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而神秘的嶺南,充滿了無數美麗的傳說。


    它的政權結構和整個江南非常相似。


    東晉衣冠南渡之後,作為合法的,正式的江南政權,南朝宋齊梁陳四國,迭次更替。


    但每個朝代都是短命王朝,是軍政一體化的王朝,也是一種聯合和妥協的王朝。


    每一個朝代的統治時間,都隻有短短的幾十年。


    這就產生了一種獨特的權力結構。


    中央政府必須要和當地的豪強結成同盟,二者互相承認,相互滲透結合,才能在當地有效地行使統治權力。


    強龍和地頭蛇混流,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政治聯姻。


    以政治聯姻為基礎,外來勢力和本地土著勢力互相融合,形成了新的鄉裏豪族。


    高涼冼氏,世世代代為南越首領,是實打實的土著豪族。


    梁朝之時,外來勢力和本土的冼氏勢力,出現了合流的機會。


    冼氏在當代出了一個聲名在外的奇女子。


    她不愛紅妝愛武裝,從小就富有謀略,是天生的領袖型人才。


    她在鄉裏,勸親族為善,又規諫其兄洗挺,不恃強侵擾鄰境。


    冼氏在很早的時候,已顯示出自己的文才武略。


    但她還需要一個機會,她也需要一個適合的平台,才可從風騰雲,一朝化龍。


    梁朝的羅州刺史馮融,敏銳地發現並抓住了這個機會。


    他趕快給自己的兒子,高涼太守馮寶提親,和洗氏結成政治姻親。


    這是一個雙贏的決定,將開創嶺南新的時代。


    因為馮氏雖然三世為郡守,但他們卻是北燕苗裔,是十足十的外來龍。


    當年北燕被北魏太武帝滅國,末代君王馮弘率領族人避入高句麗。


    也許,當時,馮弘就預料到可能發生的悲慘局麵,他預先做了二手準備。


    他率領本部進入高句麗,但同時,他命令族人馮業率領三百人,渡海南來,投靠江南的宋朝。


    事實證明,多線投資,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永遠有備無患,才是真理。


    馮弘一支,被高句麗連骨頭渣子都吃掉了。


    但馮業卻在江南落地生根。


    馮業一族,被宋王派往遙遠的新會做郡守,到馮融這一世,已曆三代。


    雖然多曆年所,馮氏一族,卻一直被強大的地方勢力所抑製,政令並不能很好地貫徹實行。


    馮融非常清楚,要想推行教化,唯有和本土勢力合流。


    隻要和冼氏這種土著大姓相融合,事情便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這種聯姻得到的好處是雙向的。


    冼氏一族,可以一躍成為刺史的外戚,增加了對腳下這片土地,更多的主權和影響力,同時,又具備了政府權威。


    他們可以在中央政府和地方土著二者之間,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事實也證明,這種聯姻,帶來了全新的政治風氣。


    冼氏在內約束本族本宗奉公守法,在外則和馮寶一起處理州郡政務,即使當地土著首領有犯法之人,也不再象以前一般,舍棄不問。


    有了冼氏的加持,上下整肅,政令有序,人莫敢違。


    全境得安。


    冼氏曆經梁、陳二代,竭忠奉國,保境安民,被尊奉為“聖母”


    她雖然是一介女流,卻是少有的,不讓須眉的巾幗英雄。


    當年侯景之亂,整個江南到處混戰,亂成一鍋粥。


    各種勢力,麵臨生死抉擇,大有一步走錯,萬劫不複之憂。


    高州刺史李遷仕響應廣州都督征兵援台(梁國都城建康)之議,召馮寶前往。


    但冼氏卻阻止馮寶自投羅網。


    她非常清醒地判斷李遷仕必然會造反。


    他對馮寶說:“刺史(李遷仕)被召援台,乃稱有疾,鑄兵聚眾,而後喚君。今者若往,必留(人)質,追君兵眾。此意可見,願且無行,以觀其勢。”


    洗氏對於事情洞若燭微,一語中的,讓馮寶避免了一場無妄之災。


    正如洗氏所言,李遷仕幾天之後,就舉起了造反的大旗。


    為了免除後患,避免李遷仕的攻擊,也斷絕他割據嶺南稱王,為禍鄉裏的計劃。


    冼氏決定主動出擊,清除掉這個隱患。


    她進一步展示了,作為女中豪傑的勇氣和魄力。


    冼氏向丈夫馮寶獻計,可以智取李遷仕。


    她設了一個局。


    針對李遷仕手下大將外出,孤身一人在州,勢單力弱的缺點,為李遷仕量身策劃了一個出其不意,讓其必然中計的行動。


    她先分析,可以智取的理由,“(大將外出)遷仕在州,無能為也。若君自往,必有戰鬥。宜遣使詐之。”


