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覺得還挺得住,想要再掙紮下。


    高昌國主麹文泰在唐朝大軍壓境之下,憂懼身亡,繼位者是他的兒子麹智盛。


    但高昌政權核心層因為西突厥的深度介入,加上吐屯的監國和聯姻,已上下一體,鐵板一塊,國王雖然更換了,但國策並沒有改變。


    現在兵臨國境,勢成其虎,隻有一搏了。


    其實,侯君集有一個絕好的機會,可以一戰而下,將高昌一網打盡。


    那就是麹文泰的葬禮。


    高昌全國所有重要人物必然會到齊,可以進行一次徹底的斬首行動。


    但侯君集畢竟是大國上將,有著足夠的底氣和自信,他並不隻是著眼於一戰的勝敗,而是已經在考慮戰後的政局,以及唐朝在高昌,甚至在西域必須要有的高度。


    他拒絕了斬首計劃。


    侯君集充滿霸氣與自信地說:“天子以高昌驕慢無禮,使吾恭行天罰,今襲人於墟墓之間,非問罪之師也。”


    侯君集決定在戰場之上,光明正大地和高昌一決高下。


    事已至此,必須打殘打爛打壞一方,才可能有真正對話的可能。


    雙方不再廢話,戰場上見真章。


    高昌作為西域綠洲大國,確實有兩把刷子,在田地城外的野戰之中,竟然和契苾何力的騎兵部隊正麵硬剛,完全不落下風。


    但小小高昌,何曾見過上國的兵威,當侯君集主力出現之時,高昌隻能乖乖地退迴田地城中。


    侯君集想做最後一次努力,想讓田地城投降。


    但田地城已集中了高昌最精銳,也是最主力,主張戰爭的軍隊,侯君集的招降被直接無視。


    田地城攻堅戰開始。


    唐朝再一次展示了中原王朝的科技和攻城技術,那是西域邊陲小國想都不曾想,見也不曾見過的陣仗。


    小小田地城,在天朝上國的衝車,拋石車和撞車等重型攻城機械設備的攻擊下,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短短幾個小時,田地城的防守崩潰。


    侯君集大獲全勝,俘虜了男女七千餘口,隻此一仗,高昌的主力精銳,喪失殆盡。


    侯君集已贏迴高昌所有的籌碼。


    唐軍直推高昌王城之下,前鋒辛獠兒夜戰高昌,再破其軍。


    高昌已喪失抵抗的勇氣和資格。


    但麹智盛還抱有萬一和僥幸的心理,當日西突厥的乙毗咄陸可汗,可是應允過緩急相助,聯手抗唐的大計。


    也許,自己再堅持一下,就可以看到西突厥的援軍。


    麹智盛想出一招緩兵之計。


    他向侯君集遣使告罪乞和,在書中,他卑躬屈膝地說:“有罪天子者,先王也。天罰所加,身已喪背。智盛襲位未幾,不知所以愆闕,翼尚書(侯君集)哀憐。”


    情意誠懇,所提要求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侯君集不為所動,軍情緊急,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必須趁熱打鐵。


    侯君集對麹智盛下了最後的通牒:“若能悔禍,宜束手軍門。”


    這是要求麹智盛立即開城投降,但高昌人,還想再拖延時間,在猶豫未決之時,侯君集展示了大將之風。


    他當機立斷,全麵全力發動攻擊。


    唐軍使出了全力,甚至在城外修起十丈高樓,居高臨下,城內巨細無遺,都能掌握清楚。


    高昌城遭到了最猛烈的攻擊。


    小國寡民,根本就沒有見過這種陣仗,麹智盛立即做了決定。


    援軍或許有,但遠水不解近渴,如果要避免玉石俱焚,除了投降,再沒有第二條路。


    麹智盛率眾打開城門投降。


    高昌亡。


    這個遠離故土三百多年的磧外遊子,終於迴歸中原母親的懷抱。


    此戰之後,唐朝在西域拓地東西八百裏,南北五百裏。


    焉耆作為唐朝的盟友,也參與的此次合擊高昌的行動,作為迴報,以前被高昌所占的三座焉耆城池,還有被擄掠的一千五百多人口,全部歸還焉耆。


    這是個雙贏的局麵。


    唐朝開始收拾殘局,也正式開始在高昌布局。


    首先涉及到的是如何對待高昌的土地和人口。


    傳統上,隋唐兩朝會實行羈縻製,即利用當地首領,兼管其土地人口,中央政府隻是保持宗主國的地位。


    這一次似乎也不例外。


    朝中大臣褚遂良和魏征就是這一派意見的代表。


    在如雪片般的奏疏中,褚遂良所進,最具代表性,他憂國憂民,充滿感情地寫道:“古者哲後,……廣德諸化,不事遐荒”。


    “王師初發之日,河西供役之年,飛芻挽粟,十室九空,數郡蕭條,五年不複。”


    褚遂良說的是實情,打仗打的是國力,是資源,是後勤。


    遠隔千裏,大軍出動,這是一筆巨大的耗費,因戰而窮,因戰而潰,曆史上所在多有。


    所謂息戈止武,才能國泰民安。


    褚遂良還駁斥了另外一種觀點,如果要在高昌駐軍,至少需要一千人,有人提出以輕罪之人抵罪,發配邊疆,這樣兩相得益。


    但褚遂良反對種觀點,他認為這看上去很美好,實際上卻不可行。


    “彼罪人者,生於販肆,終朝惰業,犯禁違公,必能擾於邊城,無益於行陣。所遣之內,複有逃亡,官司捕捉,為國生事。”


