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利好,更是救命。


    長安城是李淵的天下,但在戰場之上,李世民才是大唐真正的戰神。


    突厥自頡利可汗上台之後,在梁師都的教唆下,比以往曆次突厥的入寇更為兇猛和直接。


    曆觀整個李唐王朝,對付突厥人,李世民是不二人選,李淵深知此點。


    他不可能無視突厥的壓力,在這個節骨眼上,讓李世民失去一切。


    當時李唐王朝,因為突厥之患,甚至於非常慎重地考慮過往南方遷都。


    這並非謠言。


    有人上書言事,有理有據地說:“突厥屢寇關中,以子女玉帛在長安故也。若焚長安而不都,則胡寇自息矣。”


    李淵懾於突厥之強,已成驚弓之鳥,他真實地派出了使者,往山南尋找適合建都的城市。


    並非隻有李淵有逃避之心,朝廷中的元老派和李建成、李元吉都同意遷都的建議。


    但隻有李世民堅決反對。


    他壯懷激烈地向李淵進言說:“遷都以避之,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乎!”


    李世民接著以舍我其誰的霸氣,繼續做李淵的工作:“彼霍去病漢廷一將,猶誌滅匈奴;況臣忝備藩維,願假數年之期,請係頡利之頸,致之闕下。若其不效,遷都未晚。”


    李淵是大唐開國之君,氣魄還在,思量之下,知道逃避也並非上策,他對李世民表示讚揚道:“善”。


    李建成心中不樂意了。


    他在旁邊陰陽怪氣地說:“昔樊噲欲以十萬兵橫行匈奴中,秦王(李世民)之言得無似之。”


    樊噲所言,已被證明隻是一句大話虛言,李建成用李世民相比樊噲,滿屏的諷刺意味。


    李世民並不生氣,他氣定神閑地反擊道:“形勢各異,用兵不同,樊噲小豎,何足道乎!不出十年,必定漠北,非敢虛言也!”


    在李世民“十年滅突厥”的豪言堅持之下,南下遷都的計劃才暫時終止了。


    雖然因為突厥的壓力,李世民的處境得經改善,但他並沒有取得李淵進一步的好感。


    因為,突厥的壓力是一把雙刃劍,雖然可以保護李世民,一樣也可以傷害他。


    中傷的理由冠冕堂皇,“突厥雖屢為邊患,得賂則退。外托禦寇之名,內欲總兵權,成其篡奪之謀也。”


    養寇以自重,古今所在多有。


    李世民的對手們將李淵也拉下水,直指李世民的胃口並非止於太子之位,最終目標是皇帝寶座。


    這是一句殺人誅心的話,直指問題的實質。


    自從平定洛陽之後,隨著李世民軍功日盛,秦王府中人蠢蠢欲動,李淵雖然已經著意壓製李世民的風頭和勢力,但他同樣感受到,來自李世民強大實質型壓力。


    李世民終於成長為一個連李淵也需要忌憚的角色。


    他麵臨不進則退,一退就死的絕地。


    李世民不認命。


    求變才能生存,他開始計劃應變的措施。


    長安始終是李淵的地盤,李世民將目光投向東方,在洛陽,那是足以匹敵長安的東都,一旦形勢惡劣,他還可以憑洛陽扭轉戰局。


    李世民是一個行動派。


    他先派遣心腹溫大雅鎮守洛陽,然後讓張亮帶領一千多精銳,出關交結山東豪俊。


    也許這是李世民的底線。


    最不濟也可以東西抗衡,作個權重一時,割據一方的藩王,他決不會束手待斃。


    但李建成開始發難。


    李世民可以利用楊文幹事件,李建成一樣對他的行動了如指掌。


    李建成先拋出一個讓李世民無可迴避的指控,他讓李元吉告發張亮圖謀不軌。


    這是重罪。


    張亮立即被投進監獄問罪,但張亮並沒有被嚇倒,顯然,在李世民的幹涉下,他沒有被使用大刑,更不用說屈打成招。


    張亮一言不發,在沒有確鑿證據之下,迫於壓力,李建成竟然釋放了張亮,讓他重歸洛陽。


    李世民又贏了一把。


    李建成還是不夠狠,也不夠毒,他還沒有明白政治就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但李世民不同,他在戰場之上,見慣了太多的生離死別,鮮血淋漓,他早就明白,在這個世界上,誰夠狠,誰的拳頭更硬,誰才能生存得下去。


