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進之路,首當吐穀渾。


    吐穀渾是中原王朝的老朋友,也是老對手了。


    他們能長盛不衰,是因為出現了一個雄才大略,少為梟雄,老當益壯的核心領導,他叫伏允。


    吐穀渾的的可汗,都是長壽選手。


    伏允的父親,誇呂在位就有五十多年。


    伏允遺傳了他父親的基因,實在太能折騰,也太能熬了,他熬過了隋唐王朝四任皇帝,自楊堅至李世民四朝之間,他一直活得堅挺,雖敗不倒,雖倒不死。


    伏允也是個傳奇。


    隋朝大業六年,楊廣的軍隊攻占了首都伏俟城,吐穀渾第一次滅國。


    楊廣將吐穀渾故地祁連以南,雪山以北,東西四千裏,南北二千裏,全都變成了隋朝的直屬領地。


    這就是吐穀渾四郡的由來,原吐穀渾之地基本被劃歸於西海和河源,鄯善和且末,四郡,隋朝疆域遠達西域。


    這是楊廣的高光時刻。


    在吐穀渾滅國之時,他親自西巡,在裴矩的策劃之下,楊廣在張掖接見了西域二十七國使者,宣告了大隋盛世的到來。


    但盛極而衰,物極必反,在楊廣倒行逆施,一意孤行之下,隋朝很快烽火處處,一個世界性的帝國,分崩離析再無可救藥。


    伏允抓住了機會,他重新迴到青海,依靠吐穀渾幾百年的傳統力量和信仰,星火燎原,他們又重新強盛起來。


    當然,這種複興,和其鼎盛之際,可以和大國直接對抗和叫板,已是不可同日而語。


    隋滅唐興,吐穀渾也調整了對中原王朝的政策。


    李淵當時忙於平定各地群雄,對於邊陲的吐穀渾更多的是實行外交的籠絡和結盟。


    李淵有這個本錢,他的手中還有一張牌。


    他手上有個人質,那是伏允的長子慕容順。


    作為羈縻政策的核心部分,慕容順在隋朝時,就作為人質,一直留在長安。


    羈縻製的一個製約之處,也是優點是,外族豪酋在長安的人質,在法理上是天然的繼承人,一旦吐穀渾有變,隋朝就可以拋出這顆炸彈。


    楊廣曾經使用過一次。


    在他征服和攻滅吐穀渾後,他曾經扶植慕容順為吐穀渾王,並且給他指派了投降的吐穀渾大臣尼洛周為輔相。


    楊廣希望這種新舊配,內外配的組合,能順利接管吐穀渾故地,為了讓慕容順立住腳跟,楊廣派兵護送慕容順入吐穀渾。


    但楊廣的計劃歸於失敗。


    慕容順因為久為人質,成長於長安,部族的痕跡太淺,不被吐穀渾的傳統力量所接受,即使在吐穀渾根基深厚的尼洛周,也被部下所殺。


    慕容順無功無奈之下,隻得東返長安。


    吐穀渾依然還是伏允的天下,他生長於腳下這片土地,有頑強的生命力和統治力。


    他雖然敗退,但等待隋朝的力量退走,統治薄弱之際,他施展了一貫的策略,敵退我進,敵進我退,伏允每一次都可以卷土重來。


    顯然,伏允一族,在吐穀渾深得人心,這本來就是他們的地盤。


    於是,李淵建唐之後,采取遠交近攻的政策,聯合伏允的吐穀渾,即使是名義上的籠絡,也結交了這個臨時的朋友,先平定了關中以西的心腹之患薛舉和李軌。


    當時,李唐最重要的任務是重新統一天下,對於西陲的吐穀渾,即使有心,也無力經營。


    雙方進入一種共同發展,但又小打小鬧不斷的狀況。


    吐穀渾自武德二年(李淵年號)開始向李唐朝貢,一直延續到李世民的貞觀六年,這種朝貢的性質,主要是雙邊貿易,就達到十四次之多。


    這種貿易,雙方各取所需。


    其中最為成功,規模最大的一次,是在吐穀渾邊境,承風嶺的互市。


    在隋末戰亂之後,中原地區,急缺耕牛,而吐穀渾想得到財富和絹帛,雙方取長補短,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在這次交易之中,李唐取得了實際的效果,“先是,中國喪亂,民乏耕牛,至是資於戎狄,雜畜被野。”


    但打打和和,是兩國之間的常態,何況當時李唐根本沒有精力西顧。


    伏允老於政道,熟諳人心,他趁著李淵沒有餘時,不斷地打打秋風,騷擾搶掠大唐的邊境。


    從武德三年(620年),到貞觀八年(634年),吐穀渾屢次侵邊,光是見於史冊的,就達到二十四次之多。


    即使是小戰,也會出現很多的傳奇和故事。


    初唐這段歲月,一直被後世賦與無比浪漫和唯美英雄主義的色彩。


    盛唐著名的邊塞詩人王昌齡,就寫過一組《從軍行》,其中第二首,就是講述的這段時間的戰爭。


    “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穀渾。”


