肅然,治下頗為有方。


    這為權萬紀贏得了朝野之間的聲譽。


    況且,李世民向來就對權萬紀知根知底,他曾經是李世民手中的一把鋼刀。


    李世民一心要做個古往今來,虛心納諫的第一君王,事實上,他也因貞觀進諫之風,而鼎立於曆史上的皇帝之巔。


    但在這種君明臣賢,知無不言,言者無罪的環境之中,大臣們就會掌握更多的話語權,因而為了製衡大臣們,對於他們的敲打,也是必須的。


    權萬紀,就是李世民用來平衡反製大臣的一把鋼刀,尖刀,雖折不彎。


    他幹的就是懟大臣,找碴子的髒活累活。


    權萬紀鐵了心,要做一隻過河的卒子,他基本把當朝大臣都得罪完了。


    利益麵前,最見人心。


    這引發了大臣們的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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