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自有打算。


    他並沒有派一兵一卒去追擊頡利可汗,因為,他知道,李世績早已在磧口,等待頡利的自投羅網。


    頡利的老巢和家底全部被一鍋端了。


    他雖然暫時還沒被抓獲,但東突厥已經名存實亡,再無翻身的可能。


    李世民得到李靖大破頡利的消息之後,他毫不掩飾久經壓抑的情懷,一朝釋放的欣喜。


    李世民揚眉吐氣地,對著所有的朝臣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朕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國家草創,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未嚐不痛心疾首,誌滅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


    然後,他充滿霸氣地說道:“今者暫動偏師,無往不捷,單於款塞,恥其雪乎!”


    李世民終於大仇得報,大恥得雪,或者在這一刻,他心中想起了玄武門事變。


    雖然地是無法掩蓋的殺兄屠弟的事實,但經此一役,他已足夠洗刷自己私德上的汙欠,他已經足以站在曆史之上帝王之肩。


    李世民將這次勝利,視為自己人生最重大的勝利之一,他大赦天下,允許天下大醉五日。


    幹杯,狂歡。


    為了這難得的勝利。


    但李靖這次犯了事,他雖然蕩平了頡利,但突厥部內的財富,卻並沒有歸入唐朝的國庫。


    頡利可汗是突厥的大可汗,本部十萬的人口,多年經營積累,無可置疑地擁有巨大的財富,以至於連唐朝堂堂三品官,禦史大夫都有眼紅之感,


    可以想見,當年那個戰火連天的夜晚,那個喊殺聲震天響的日子,是一種多大的瘋狂,久受屈辱,備受壓抑的情懷,終於也可以有盡情釋放的一天。


    複仇的快感,燃燒了每一個久經屈辱的戰士。


    李靖感同身受,他也享受這種滋味。


    因而,他對於溫彥博的指控,並不加以否認,但他卻不能忽視李世民的責備,也許,當時這個唐朝皇帝的心裏,或許也充滿了對那個夜晚的向往,但身為一國之君,他必須要政治正確。


    感性必須讓位給理性。


    李靖接受了李世民的指責,他向李世民請罪,但勝利者,是永遠正確的,也是不該被指責的。


    但李靖已是功高不賞,也是需要敲打的時候了。


    冷處理是必須的。


    許久之後,李世民再次召見李靖,他講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隋將史萬歲破達頭可汗,有功不賞,以罪致戮。朕則不然,當赦公之罪,錄公之勳。”


    然後,給李靖升官賜物加實封。


    但給予的賞賜,實在微不足道,也許在李世民的心裏,這雖然是一次足以銘刻史冊的勝利,更多的卻是乘對手的虛弱而勝。


    但即使勝之不武,也是足以名耀千古的勝利。


    頡利可汗遭到了雙重打擊。


    當他準備北渡磧口,進入漠時,看到了李世績的身影,唐軍早已等候他的到來。


    一步錯,全盤皆輸。


    頡利可汗前無進路,退無歸途,他已窮途末路。


    他的部下再沒有選擇,要麽投降,要麽全軍覆沒。


    頡利可汗部下的大酋長,替他做出了正確,也是必然的選擇,他們舉族投向李世績投降。


    李世績又俘獲了五萬人馬。


    頡利可汗不願意這麽早投降,他覺得自己還可以搏一下。


    也許堅持就是勝利。


    他和少量心腹,投靠蘇尼失部落,這是突厥最後的一支力量。


    蘇尼失是頡利可汗的鐵杆粉絲,忠於他,臣於他。


    頡利想在他那裏修整之後,再南奔吐穀渾,也許在那片蠻荒之上,他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但李世民不會再給他這種機會。


    他派出的六道討伐大軍並不是吃素的,雖然事實上,有二路軍隊根本就沒有過和突厥交戰的記錄。


    但唐軍的視線聚焦在頡利身上,圍追頡利,活捉頡利,這是必然的收官之戰。


    行軍總管李道宗探知了頡利的遺跡。


    他率領唐軍逼近蘇尼失部落,明確命令蘇尼失抓住頡利,送給自己。


    對抗全盛的唐軍,這不是蘇尼失一個小小的部落,所能承受的壓力。


    頡利可汗隻能再次聞風而逃。


    但他是折翼的可汗,他已走到了他的宿命和歸途。


    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下,他根本就不可能跑得遠。


    雖然他躲在最荒涼偏遠的山穀之中,但蘇尼失也依然派出騎兵將他輕鬆抓獲。


    但蘇尼失卻並沒有立即將頡利可汗送給李道宗,顯然,在他的部落之中,存在不同的聲音。


    也許事情還可能出現反轉。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李道宗派出副總管張寶相,直接在蘇尼失駐地耀武揚威,向他索取頡利。