    大概率來說,這是藝術型誇張的寫法。


    人物雖有,事實卻並不全對,但也足以看出當時李唐對吐穀渾的戰略優勢。


    事實上,在唐初絕大部分時間內,對於這個貪婪的鄰居,唐朝采取了守勢,但到貞觀八年,情況起了變化。


    吐穀渾又一次侵犯鄯州,當時,天下一統,唐朝已有足夠的力量西進。


    這一次,情況似乎有些不同。


    李世民表現出足夠的硬氣,除了外交上的遣責之外,還下了一道命令,征召伏允入朝。


    這是隋唐二代,從來沒有完成的任務,這道命令,也比較可疑,事實上,伏允完全把它當成耳邊風,聲稱自己有病,不能入朝。


    但伏允似乎隻願意在有限的程度上得罪唐朝,因為當時唐朝已經成長為,一個大一統和強大得可怕的鄰居。


    他想出了一招避禍之法,那就是向唐朝求親。


    他本人當時已經垂垂老矣,求親的對象當然是他的兒子,他叫尊王。


    李世民當時並沒有下定決心武力對抗,按照李唐王朝的慣例,他同意了伏允的請求。


    但李世民附帶了一個條件,他提出讓尊王本人來到長安,親自迎娶公主。


    伏允心中有愧也有悔,派遣兒子進入長安,這是他一生的傷痛。


    在楊廣的年代,他已經派遣過一個兒子,那是他的長子慕容順東進長安,但那是當人質,這一去就是漫長的父子分離的歲月。


    現在李世民又重提舊事,伏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拒絕了李世民的提議。


    並且,伏允在大臣天柱王的唆使下,他們拘留了唐朝的使者趙德楷等人。


    李世民再次派遣使者和伏允溝通,想通過外交途徑迎迴趙德楷等人,但伏允完全不矛理會。


    這直接引發了戰爭。


    雖然李世民早就準備動手了。


    這一次,唐朝正式出兵,但目的卻似乎並不徹底,既不是消滅吐穀渾,也並不是擴大領土,而是貪戀吐穀渾的特產,那就是青海驄。


    這是一種叫做“龍駒”的良種馬。


    傳說是利用波斯的種馬,在冬季青海湖結冰之際,與吐穀渾當地母馬,共同放牧於湖中海心山上,待到來年春暖花開,就生下“龍駒”這種馳名中外的良馬。


    李世民對於良馬、名弓、美人的愛好,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


    這次戰爭可能的起因是唐朝想得到吐穀渾的“龍駒”,或者是李世民想改良隴右道的軍馬。


    但唐朝師出有名,吐穀渾並沒有認清形勢,他們按照慣例,又一次進犯了蘭州。


    既拘使者,又犯邊境,這需要被好好教訓。


    李玄運投李世民所好,他投其所好地進言道:“吐穀渾良馬悉牧青海,輕兵掩之,可致大利。”


    李世民無法抗拒良馬的誘惑,他派遣段誌玄擔任此次軍事行動的統帥。


    但很顯然,這次戰役,沒有更高遠的目標,隻是一場有限的突擊戰和移動戰。


    打一槍,就換個地方,撈一把就走。


    這確實是一場很無趣的戰鬥。


    雙方似乎有某種默契,段誌玄率領大軍距離青海湖三十裏的地方,就安營紮寨,止步不前。


    這給了伏允足夠的時間,趕著牛羊馬匹,施施然慢悠悠地撤退。


    但另一路唐軍,由李君羨統領,在和吐穀渾的遭遇戰中,倒搶到了二萬多頭牛羊。


    段誌玄搶奪良馬的行動,並沒有達成目的。


    但伏允的安逸日子過得太久了,他忘記了當年楊廣曾經舉全國之力,讓他滅國的慘痛往事。


    很快,他再一次大規模進犯唐朝的邊境。


    這次進犯,捅了馬蜂窩。


    李世民正愁沒有正式的理由出兵吐穀渾,現在吐穀渾自己撞了上來,連老天爺都幫忙。


    吐穀渾現在已經成了一塊必須要吃下去的肥肉,因為,他擋住了李世民西進的道路。


    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唐朝國力蒸蒸日上,李世民在內外蕭然,國勢大佳之際,想要在自己不世出的武功之上,再添上一顆珍珠。


    那就是經營西域,李世民夢想恢複和超越漢晉的榮光,那足以讓自己立於皇帝之巔。


    想要經營西域,必先攻滅吐穀渾。


    吐穀渾處在絲綢之路的要道,要想保持絲路暢通,就必須由唐朝親自掌控沿線的安全。


    與第一次進攻吐穀渾的遊擊式戰術不同,李世民這一次來真的。


    他也準備來一票大的。


    李世民準備徹底解決吐穀渾的問題,這種級別的行軍,就必需要一個絕對強勢而優秀的統帥。


    李世民環顧朝廷,倒是有一個現成的最合適的不二人選,但卻不知他本人的態度如何。


    因為,他剛剛和李世民鬧了情緒,現在正稱病在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隋唐天字七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流雲舞天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流雲舞天風並收藏隋唐天字七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