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再一次站了出來。


    作為策動楊廣西狩的裴矩,還沉浸在吞並吐穀渾的輝煌燦爛心情中,不可自拔。


    他當然比任何人都更知道楊廣經營四方的決心和意誌。


    於是,裴矩以一種一理通,百理通的居高臨下的姿態,指點江山。


    非常可惜,他雖然是個西域問題專家,但當時對於僻處東北的高句麗,整個隋朝,卻連半吊子專家都沒有一個。


    裴矩也不懂,毫不客氣地說,對於高句麗,他也是個門外漢。


    這引發了一場可以預見的災難。


    整個隋朝對於高句麗的認知,還僅僅停留於史書上的記載。


    二國相爭,多勝算,少算不勝,何況不算乎。


    隋朝,從一開始,就陷入了被動的境地。


    裴矩以一種偽專家的口吻說:“高句麗本箕子所封之地,漢、晉皆為郡縣;今乃不臣,別為異域。先帝欲征之久矣,但楊諒不肖,師出無功。當陛下之時,安可不取,使冠帶之境,遂為蠻貊之鄉乎!”


    裴矩每一句話都說到楊廣的心裏。


    他先陳述高句麗自古就是中國固有的領土,他的父親楊堅一直想迴收,卻被楊諒誤事。


    而楊諒,早就被楊廣掃進了曆史的塵埃。


    這一件件一樁樁,都是楊廣所親曆親聞親見,楊廣內心充滿了渴望。


    他渴望去超越,證明他遠勝他的父親,兄弟,他要單獨建立絕世而超卓的武功。


    但是楊廣和裴矩,他們卻選擇性地遺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當年楊諒不過隻是掛個虛名而已,征遼大軍的實際統帥,是久經戰陣,老成謀國的一代賢相高熲。


    高熲當年做不到的事情,現在的隋朝又具備哪些不同的資格和條件,就一定能做到?


    但君臣之間,盲目地自信和過往的成功,衝昏了他們的頭腦。


    他們挾北巡突和攻滅吐穀渾的餘威,認為攻下區區高句麗,不過是小事一樁,高句麗在隋朝的兵臨城下之際,必然乖乖臣服。


    沒錯,從這裏可以看出,楊廣的策略和初衷,僅止於讓高句麗臣服,並沒有想過直接攻滅其國。


    所以,當楊廣在大勢已去,離開中原大地之時,迴首前塵,無限感慨,才發出喟歎“征遼亦偶然”。


    楊廣君臣,遠遠低估了高句麗的準備和決心。


    高句麗對於這場無法避免的戰爭,已經準備了很多年。


    不管楊廣原來心態如何,戰爭機器一旦開動,就再不為個人所控製,而被其反過來拖著走了。


    隋朝君臣做出征伐高句麗的決定,其實有所依憑,並非純粹的盲動。


    裴矩就做出了以夷製夷的戰略決策,他接著講出了自己的行動方案。


    “今其使者(高句麗)親見啟民舉國從化,可因其恐懼,脅使入朝。”


