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法尚反對這種如同兒戲的行軍方式。


    他本是南人,後投北周,然後曆楊堅一朝,是老資格的軍頭,譽滿天下。


    但周法尚之名,全是由他實際的戰功,一件件積累而至,他可謂是楊廣陣營中,軍隊的核心代表。


    在平定江南之役中,周法尚已經成長為獨擋一麵的方麵軍統帥,他一生之中,對於俚僚的招降和平叛,戰果豐碩。


    他長期奮戰於一線,了解兵兇戰危,敵我形勢可能瞬間改變,食人之實祿,忠君之事,周法尚從戰術角度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周法尚老於謀道,也久經政壇,他當然不可能從根本上去否定,楊廣想耀武揚威的心態,但他卻也毫不客氣地敲打了楊廣。


    周法尚反對元壽的提議。


    他說道:“不然。兵亙千裏,動間山川,猝在不虞,四分五裂,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路阻長,雖有故事,乃取敗之道也。”


    楊廣正在憧憬千裏不絕,史上最盛的行軍盛景,忽然聽到周法尚不識時務地,提出這樣做是取敗之道,心中大為不快,但也隻能問道:“卿意如何?”


    周法尚並不怯場,他從軍事角度出發,講了一通穩固己方,先為不可勝,然後待敵之可勝的紮營方法。


    他提出了一個萬全之計,“結為方陣,四麵外距,六宮及百官家口,並住其間。”


    這是一種自固安全之陣,進可攻,退可守,周法尚打接著說道:“若戰而捷,抽騎追奔,或戰不利,屯營自守。臣謂牢固萬全之策也。


    楊廣是知兵之人,加上他數次和突厥正麵戰鬥,對於突厥的戰力,有著清醒的認識。


    理智一複,懼意襲來,楊廣對周法尚的提議大為稱讚。


    楊廣對突厥的堤防和恐懼,已經深入到骨髓之中。


    他在北巡啟民可汗之地時,同時大規模修築長城,他曾下詔征發百萬民眾,修複長城。


    顯然,在北方無戰事的當下,楊廣示弱式地修築防禦型長城,就足以看出他心底對突厥的防範。


    從以事後發生的戰事來判斷,楊廣修長城是必須的。


    但其同樣犯了他似乎無法避免的一個錯誤,那就是無限度地虐用民力,這達到了怵目驚心的程度。


    民力,猶如一張弓,雖然可張可弛,但卻有其限度,總有一天,楊廣會將這張弓拉斷。


    誰都想不到,拉斷這張弓的導火索,竟然是遙遠的東北方的一個小國。


    它叫高句麗。


    在楊廣北巡之時,高句麗恰好也派了使者到了啟民可汗的牙帳。


    這其實是高句麗對外政策的組成部分,它一心想當東北亞的老大,這天然和統一而強盛的隋朝成為敵對關係。


    二國之間,必有一戰。


    高句麗的魔爪很早就伸向了中原,他們利用一切力量,直接或間接地阻撓中原王朝的統一。


    作為東亞文化圈的一份子,他們同樣信奉遠交近攻的策略,他們準備聯絡突厥,去嚐試組成一個反隋聯盟的可能。


    當楊廣的大部隊到達之時,啟民可汗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將高句麗派使者到來的事,上報給楊廣,並且為表誠心,他將使者帶到了楊廣麵前。


    這是一件可以做文章的外交事件。


    楊廣知道高句麗想聯合突厥,來牽製隋朝,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父親隋文帝楊堅,當年曾經派遣幾十萬大軍,由楊諒和高熲率領,討伐過高句麗。


    雖然因為疫情和天氣原因,沒有和高句麗直接交戰,但隋朝派出的幾十萬大軍,卻近乎全軍覆沒。


    這是楊堅一朝,最慘痛的失敗。


    作為兒子,楊廣有想法。


    況且,剛剛征服吐穀渾的熱情和幹勁,並未褪去,楊廣想要征服四方,想讓萬國來朝,高句麗,就必須臣服於自己的膝下。。


    他將替他父親楊堅找迴這個場子。


    其實,征伐高句麗,並不是楊廣的固有國策,正如楊廣曾經寫詩道:“我夢江南好,征遼亦偶然。”


