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老於政治,他抓住了一個不是機會的機會。


    依然是熟悉的政治鬥爭配方,進程也是流程式的過場。


    裴寂沾上了一宗莫須有的妖人妄言案。


    有一個叫法雅的沙門,曾經在李淵一朝很得寵幸,經常在皇宮和太子宮中,自由出入,一來二去之間,自然掌握了唐朝上層權貴之間,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秘事。


    李世民當上皇帝之後,法雅失寵,再也和皇室絕緣。


    但人一旦習慣了高高在上,就很難再低落塵埃,法雅心中怨恨,自然就會口不擇言。


    禍從口出,這是古訓。


    他被人盯上,告發了。


    法雅的罪狀非常清晰而明確,按律當斬,但杜如晦久經官場,心思敏銳,他覺得這是扳倒裴寂的一個很好的機會。


    他感到這事可能和裴寂扯上關係。


    這是一個可大可小,可虛可實,無法自證的罪行,並且也是雙方都能接受,卻並不傷和氣體麵的罪行。


    杜如晦深入挖掘,事情的結果不負所望。


    法雅牽扯出裴寂,他說裴寂也知道他的那些罪行和怨言。


    裴寂並不認帳,他想負隅頑抗,堅持不認罪,“法雅惟雲時候方行疾疫,初不聞妖言。”


    但這種罪名,需要你有,就隻能有。


    一個人,是無法對抗整個體係的。


    壓力之下,裴寂隻得認賬,其實他本人的行為已經並不重要,李世民的朝廷,已經將結果給他設計好。


    裴寂位高權重,又是李淵最親密的夥伴,如果要貶黜他,肯定不能僅僅靠一紙詔書,那顯得過於無情。


    李世民準備了一個儀式,當麵和裴寂作了一個告別。


    也許,李世民等待這個時間,已經非常長了。


    他對裴寂說出了一番話。


    這番話,他已經憋在心中太久;這番話,也是他想說給李淵聽的,現在,終於有一個機會,間接說給李淵聽了。


    李世民講出了自己的真心話,他當麵指責,嚴厲批評了裴寂。


    “講公勳庸,不至於此,徒以恩澤,特居第一。”


    李世民接著露出自己真實的目的,他開始直接批評起李淵的政治,“武德之時,刑政紕繆,官方馳紊,職公之由。”


    這是直接將矛頭對準了李淵。


    當時他的父親李淵還是一家之主,依然居住在太極宮中,李世民這樣毫不留情地批評他老爹的政策和實務,可見他心中的鬱悶,實在已經無法壓抑。


    他或許也已經感到,即使自己再優秀,皇帝做的再好,恐怕此生,也永遠無法得到李淵的諒解。


    李世民當然記得自己在玄武門殺兄屠弟的事實,也不會忘記,李淵曾經請求自己不要誅殺太子建成和元吉的兒子們,那也是李淵的骨血,是李淵的親孫子。


    但政治鬥爭冰冷而殘酷,李世民必須斬草除根,也必須斷絕李淵和朝野的念想。


    也許,在那一刻,李淵早已經對李世民失望而痛恨,但人在屋簷下,他卻不能做的更多。


    這可能也是李淵雖然已經完全失勢,也絕對不可能東山再起,但卻依然霸占太極宮的真實心理動機。


    “你不讓我好,我也不會讓你好看,我要讓這世界,讓後代,讓千秋萬代都看看,你李世民就是得位不正,我李淵從心裏不認可你。”


    這些說知,李淵雖然從未說過,但或者在夜深,在無人時,在李淵迴首往事時,是他在心裏,無數次對李世民無聲的抗議。


    李世民深知此點。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李淵必須要搬出太極宮,至於今世,李世民將用自己的豐功偉績,證明李淵的選擇李建成做接班人,是錯誤的。