    裴矩給出的對策是讓高句麗派遣使臣,入朝臣服楊廣。


    其實臣服中原王朝,在曆史上是一個傳統。


    高句麗經常向中原王朝進貢,高句麗王的稱號,也需要曆代中原王朝冊封承認,高句麗本身的漢化也非常嚴重,文化淵源始自中原,一脈相承。


    高句麗可以說是一個縮小版的欠發達的中原王朝。


    但和中原王朝不同,高句麗的核心區域位於朝鮮半島,三麵被茫無涯際的大海困住。


    他們的戰略空間隻能往大陸方向發展,這就會和當時的天下霸主隋朝產生直接的衝突。


    高句麗的戰略定位一直都非常清晰,他們和隋朝必有一戰,


    因而,高句麗在深入學習中原文化的基礎之上,日複一日擴充自己的勢力,已經將它周邊的奚,契丹等少數民族逐漸納入他的勢力範圍。


    非常有針對性的是,高句麗立國的最基本的政策,非常精準地按照農戰合一的方式,建立起其社會的生產和運作模式。


    他們沿遼水修建長城,雖然和中原王朝抵禦突厥的長城不可同日而語,卻一樣成為第一線的防禦工事。


    最重要的是,高句麗的全民皆兵的戰時性社會性質。


    他們創建的山城運作模式,平時務農,戰時入城,能最大限度,最快速地能轉化為全民皆兵,並且能起到堅壁清野,讓進攻者陷入後繼無糧的境地。


    這是一種軍國一體化的機製。


    這種製度,類似於南北朝時期中原大地的塢堡製。


    當年,這種塢堡相連,互相相護的製度,即使在五胡亂華,中原漢族跡近滅族之時,依然強悍地保留了漢族的火種。


    可見,此種既獨立,又能相互唿應的防禦和作戰體製,具備頑強的戰鬥力和生命力。


    高句麗師承中原,卻似乎比中原走得更遠了。


    現在,戰爭一觸即發,導火線終於出現了。


    高句麗支持契丹,直接進攻隋朝的營州。


    再往前進一步,就一定是二個國家的直接武力對抗,在同一塊土地上,不可能出現二個霸主。


    一山不容二虎,這是古訓,也是現實的需要。


    隋高一戰,已經無可避免。


    楊廣剛開始並未做好全麵和高句麗開戰的準備,對於東北,楊廣其實並沒有更大的領土和吞並野心。


    他的目的隻是讓高句麗臣服,以滿足他萬國來朝,自己俯視一切的虛榮心。


    楊廣的策略是以夷製夷。


    這是一條有效的策略,也有過非常成功的案例。


    這就是著名的韋雲起奇襲契丹事件。


    當年契丹入寇營州,隋朝不發一兵一卒,隻是派遣韋雲起前往突厥征兵,啟民可汗拔出二萬人馬歸韋雲起指揮。


    他是當世戰略大家,察事物於微末,而預做計劃與安排。


    他的成名之作,就是在楊堅的麵前,當麵直指他最鍾愛重用的女婿,柳述缺乏實際的經驗,不是兵部尚書的合適人選。


    “柳述驕豪,未嚐經事,兵機要重,非其所堪。”


    言下之意,也是明言柳述不是楊堅托付國家的希望所在。


    從仁壽宮事變,楊堅的蹊蹺死亡事件,以及他本人也被楊廣摒棄流放的結果而言,韋雲起可謂早存卓識。


    而進入楊廣一朝,韋雲起更是主導了一起朝廷針對山東人士的朋黨案。


    他曾經對楊廣進言:“今朝廷之內多山東人,而自作門戶,更相剡薦,附下罔上,共為朋黨。不抑其端,必傾朝政。”


    這封奏文,讓楊廣順勢清理和敲打了山東籍人士在朝廷的力量,以平衡楊廣的用人政策。


    韋雲起實在是出將入相之才,他站在更高的層次,好似開了天眼一般。


    他雖然隻有一人,卻足以當十萬之師。


    韋雲起抓住契丹本是突厥臣屬,對突厥不設防的心理,決定施展奇襲。


    他先在這去突厥軍隊中,頒布了極為嚴格的行軍命令。


    為了立威,他抓住一個不聽命令的突厥高官,殺一儆百,持其首級,巡視突厥軍隊。


    這確實達到了震攝人心的立威的效果,在掌握生殺大權的韋雲起麵前,突厥將帥拜見他,從此之後,都是膝行股栗,不敢仰視。


    於是,這去軍隊,上下一心,令行令止。


    突厥的騎兵完全聽命於韋雲起,形成了一支讓人生畏的鐵軍。


    韋雲起同時也是一個關注細節的人。


    他讓突厥派出使者,主動去欺騙契丹,說準備和鄰近的高句麗做交易,讓他們放鬆警惕。


    於是,一切水到渠成。


    當突厥的騎兵,距離契丹營地五十裏時,全軍發起衝鋒。


    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契丹人沒有任何準備,戰鬥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韋雲起俘獲了契丹的男女,總計四五萬人口,然後,將其男性全部殺死,女子及契丹畜產的一半賜給突厥,當作其出兵的賞賜。


    這是一起完美的借兵製敵案例。


    楊廣顯然印象深刻,他著力表彰韋雲起,並且,在楊廣經營西域之戰,他還想故伎重施。


    征伐吐穀渾時,楊廣也和啟民可汗約好,一起派兵征伐吐穀渾,但那次,啟民可汗竟然失約了。


    這其實是一個不好的開端,有理由相信隨著啟民可汗年齡漸老,在突厥內部,他的絕對權威,出現了了挑戰者。


    這種微妙的形勢,也延續到楊廣北巡之後。


    楊廣並沒有做好全麵和高句麗開戰的準備,他最初隻想打一場局部的戰爭,借用突厥的力量征伐高句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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