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源於王世充。


    他從一軍之將,一躍為洛陽之王,河南霸主。


    他的本心,確實想建功立業,名揚後世。


    但領兵打仗和治理國家,實在遠隔山海,並不相通。


    最主要的是,王世充本人並沒有獨立管理任何一地的實際經驗,他也沒有一個核心而有效的行政班子可以替他分憂。


    治國,需要長久的沉澱和積累。


    這導致了一個悖論。


    王世充想做好,但他做不好。


    他誅殺元文都,大破李密後,想在洛陽帶來一股清新的政治空氣,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頒布了一項新政。


    第一要務是求才。


    這確實也是抓住了問題的核心,治國首重才。


    他在自己的太尉府外頒布了一張告示,公開向社會,急求三種人才。


    一求文才學識堪濟世務者,一求武藝絕人摧鋒陷陣者,一求能理冤枉擁抑不申者。


    新人新政新風向,這似乎開了個好頭。


    王世充的新政,引發了上書言事的熱潮,每天都有幾百個文書呈上來。


    王世充完美地發揮他口才好的特點,對每一個人的要求,都迴複得滴水不漏,正當大家以為天降明主時,王世充接下來的行為,讓他們大跌眼鏡。


    王世充確實答複得非常得體,但他也有一個缺點,他是個完全的嘴炮,不做實事。


    或者說當時當日,無法讓他施展才華,去做實事。


    所有奏折的反饋,全部成了虛應事故,空頭支票開久了,也就不了了之。


    這種盛況,在他正式成為大鄭的皇帝以後,又重新上演了一迴。


    王世充本來想營造一種親民的態度,與士庶共同評議朝政,共同管理政府。


    他當皇帝之後,擔心深宮高牆,阻攔了百姓上書言事之路,於是,他創新性地開設了好幾個辦公地點,經常在各地流動辦公,親自接受百姓的奏章。


    王世充確實帶來了一股清新空氣,這可能來自於他長期的軍旅生涯。


    每一次出宮,他都是自己輕騎遊曆,雖然也有衛士保護,但並不象傳統的皇帝出巡,鳴鑼清道,行人遠避。


    相反,王世充騎著高頭大馬,按轡徐行,似乎一切都盡有掌握。


    王世充看不起那些高居廟堂之上的皇帝,他不屑一顧地說:“昔時一輩子深居九重,在下事情無由聞徹。今世充非貪天位,但欲救恤時危,正如一州刺史,親覽庶務,當與士庶共評朝政,尚恐門有禁限,今於門外設坐聽朝,宜各盡情。”


    這顯然是一種新風,也是一股清流。


    於是,獻策上書的人,每天有幾百個,這帶來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各種條疏,堆積如山,王世充想要親自過目,這實在是一個苦差事。


    他為了顯示自己為國為民的決心,特別規定,東邊的朝堂收納直諫,西邊的朝堂接受冤抑。


    王世充不堪其擾,幾天之一,就不再出來。


    可謂真的是言語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更加讓人無法忍受的是,王世充雖然口才很好,但卻極為囉嗦。


    他當了皇帝之後,親力親為,告誡臣下之時,言詞重複,千端萬緒,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時間一長,終於有人無法忍受,當麵指出他的缺點。


    禦史大夫蘇良進諫說:“陛下語太多而無領要,計雲爾即可,何煩許辭也。”


    王世充沉默良久。


    他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這個毛病,但這種風格或許已經成了他的職業病,雖然知道,卻已成習慣,無法再改正了。


    再加上王世充還有一個先天的弱點,他始終是個外來政權,沒有長期經營洛陽,缺乏必要的執政班子。


    這引發了一個嚴重的後果,他不知道誰可以相信,也不知道該去相信誰。


    幸運的是,他和李密第五次大戰之後,在偃師得到了一份大禮。


    他留在江都的所有親族,被宇文化及挾迫北上,後來,又被李密接收,全部安放在偃師。


    偃師城投降後,他所有的親屬安然無恙,這讓王世充欣喜若狂,以為天佑自己。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王世充選取了一種最簡單的方式。


