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持重的蕭瑀挺身而出。


    他抓住李世民的馬繩,堅決不讓李世民單獨麵對頡利。


    在這一刻,蕭瑀心中升起感歎。


    那個馬背上,氣宇軒昂的曾經的秦王,或者無數次象現在這樣英雄蓋世。


    但現在已是一國之主,是李唐的皇帝,他的每一句話語,每一個行動,都關係到國家的安危。


    但李世民非常清晰而深刻地明白,一上戰場,任何身份都不會幫你贏得勝利,夠狠夠絕夠冷夠準,才可能笑到最後。


    他看了蕭瑀一眼,他知道他的擔心,但也非常明白,自己同樣肩負戰勝突厥的使命。


    個人的利益,真的已不再重要。


    要想贏得對突厥人的戰爭,就必須得到他們的尊敬。


    害怕,就會輸一輩子。


    他隻有站在突厥人的身上,李唐才會贏得屬於他的尊嚴,那些尊貴的榮譽,他的父親,包括他自己,曾經失去過。


    當時是不得不為,但現在,也到了不得不加倍收迴的時刻。


    他李世民要讓世界看到,他雖然用非常的手段,得到這個國家,但他卻比任何人,更適合這個國家。


    這就是他一生的使命。


    他和蕭瑀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李世民輕聲但堅決無比地蕭瑀說:“吾籌之已熟,非卿所知。……製服突厥,在此一舉,卿第觀之。”


    渭水對岸,風聲獵獵;渭水深流,靜默無言。


    李世民單人獨馬,挺立高岸。


    那一刻,頡利心中湧現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感情。


    他覺得對麵那個人,似乎已化身為一尊佛,一個天神,似乎給自己一種永遠無法戰勝的壓迫感,或者,也是錯覺。


    在那一刹那,頡利可汗有些分神。


    李世民清晰但富有穿透力的聲音,隔著渭水傳了過來。


    他責備頡利背負盟約,無故入侵,現在自己城堅糧豐,兵精將銳,守則固,攻則克,而頡利卻遠道而來,諸君驚疑不定,屯堅城之下,遠離後方的補給,在戰在和,一言可決。


    頡利恍惚之間,想起了自己手下的各位將領,向李世民請安問好的情景;也想象著執矢思力,在長安城中的生死不明。


    他來時一腔孤勇,在渭水之邊,卻似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馬鳴風蕭蕭。


    他看似兵強馬壯,心情卻好像風中柳絮水中萍。


    頡利可汗搖搖頭,這並不是他的性格,更不是他的作風,但李世民一往無前的氣勢和勇氣,讓他第一次心生猶豫和懷疑。


    他感到這次入侵,和以往有些不同,但到底哪裏不同,他卻說不上來。


    情勢不妙。


    仗是沒法打下去了,那就和談吧。


    就當這十萬大軍,是送給李世民的登基禮,陪他放了一場燦爛無比的煙花,隻是自己為什麽這麽落寞?


    當然,這麽大陣仗的煙花費用,那是一筆龐大的開支。


    李世民誠意滿滿,願意承擔這個花費,他給出了遠遠超出頡利想象的好處。


    雙方握手言歡,達成妥協和共識。


    渭水便橋,白馬見證,歃血為盟。


    頡利可汗退兵。


    他在騎士們揚起的漫天灰塵中,扭頭望向高聳的長安城牆,那似乎是他一輩子,再也無法登上的天國之梯。


    他雙眼露出一抹不經意的哀傷,拍馬趕上大部隊。


    此去天涯萬裏,再無歸途。


    這是突厥,也是頡利最高光的時刻。


    當他動身北返時,突厥這個龐然大物,即將發生驚天巨變。


    頡利可汗將必須立即麵對錯綜複雜的內憂外患,一個龐大的帝國,將以一種讓人無法相信的速度,飛速枯萎。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李世民的日子就要滋潤得多。


    他首先接受了群臣的發自內心的讚美。


    李唐上下,顯然一致認為,能定立城下之盟,能用金錢解決突厥的退兵,已是上上大吉。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李世民雖然是無敵的統帥,李唐的軍隊也足夠為他所用,但他剛登基,國內政局依然暗流潛湧,如果在戰場之上,不能一戰致勝,即使陷入長時間的持久戰,也將麵臨很多不可預測的危機。


    李淵還在,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血還未冷,李唐的幾個主要軍頭,雖然忠於這個國家,但還沒有完全臣服他個人。


    可以預計,隻要和突厥在戰場之上,稍有風吹草動,長安城的政壇,立即會引發山崩海嘯,這是剛剛殺兄屠弟的李世民所無法承受之重。


    能用金錢讓突厥退兵,是一個無法希求更好的結局。


    李唐國內,就像打了勝仗一樣。


    他們覺得,度過了這個難關,李唐就再也不會有邁不過去的坎。


    吹捧是肯定需要的。


    扣馬固諫的蕭瑀心悅誠服地說:“突厥未和之時,諸將請戰,陛下不許,臣等亦以為疑,既而虜自退,其策安在?”