    但是,征伐高句麗一事,雖然事出偶然,但也是事所必然。


    楊廣是一個閑不下來的皇帝。


    曾經的草原霸主突厥,似乎已經對隋朝死心塌地臣服,北境邊塵不起。


    西北方向征服吐穀渾,吞並了他們的故地,新立四郡,拓地幾千裏。


    東南方向,不過都是些蕞爾小國,遠懸海外,人口既少,財富也很欠奉。


    當年劉方遠征林邑,雖然大獲全勝,卻把自己的性命也留在了炎熱的南方,整支軍隊因病死亡十之四五,隻能帶迴聊勝於無的十八個黃金牌位。


    帝國的西南方向,都是山高林密,人煙稀少,文化和文明程度遠遜於中原的山地,從戰略上而言,無法產生危及帝國安全的大國。


    東方則是茫茫大海,當時並不是屬於航海的時代,因而,麵對煙波浩淼,一望無際的大海,楊廣向海外發展的心情並不熱切。


    甚至當區區彈丸之地的日本,派使節投國書於楊廣,寫下“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無恙”的狂妄之詞時,也僅僅是感到不痛快。


    隻是交待大臣“蠻夷書無禮者,勿複以聞。”


    從心理上而言,楊廣從未想過征服遠懸海外日本國的想法。


    因為,大海之上,遠隔千裏萬裏的島國,在當時的時勢之下,是屬於可以忽略的存在。


    整個帝國,東西南北,邊塵不起,似乎已經無事可做。


    但世間之事,哪有完美之理。


    圓圈之上,還有一個很小的缺口,那就是東北方向,還留存有隱患,那也是他的父親楊堅沒有完成的遺願。


    為了畫上一個圓滿的圓圈,楊廣立誌征伐高句麗,但本身卻是由偶然事件引起的。


    雖然以楊廣一心建功立業,開疆拓土的誌向而言,隋朝和高句麗,必有一戰。


    甚至繼隋而立的唐朝,曆幾十年,二代君王,同樣也以征伐攻滅高句麗為己任。


    可見征服高句麗,已是時代和曆史的內在必需。


    高句麗本身非常清醒。


    為了對抗未來可能的戰爭,從南北朝時代起,高句麗就主動參與了中原王朝的內抗和內亂,他們的最佳戰略是,讓中原分裂成敵對的國家,將局勢攪亂成一鍋粥。


    當中原王朝各種勢力,誰也奈何不了誰,進行長期消耗型對抗時,他們將無力東顧。


    唯有如此,高句麗才能穩步在東北亞發展自己的勢力,並成為區域性的霸主。


    在文帝楊堅時代,當隋朝躍馬長江時,高句麗就主動派出使者,聯合南陳,一起抗隋。


    和外來勢力一起對抗北方,並不符合傳統的南北對抗主流,這種觀念和行為甚至在陳朝內部引發一場政治危機。


    高句麗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和戰略眼光,他們知道,一個統一而強大的中原王朝,必然會對東北亞擴充勢力。


    二國將直接交鋒,以小敵大,那將是高句麗不可承受之重。


    事實確實如此,當隋朝國內政局穩定,放眼周邊的威脅,在帝國的東北方向,雖然當時並不是高度開發的文明之地,但已經清晰可見,高句麗的足跡和影響正日益強勢。


    這是一種明確和現實的威脅,東北亞,很快會成為高句麗的東北亞。


    一山不容二虎,如果高句麗成為一個勢力龐大的東北亞霸主,那將成為中原王朝心腹之患。


    但在當時的隋朝,或者說中原大地上,具備這種戰略眼光的君臣,卻找不出一個,不過,非常幸運的是,從本能出發,隋朝就決不允許高句麗在東北亞坐大。


    這種本身暗合大勢,從後代的曆史發展來看,除了北方大草原的統一的遊牧民族政權,是中原王朝的天敵之外,在東北亞的白山黑水之間,一樣能成長起傾覆整個中原王朝的政權。


    雖然那已是幾百年之後的事情,楊廣並沒有預知。


    但在絕對的權力欲和控製欲下,東北亞的主導權,卻絕對需要掌握在隋朝的手中。


    楊廣需要讓自己周邊所有的國家,都拜倒臣服於自己腳下。


    當他發現,高句麗背著隋朝,暗中聯絡啟民可汗之時,他將這個事件,拿到朝廷之上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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