    他隻信任也隻任用他的親族,這可以從他一次分封了十九個同姓王,並且重要職位和將領全部由王氏族人當任就可以知道。


    這是真正的家天下。


    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大封同姓王,雖然短時間解決的核心團隊的忠誠問題,但也讓他新成立的鄭國,完全變成了王氏一家的家天下。


    這更容易引起外姓將領的疑慮和不滿。


    如果要想長期發展,就一定需要外姓將領同心同德。


    剛開始時,在同姓和外姓將領之間,王世充還保持了較高的道德和政治水準。他也力圖以一個皇帝和政治家的身份去思考和處理問題。


    有一次,將軍丘懷義招集王君度和王玄恕一起喝灑賭博娛妓,玩得非常嗨,但這件事被禦史彈劾了。


    當時王世充正是自信滿滿要創立一番功業的時候,他沒有處罰丘懷義,但沒有一點護私,直接當眾扇了王君度和王玄恕幾十個耳光。


    這件事情並沒有完,為了給自己的王氏族人樹立一個為國為民的正麵榜樣,打完耳光之後,他又將他們二個另外打了幾十杖。


    這顯示了王世充的決心。


    但他的決心很快就被消磨殆盡,他發現自己的真心,換不來屬下的真情,更換不來他們的尊重。


    甚至在經曆過幾次不合作,背叛甚至造反之後,王世充開始懷疑人生。


    他的心態逐漸開始轉變,認為大敵當前,還是自己王家人靠得住,他們才是和自己綁在一條船上的人,才可能真正和自己生死與共。


    在這種指導思想下,他處理異姓將領和王氏族人關係的方式也起了變化,這體現在羅士信一事上。


    羅士信也是萬人敵,最早是隋朝一代猛將張須陀的副手,勇冠天下,忠義薄雲的張須陀引為一生知己,每次作戰,二人同進同出,共生共死。


    張須陀所部對隋末群雄,百戰百勝,羅士信居功甚偉,甚至於遠在江都的楊廣也叫人圖畫他們二人的像,掛在朝堂之上,以示尊寵。


    後來,張須陀敗死,羅士信為李密心折,立即成為李密麾下最驍勇的將領之一。


    李密敗後,羅士信兵敗被俘,歸順了王世充。


    羅士信本身是一筆巨大的財富,既是勇猛無敵的將軍,也是楊隋一朝和李密係統的圖騰之一。


    王世充為了顯示自己求賢若渴,也為了給瓦崗軍的降將們樹立一個標竿,他給予羅士信一個特別的待遇。


    王世充特別準許羅士信和自己形影不離,一同吃飯睡覺。


    但壞就壞在,這隻是一種態度上的政治正確。


    王世充並不是真正識英雄重英雄,他隻是想表示一種姿態,以順利接收李密的勢力。


    因而,當他得到邴元真後,也一樣禮待邴元真。


    這讓羅士信覺得受到了汙辱,他羞於與邴元真同列。


    邴元真不過是個無能之輩,趨炎附勢之徒,但卻能和自己平起平坐。


    接著發生了一件事,更讓羅士信心寒。


    自古名將愛駿馬,羅士信恰好有一匹心頭所愛的駿馬。


    但王世充的侄子王道詢同樣一見傾心,也非常喜歡,一心想得到羅士信這匹馬。


    王世充顯示出他目光的短淺,他簡單粗暴地把羅士信的馬奪過去,賜給了他的侄子。


    羅士信才真正認清了王世充的本來麵目,自己的價值,竟然比不上一匹馬!


    王世充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跟隨的明主。


    這直接引發了羅士信投降了李唐,並且,給王世充帶來了極大的挑戰。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無不讓王世充的統治,麵臨離心離德的狀態。


    政變,叛亂,投敵成了潮流。


    裴仁基叛亂,死;獨孤武都叛亂,死。


    程咬金、秦叔寶、張善相、李君羨等相繼投向李唐。


    王世充頂不住了,


    為了防備將領們的叛逃,王世充采取了一種傳統的,令人失望且沒有效果的高壓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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