    完美解決了這個燃眉之急,李世民顯然也心神俱悅。


    他頗為得意地迴答說:“吾觀突厥之眾雖多而不整,君臣之誌惟賄是求……彼既得所欲,理當自退。‘


    李世民豪氣上湧,接著預測了李唐和突厥的未來。


    他充滿自信地說道:(突厥)誌意驕惰,不複設備,然後養威伺釁,一舉可滅也。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之謂矣。”


    李世民誌得意滿地反問蕭瑀道:“卿知之乎?”


    蕭瑀非常上道,他心悅誠服地再拜道:“非所及也。”


    李世民並不隻是說說,他是行動派。


    李世民來真的。


    他立即開始準備對突厥的戰爭,多年的軍事生涯,讓他非常清楚突厥的可怕戰力,他知道,要想和突厥決戰,就必須要建立一支龐大的精銳騎兵。


    他的玄甲精騎雖然以一當十,足當精銳,但人數卻遠遠不夠。


    他需要更多類似突厥一樣的能馳騁在馬背上,彎弓搭箭的戰士。


    李世民知道要完成這個目標,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但他不急,隻要開始,就不晚。


    一步一步去走,他相信,隻要往前,就一定有見到成果的那一天。


    李世民正式對軍隊下詔,大唐十二軍,李淵曾經在天下大定後,馬放南山,但迫於突厥的壓力,早就重新恢複建製。


    李世民在詔書中豪氣幹雲地說:“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築苑,專習弓矢,居閑無事,則為汝師,突厥入寇,則為汝將,庶幾中國之民可以少安乎!”


    他親自擔任箭術教練。


    皇帝在內廷顯德殿,開設演武場,這種以身作則,上有所好的氛圍,對於士兵的激勵,足以讓他們榮耀三生。


    訓練的規模巨大。


    李世民每天都命令幾百個戰士,輪流進入顯德殿,他親自示範、手把手教他們箭術。


    對於那些箭術優異,進步神速者,給予直接的物質獎勵。


    弓、刀、帛,李世民不吝賞賜,他讓李唐的軍隊,保持了一種高昂的鬥誌,和強悍的個人素質。


    當然,還有為將為兵,一心為國的榮耀感。


    養兵千日,終有一用,每個士兵,都在熱切盼望建功立業的時刻。


    君臣一體,勁往一處使,這是最好的大唐,也是最強的大唐。


    但李世民的身份畢竟不是以前的秦王了,以前他可以隨著性子,自由衝鋒在一線,但他現在的身份是皇帝。


    皇帝和皇權,規矩當然要多很多。


    文臣們不樂意了,他們苦口婆心地進諫說:“於(法)律,以兵刃至禦在者絞。今使卑碎之人張弓挾矢於軒陛之側,陛下親在其間,萬一有狂夫竊發,出人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


    這當然是老成之言,也是無數次實踐總結出來的經驗之道。


    就事理而論,也無法辯駁。


    李世民不循常理的做法,甚至招來地方官的反對,韓州刺史封同人,就一路狂奔到長安,向李世民切諫。


    但李世民心堅如鐵,一律不予同意。


    他發自內心地說道:“王者視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內,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衛之士亦加猜忌乎。”


    這並非李世民矯情,這是他當時心中真實想法。


    他起於行伍,長期在戰場之上征伐,思想和理念,確實和文臣有非常大的差別,這也是李世民獨特的魅力,也是大唐包容萬象,輝煌燦爛的性格和氣質來源。


    固步自封,隻能培養優柔寡斷,暮氣深沉的政客,大唐王朝需要李世民的朝氣和活力,時代,也需要他銳意的進取。


    李世民推心置腹的教授和期望,讓軍隊和士兵感受到真切的鼓舞。


    日積月累,水滴石穿,幾年之間,李世民就建立了一支足以征服世界的精銳部隊。


    他期待能有初試鋒芒的一天。


    他將目光望向遙遠的北方,那是中原大地,從來不曾解決的心腹之患。


    星漢燦爛,天下同此一輪明月。


    今夜的頡利,你又在忙什麽?


    頡利可汗沒有李世民這麽多的多愁善感,他現在焦頭爛額。


    漠北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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