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幣(印鈔票)權,是皇家的權力象征。


    一直被嚴格掌控,但李淵竟然大開方便之門,特許裴寂可以在家開爐鑄造錢幣。


    這是李淵的兒子李世民和李元吉才能享有的特權。


    毫無疑問,裴寂這種級別的大臣,也一定會納入李淵的姻親體係。


    在正式成為李淵的兒女親家之後,裴寂感到高處不勝寒。


    他想試探下李淵的真意,於是,他假意向李淵請求說:“臣初發太原,以有慈旨,清平之後,許以耕退。今四海義安,伏願乞臣骸骨。”


    李淵心中一片通明。


    他知道裴寂的真實目的和用意,雖說飛鳥盡,良弓藏,但自己對裴寂卻一直以朋友和家人的心態相處,他想成就這一段君臣深義。


    李淵流下了動情的淚水,他向裴寂袒露心聲,“今猶未也,要相偕老耳。公為台司,我為太上,逍遙一代,豈不快哉!”


    李淵對裴寂許以一生的富貴繁華,二人相守到老,讓這世間看一看,以利相交的,也能以義結尾。


    他們都認為這種愜意的日子,會一天天永遠地過下去。


    直到玄武門事變發生。


    當日,李淵正和一幹心腹大臣泛舟海池之中,正準備一起推問李建成和李元吉淫亂後宮的罪名,但他們等來了全副武裝,全身披甲,目露兇光的尉遲敬德。


    李世民造反了。


    他殺兄屠弟,並且勢成騎虎,也必須攫取國家的最高權力。


    李淵在事實麵前,隻能承認既成事實,也給予李世民一係絕對的權力,但他作為李唐帝國合法的皇帝,並且是開國明君,加上李世民此次逆行,也那些純粹爭權奪利之徒不同。


    政治雖然講強權和力量,但一樣需要妥協。


    李世民本來就是逆取,但他卻想以順治成就自己一世威名。


    已經發生的,他不能夠改變,但他可以掌握還未發生的。


    名正才能言順,因而,雖然李世民必需登上皇帝之位,卻在某種程度上,必須尊重李淵的皇權。


    這可以從李世民登基後宰相的人選上,明顯判斷出來。


    他保留了李淵治下的宰相們,但加入了自己嫡係的宰相,用增多數量和占領核心部門來控製這個帝國的權力。


    李淵成為太上皇,權力被架空,但他雖然不具備實際的權力,卻依然是李氏家族家的家長,他依然保持了必要的尊嚴。


    這種名義上和事實上的雙分製,讓李淵成為一個特殊的太上皇。


    即使在李世民登基成皇帝後,他依然霸占了太極宮和太極殿,並沒有從原來的起居和辦公地點搬走。


    太極殿是李唐王朝上朝和辦公的正殿,是國之大器,李淵不走,李世民不能強搶。


    他隻能可憐兮兮地在東宮顯德殿登上皇帝大位,原則上說,這當然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即位。


    這是李淵一種無聲的抗議,也是他當時在朝內還具有相當影響力的實際表現。


    畢竟,位置來源於實力的體現。


    但這種狀況不可能一直存在下去。


    即使是李淵,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李世民也不可讓自己一直名不正,言不順地居於弘義宮。


    但他必須先將李淵的爪牙清除幹淨。


    李世民非常高效地完成這項工作,他在一年以內,就將李淵的宰相群體們清除出了權力中樞。


    但還有一顆釘子,也是李淵最重要的依仗,那就是裴寂,他還沒有被鬥倒。


    隻要裴寂在,李淵就不可能會搬出太極宮。


    李世民非常有耐心,甚至在他登基的第一年,還給裴寂加了實封戶數到了一千五百戶,這個數字,是所有朝臣之中的頂格數字。


    高處不勝寒,巔峰即下降。


    在第二年時,情況起了變化。


    有一次,李世民在南郊祭祀完畢之後,他邀請裴寂和長孫無忌一同和自己坐車迴宮。


    長孫無忌當然有這個資格,可以坐這台車子,他和李世民的關係,就是另一個翻版的李淵和裴寂。


    但裴寂看到和自己一同作為李淵宰相們,早已飄零殆盡,心中不免有風寒水冷,唇亡齒寒之感。


    一陣力不從心的感覺,襲上了裴寂的心頭,他忽然覺得有些寂寥。


    裴寂有些累了。


    他拒絕了李世民的好意,但李世民依然對他表示出應有的足夠尊重。


    他誠懇地說道:“以公有佐命之勳,無忌亦宣力於朕,同載參乘,非公而誰?”


    這是前後二代皇帝和前後二任大臣的直接交手和會麵。


    但一桌四人,三缺一,少了李淵的加持,這種權力結構又怎麽能長久?