    雙方終於要攤牌了。


    這起源於李淵的一個提議,李淵敏銳地感覺到他的二個兒子之間,已成水火不容之勢,他沒法調和,那就隻剩下一個方法,將他們調離分開。


    雖然這不是一個治本的方法,但卻可以延緩矛盾的激發,或者,時間可以治愈他辦不到的難題。


    他語重心長地對李世民說:“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同處京邑,必有紛競,當遣汝還行台,居洛陽,自陝(州)以東皆主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


    但這件事情被李建成阻撓。


    他和李元吉一合計,認為如果讓李世民東出關中,那就再難被控製。


    “秦王若至洛陽,有土地甲兵,不可複製;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耳,取之易矣。”


    要想達到這個目的並不難,李淵心中早就被種下幾根刺,現在隻要捅一捅,李淵就會覺得痛疼難忍。


    李建成指使幾個死黨,讓他們上書言事,大體是說:“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誌趣,恐不複來。”


    這種指控對症下藥,也非常精準地把握了李淵的本心和行事準則。


    李淵對於投歸長安的各地雄豪,從來沒有再讓他們龍遊大海,再迴故地。


    他當然知道如果李世民真的不再以長安為主,那李唐一朝,隻怕沒人是他的對手。


    何況,李世民本人也不樂意迴歸洛陽。


    出門容易,迴家難。


    他知道經此一別,自己必然會和長安決裂,那就是和父兄正麵對抗,不管結果如何,都不是他願意承受。


    他在李淵麵前跪地痛哭,請求他不要讓自己遠離,以盡奉養父親的責任。


    李淵也有那麽一霎那,心神恍忽,他動情地說:“天下一家,東西二都,道路甚邇,吾思汝即往,毋煩悲也。”


    既然他們兄弟二人都不願意李世民出關,那就留在長安吧。


    他將在長安,解決兒子們的問題。


    李淵準備行動,他想黜置李世民,但陳叔達提出了反對意見。


    陳叔達有發言權。


    他當時位兼宰相,是南陳後主的同父異母兄弟,十歲就可以做長詩,自小以神童名重江南。


    後來歸隋入唐,官拜納言和侍中,他寫得一手好文章,又久掌機密,在李淵一朝,是德高望重,位高權重的元老派。


    並且,他在李淵的指示下,團結、提拔江南的士子,為李唐王朝鼓與唿,可謂是統一戰線的功臣。


    當時長安流傳一句話,東南名士,半出叔達門下。


    李淵必須重視陳叔達的意見。


    陳叔達義正辭嚴地進諫道:“秦王有大功於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剛烈,若加挫抑,恐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


    當時整個李唐朝廷之中,似乎都站在了皇太子李建成這邊,至少也看李淵的臉色,保持沉默。


    陳叔達是極少數敢於從本心和大勢出發,仗義直言的人。


    李世民感念這份人情,他登基之後,任命陳叔達做了禮部尚書,李世民發自內心地說:“武德(李淵年號)時,危難潛構,知公有讜言,今之此拜,有以相答。”


    陳叔達也頗有國士之風,他不卑不亢地迴複說:“此不獨為陛下,社稷計耳。”


    李淵現在的問題是,他掌握了處罰李世民的權力,但他一樣非常忌憚突厥的入寇。


    那是可能讓他滅國亡族的可怕力量,他必須要留下李世民,抵禦突厥。


    這種互相矛盾的心態,讓李淵始終舉棋不定。


    雖然他知道,李世民是風暴的中心,隻要讓他不在權力的中心,很多事情都可迎刃而解,但他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徹底解決李世民。


    但李元吉並不這樣想,他向李淵直接提出要求,要直接處死李世民。


    李淵在心中顯然也考慮過這個方案,但處死自己的功臣兒子,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


    他向李元吉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


    李元吉倒也幹脆,他立即迴答道:“秦王初平東都,顧望不還,散錢帛以樹私恩,又違敕命,非反而何!但應速殺,何患無辭!”


    李淵沒有迴話。


    這是件大事,作為一國之帝,一家之主,他當然不可能象李元吉一樣莽撞。


    在這一刻,他們甚至都可能達成了共識,隻是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和理由而已。


    李世民感覺到這種敵意,甚至他的僚屬們,也非常明顯感覺到了這種悲觀恐懼壓抑的氛圍,他們全都憂急如焚,卻似乎又有力使不上。


    不行動,就是等死。


    李世民的下屬們都是死人堆裏掙紮求生過來,想要讓他們束手就擒,引頸就戮,那肯定做不到。


    房玄齡終於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他建議主動發動政變,奪取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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