    然後,他進一步分析析了在高昌設郡縣,必然影響河西的防務和實力。


    “此河西者,方為腹心,彼高昌者,他人手足,豈得靡費中化,以事無用。”


    魏征也持有相同的觀點。


    “終不得高昌撮穀尺布以助中國,所謂散有用而事無用,未見其可。”


    但李世民高瞻遠矚,目光穿越千年。


    他要下一盤大棋。


    西域之地,本就中原王朝所有,那裏有漢晉的餘風,當大唐盛世,開疆拓土,正當其時,伊州已存,高昌就必然是第二個相鄰的點。


    一個好漢三個幫,要想在西域立足,至少還要找到第三個點。


    不積矽步,無以致千裏,雖有千難萬難,即使再遠的路,他也依然要堅定地走下去。


    李世民不為所動,堅持堅決堅定地在高昌按內地製度,設置郡縣,駐軍,讓高昌繼伊州後,成為唐朝在磧西的第二個州。


    貞觀十四年,唐朝在西域的第二州成立。


    它有一個閃亮的名字,叫西昌州(後改名為西州)。


    將高昌原有的四郡,十三縣,九城合並為五縣。


    現在伊州,西州二州已緊密相鄰,李世民還缺第三個點。


    那就是庭州,磧西三州,伊西庭,多少豪傑,多少故事,將在這上演。


    但李世民並不著急,庭州那個點,他早就選擇好位置,並且現在也屬於唐朝,但還沒到時候。


    再等等,一萬年太久,不爭朝夕,他還有時間,大唐,也還有時間。


    李世民在高昌故地,成立了西昌州,意味著本土極西的領地,並且,遠承漢晉,李世民終於在西域設置了更高一級的機構。


    這就是設置在交河城,大名鼎鼎的安西都護府,後麵城治移到西州的首府,即原來高昌的王城。


    安西都護府標誌著唐朝在天山東部地區政治主權的確立,唐朝在西域的經營開始進入新的紀元。


    但事情並非盡善盡美。


    正如高昌的定位,在朝廷之中引起了激烈爭論一樣,對於此次征伐高昌的主將,也產生了很大的風波。


    千裏西進滅一國,拓土開疆幾百裏,這是一種開創性偉業,也是至高無上的功績。


    必然會受到朝廷的嘉獎和無上的榮耀。


    主帥侯君集也這樣想,但現實給他潑了一盆冰冷的水。


    他被朝中大臣彈劾,竟然下獄問罪了。


    他的罪名是“私取其珍寶,將士知之,爭為盜竊。君集不能禁。”


    事實清晰,證據明確。


    侯君集在獄中抬頭望天,黑沉沉一片,作為李世民的心腹愛將,玄武門之變的不二忠臣,侯君集心中,未免有些意興索然。


    功大於天的功臣,以這種名義下獄,可見在李世民朝中,已經暗流湧動,在經過了貞觀之初上下一心,大幹快上,一心體國的階段之後,小的團體,開始形成,各人的私利,開始計算。


    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比不上,今朝美酒富貴足。


    有人開始考慮後李世民時代,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和權勢了。


    但有人參,就一定有人保。


    岑文本站了出來。


    他寫了一篇長文也是雄文,為侯君集開脫。


    “恐海內又疑陛下唯錄其過,似遺其功……前聖莫不收人之長,棄人之短。”


    “(侯君集)雖非清貞之臣,猶是貪愚之將。……足使立功之士,因茲而皆勸。”


    鳥盡弓藏,過河拆橋,本來就不是李世民一朝的風格,在對待侯君集事件上,李世民心中早已有定論,正如他堅持將高昌變為西州一樣。


    但李世民深通馭下之道,侯君集雖然有才,卻也自視甚高,桀傲難馴。


    侯君集自視為宰相之才,並且以秦府舊人,功大於天,又孜孜求進,李世民早就了然於胸。


    他曾經當麵苦口婆心告誡侯君集,說自己並非吝嗇宰相之位,而是還沒有輪到侯君集而已。


    相對於李靖而言,在李世民心中,對侯君集從來都是真愛。


    即使在才能上比不過李靖,但李世民對於侯君集的期望,卻遠超李靖。


    但李世民此人,公私分明,有功必賞,有過必罰,輕重把握得非常到位。


    他可以寬容臣下,但涉及大逆反叛,就心如鐵石,絕不寬貸。


    對侯君集的指控,李世民心中有一杆秤,敲打的目的達到了,就不為己甚,李世民釋放侯君集,赦其無罪。


    這件事的餘波,是對於遠征高昌的將軍薛萬均的指控。


    他被控告私通高昌貴婦,或者霸王硬上弓也未可知,李世民準備讓他和那個婦女當麵對質,以辯論誰是誰非。


    魏征再一次進獻忠言:“實(有其事)則所得者輕,虛則所失者重。”


    然後,他例舉了曆史上曲意赦免這種男女之事,而得到大迴報的事例,“昔秦穆飲盜馬之士,楚莊赦絕纓之罪。”


    魏征接著順勢拍了拍李世民的馬屁,“而況陛下道高堯舜,而曾二君之不逮乎。”


    魏征的話說得非常漂亮,李世民虛心納諫,薛萬均也有驚無險地過關。


    李世民在西域取得了完全的成功,唐朝的武功也接近於巔峰。


    外患已平,內亂再起。


    李世民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太鬧心了。


    他的幾個不省心的兒子,讓他愁緒難展,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隋唐天字七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流雲舞天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流雲舞天風並收藏隋唐天字七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