    他李世民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也是李唐最合適而正確的繼承人。


    至於後世萬代,雖然史書會記載,也會代代流傳下去,但如何去寫,技巧也很多,那當然是一項耗時耗力的工作,自己可以用一生,慢慢去做完。


    但李世民保留了自己的尊嚴。


    他雖然不能完全抹去一些主要的、完全確證發生過的事實,其餘的細節,卻足以憑借他一生真實的、令人驚歎的成功,讓他居於中國曆史君王的頂層。


    那都是後話,他現在還要處理裴寂的妖言事件。


    李世民罷免了裴寂的官職,削去他一半的食邑,並且當麵拒絕了裴寂想留在京師長安的請求。


    李世民讓裴寂迴家鄉休養。


    李世民雖然給裴寂,也是給李淵留了後路,但他依然冷冰冰地說:“但以舊情,不能極法,歸掃墳墓,何得複辭?”


    裴寂迴到家鄉蒲州。


    那是他出生和成長的地方,一世尊榮,終於葉落歸根,如果能平安度過,也是人生之福。


    但他又攤上事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裴寂禍不單行。


    又是一起妖人妖言案。


    這次更象是一起無妄之災,有一個妖人,想憑借大言大語,混口飯吃,經常在一個叫恭命的裴寂心腹家人麵前說:“裴公有天分。”


    恭命是個好奴才,自然有一說一,將這話轉告給了裴寂。


    裴寂此時早已閑居鄉下,早就熄了望峰而進,爭強鬥勝之心。


    他本來就是以莫須有妖言案獲譴,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更不敢向上聞奏,怕引發不可預測的政治風波。


    術士混口飯吃,這本來是一件可大可小,甚至歸於無的無聊之事。


    但裴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選擇了一種簡單粗暴快速有效的方式。


    他命令恭命暗中殺死了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


    裴寂雖然曾經居於這個帝國的最高層,但似乎對於底層陰謀並不怎麽在行,連個滅口的事情也辦砸了。


    他看錯了人,也選錯了執行的人。


    恭命顯然不是一個省事的主。


    他和那個術士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他也並沒有殺死那個人,而是偷偷把他藏了起來。


    這本來是一件秘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但卻引發了災難。


    這來源於恭命的不知天高地厚,自尋死路。


    他自以為抓到了裴寂的把柄,就恃寵而驕,竟然把收來的幾百萬的租子錢給私吞了。


    裴寂一生位高權重,任何時候,也沒受過任何人的委屈和要挾,即使大唐天子,也對他客氣萬分。


    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現在被一個奴才頤指氣使,心中非常惱火。


    裴寂隨手做了一件致命的事。


    他沒有做詳細周全的計劃,就直接發布命令,要逮捕恭命。


    遭糕的是,消息提早泄露了。


    恭命非常機靈,知道若是被逮到,舊帳新帳一起算,自己幾個腦袋也不夠砍,他要自保。


    恭命似乎得到了高人的指點,他做了一個驚世駭俗的事。


    他繞開當地官府,準備告個禦狀,這是必要的,因為於裴寂這種級別的官員而言,當地政府官員的態度,恐怕難以揣測,如果兩者沆瀣一氣,隻怕自己也是有去無迴。


    既然橫豎是死,恭命準備賭一把,直接上達天扣,或者可以起死迴生。


    恭命一路跑到長安,向李世民檢舉告發了裴寂。


    李世民大怒,裴寂遭殃了。


    李世民再無遮攔,火氣衝天地指責裴寂四大罪。


    “寂有死罪者四:位為三公而與妖人法雅親密,罪一也;事發之後,乃負氣憤怒,稱國家有天下,是我所謀,罪二也;妖眾言其有天分,匿而不奏,罪三也;陰行殺戮以滅口,罪四也。”


    但政治之道,是平衡和妥協之道,有死罪也並不一定就必死。


    李世民接著留有一線餘地地說道:“我殺之非無辭也。議者多言流配,朕其從眾乎。”


    顯然,李世民動了真怒。


    天子一怒,雖然不一定真的流血千裏,但事情可能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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