    可憐頡利一代大可汗,竟然被當作物品,轉手進貢給了唐朝。


    蘇尼失也舉族降唐,這也是突厥最後一支成建製的力量。


    突厥,確切點講是東突厥,完了。


    從此之後,漠南之地,雖然依然鳶飛草長,馬肥牛壯,但卻已經改換了主人,他是屬於李唐的天下。


    但李世民有一個幸福的煩擾


    麵對突厥如此龐大的歸降人口,如何處置,安排他們,這引發了唐朝內廷的激烈爭論。


    仗打完了,突厥的大可汗也抓住了,東突厥事實上也已經滅亡了。


    這是天大的功業。


    李世民這個時候也有了一個新的名號,以天之名,順天之意,因承天之旨,他被稱為“皇帝天可汗”。


    其實,這個稱號,並不是獨創,也不是原創。


    當年隋文帝楊堅文治武功,遠超前古,就曾經接受過突厥“莫緣可汗”的稱號。


    李世民接受四夷君長的”天可汗“的請求時,有些猶豫。


    他在朝堂之上,問那些外族的使者說:“我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


    唐朝的君臣和外族使者們全部跪下,異口同聲,山唿海嘯般地稱唿萬歲萬萬歲。


    天命如此,天意所歸,天大的榮耀。


    李世民自今日起,就是華夷共同的君長,東亞事實上的霸主,他叫皇帝天可汗。


    這是震古爍今的豐功偉績,但高潮和快樂過後,一個棘手的問題擺到台麵上。


    如何處置這些歸降的突厥人?


    這不是一個二個,而是十幾萬個突厥人,十幾萬人要吃飯,要生存,要過上有盼頭有希望的日子。


    這是國策,是目前的最緊急最重要的事情,這引發了唐朝群臣的激烈爭論。


    李世民準備集思廣益。


    他叫群臣上書言事,這是唐朝曆史上著名的一場宮廷辯論,前後上書言事的正式奏疏就有十一份之多。


    至於當庭辯論,往複認證,激烈交鋒,可以想象不知經曆過多少迴合。


    所有的處置突厥的意見,總結出來,大體是分為三個方案。


    第一二種意見,都強調了華夷之防,但他們走了二個極端。


    第一種意見要變其風俗,化胡為漢。


    就是讓突厥舉族遷入中原地帶,充實人口,轉變遊牧民族的生活習慣,讓他們成為中原的農耕人口。


    可以達到“百萬強胡,化而為漢”,“中國有加戶之利,塞北可空虛矣。”


    這有現實的依據。


    李世民名義上雖然接受了皇帝天可汗的稱號,但當時唐朝其實還非常虛弱,隋末持續十幾年的戰亂,讓人口斷崖式下滑,很多地方千裏渺無人煙,荊榛遍地。


    國家極需人口,也極需恢複生機。


    即使到了李世民登基六年之後,群臣紛紛上表勸諫李世民封禪泰山時。


    魏征也表示了堅決反對,他在奏疏之中寫道:“自伊洛之東,……茫茫千裏,人煙斷絕,雞犬不聞,道路蕭條,進退艱阻。”


    可見當時,即使是富饒的河南平原地區,也依然滿目蒼痍,國家還非常貧困。


    即使到了貞觀十一年,這已經是貞觀之治時的盛世,一代名臣馬周,這個被李世民譽為“我於馬周,暫不見便思之。”的國之重臣,在奏疏之中,還明確說道:“今百姓承喪亂之後,比於隋時才十分之一。”


    可以想見,唐朝以此成果,就可以稱為貞觀之治,那隋時盛況,足以用如日中天來形容。


    人,總是第一生產力,也是最重要的資產。


    既然中原大地缺人,並且有地,那從現實的角度出發,將突厥人舉族遷徒到山東的兗、豫之地。


    將突厥人變成華夏人,讓他們耕種土地,同時又可以少去一個勁敵,看上去似乎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但這個方案,於事為難,理必不可,無法真正實施。


    因為這違背了人的天性,


    胡始終是胡,漢也始終是漢。


    胡人無法全民族化為華夏之族,或許在時勢所迫之下,小規模可以轉變風俗和習慣,但全民族的短時間同化,卻很難在現實之中完成。


    況且,唐朝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支撐這個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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