    事情的結果,就是它本來應該有的樣子。


    貞觀三年,裴寂就出事了。


    罪名依然是曆代帝王最忌諱的誤交妖人,誤信妖言,心懷怨望之罪。


    這條罪名的坐實,可能是莫須有的罪名,但卻是李世民政權的需要。


    主審官是大名鼎鼎的杜如晦,他當時在李世民一朝炙手可熱,權傾天下。


    裴寂將走向他人生的終點,隻是他生前雖然貴盛無比,卻在生命的最後一程,一如他的朋友,夥伴和皇帝李淵一樣,走完了並不快樂安逸的一生。


    杜如晦並不是浪得虛名,他需要替李世民辦成這件事。


    李淵占據太極宮太久了。


    從李世民登基之日起,已經足足過去三年了。


    但李淵依然起居在太極宮,視事在太極殿和二儀殿。


    這本來應該是皇帝居住和辦公的地方,雖然並沒有規定太上皇不能居住,但以講究名正言順的中國政治而言,李世民每天在東宮,遙望太極殿,一定是別有一番滋味有心頭。


    李世民是一個有追求的皇帝。


    他一直很想為自己正名,不管是在家族之內,還是在朝廷之上,或是在將來的曆史書中,他都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唐朝的君主和皇帝。


    其實,他已經有好幾次,有意無意地給李淵傳遞出暗示的信號:時代不同了,李淵也該搬走了。


    他曾經二次大規模放出李淵居住的太極宮宮女,當然有冠冕堂皇和必須執行的理由。


    但這種越俎代鮑的行為無異於直接給李淵下逐客令。


    事情源於李百藥的一封奏疏,“往年雖出宮人,竊聞太上皇宮及掖庭宮人,無用者尚多,豈惟虛費衣食,且陰氣鬱積,亦足以致旱。”


    這似乎理正辭嚴,卻又似乎強詞奪理。


    放出宮人也是李唐的一貫做法,既可節省費用,也可給社會提供一批有生育能力的婦女,對於瘡痍滿目,百廢待興的唐朝初年,完全有必要。


    但李百藥本人是當世大儒,又是一代良史,是《北齊書》的作者,他用了一條“陰氣鬱積,亦足以致旱”作為出宮女的理由,就難免讓人浮想聯翩,頗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李世民立即表示同意,他迴複李百藥道:“婦人幽閉深宮,誠為可湣。灑掃之餘,亦何可用,宜皆出之,任求伉儷。”


    這更是言之諄諄。


    但李世民兩次放還宮女的動靜有點大,數量達到三千人以上。


    整個太極宮,事實上已成一座空城。


    可以想見,李世民放出宮女的行為,事先並沒有和李淵溝通,並且,李世民登基之後,他自己府邸的宮人,並不見得減少多少。


    事易時移,尊卑有別。


    時代確實變了,天也變了。


    按照慣例,李世民甚至還納了李元吉的妃子做老婆,以充實自己的後宮,他還同時接納了廬江王李瑗(謀反被王君廓矯殺)的嬌妻美眷。


    有一次,李世民正在和宰相王珪議論政事,忽然感慨叢生,指著身邊待立的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說:“此廬江王瑗之姬也,瑗殺其夫而納之。”


    王珪心中一萬隻操你馬跑過,他趕快起身,遠遠躲開。


    王珪的聲音遙遙傳來,“陛下以廬江納之為是邪,非邪?”


    李世民還未醒悟,大言不慚地說:“殺人而娶其妻,卿何問是非!”


    在這一刻,李世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錯,廬江王李瑗雖死,卻並不是自己直接下手,他接納他的美妾,不過是當世流行的時尚之風而已。


    但王珪顯然有不同的看法,他苦口婆心地對李世民說:“昔齊桓公知郭公(已滅亡的郭國之主)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能用,……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為聖心是也。”


    李世民本是無心之言,現在卻坐實了自己喜好美色,有知善而不為之譏,不由大感沒趣。


    關於這個美人的下場,有二種不同的記載,《舊唐書》記載“太宗雖不出此美人,而甚重其言。”


    但《資治通鑒》卻有不同的說法,“上悅,即出之。”


    這種隱秘幽微之事,事實真相,早已不可探究,可謂見仁見智,各取所需了。


    但兩次放還宮人,李淵心中不能無感。


    也許當他看到空蕩蕩的宮城,心中難免失落,但他依然堅挺,因為他還有一個依靠。


    裴寂還在朝廷之中。


    李淵和裴寂,君臣一體,也可以說是一體兩麵。


    他們互相補充,相得益彰,裴寂在朝一日,李淵就會穩坐太極宮中。


    於情於理於勢,裴寂必須被趕出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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