    然後,冼氏提出了具體的行動計劃,“宜卑辭厚禮,身未敢出,欲遣婦(冼氏)往參。彼聞之喜,必無防慮。於是我將千餘人,步擔雜物,不唱言輸賧,得至柵下,賊必可圖。”


    冼氏實乃一代女中豪傑,對於人心人性的把握,已達入微之地步。


    並且膽大心細,置於曆史之中,四海之內,也是一等一的名將。


    這次她不過是小試牛刀。


    一切都如她的預判。


    在她出其不意的突襲之下,李遷仕被輕鬆蕩平,冼氏大捷而還。


    吞並李遷仕後,馮寶和洗氏的勢力和聲望大漲,已隱隱有嶺南霸主的氣勢。


    洗氏還要做一件事,才能鞏固他們的地位。


    她需要押寶。


    馮氏和洗氏現在已經在當地成為馬首是瞻的勢力,但他們需要得到,江南未來的政權的肯首和承認。


    在複雜和紛紜莫測的局麵中,這需要高超的洞察力和判斷力。


    洗氏親自率兵,和日後平定侯景叛亂的大將陳霸先,相會於灨石。


    這是未來陳國的開國之君和嶺南土著首領的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會麵。


    這也是冼氏第一次和中央政府中第一流的將領,也是日後的君王,麵對麵地交流。


    政治雖然隻講究冰冷的利益,但在相同的條件下,一樣講究人與人之間的淵源。


    這次會麵,影響深遠。


    奠定了嶺南的政治格局,也更加鞏固了冼氏在嶺南的權力和影響力。


    冼氏深有相人之術,也有識人之智,她從心裏折服陳霸先的為人和氣概。


    知道侯景不過是適逢其會,禍亂江南,但總有一天會被陳霸先掃平。


    她確信這一點。


    她將寶押到陳霸先的身上。


    迴歸嶺南後,冼氏對馮寶說:“陳都督(陳霸先)大可畏,極得眾心,我觀此人,必能平賊,君宜厚資之。”


    這是一種非常正確而超前的政治投資,也給洗氏和馮氏家族帶來了巨大而久遠的政治利益。


    但馮寶早死之後,嶺南又陷入群龍無首,大有失控之勢。


    冼氏又一次站了出來。


    這是屬於她的時代,她也將開啟真正屬於她的時代。


    她安撫百越之族,闔境宴然,在動蕩的時代,嶺南安穩,不動如山。


    後來,陳國廣州刺史歐陽紇謀反,引誘冼夫人的兒子馮仆到廣州,逼迫他給冼夫人寫信。


    歐陽想招安冼夫人。


    冼夫人義正辭嚴地拒絕道:“我為忠貞,經今二代,不能惜汝輒負國家。”


    她立即發兵備戰,並和陳國平叛的將領章昭達,內外唿應,步步進逼,歐陽紇最終崩潰成擒。


    經此一役,冼夫人的聲望達到頂點。


    陳國正式冊封冼夫人為中郎將,石龍太夫人。


    雖然在古代,女性並不能正式成為州郡刺史,但陳國給了冼夫人無上的禮儀。


    陳霸先賜給冼夫人繡幰油絡駟馬安車一乘,給鼓吹一部,並麾幢旌節,其鹵薄一如刺史之儀。


    冼夫人一躍而成為陳國在嶺南,事實上的女將軍和女刺史,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直到陳國滅亡之後,嶺南再一次失去宗主國的庇護。


    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動蕩,境內數郡,共奉冼夫人為“聖母”,靜觀政局的發展,期待遇到另一個明君。


    自古以來,嶺南一直屬於統一的王朝版圖,當江南大定,招撫嶺南便成為首要之事。


    平陳之後,楊堅特別派遣韋洸安撫嶺南。


    但韋洸碰到一個攔路虎,原陳朝的將領,徐璒駐紮在南康,鎮守住了進入嶺南的交通要道。


    這是一個易守難攻的戰略要地,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韋洸雖然統帥三萬軍馬,但頗有無處用武之感。


    當韋洸望而興歎,逡巡不敢前進之際,隋朝的戰略專家,那些老於謀略,熟悉嶺南事物的官僚們,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平定嶺南,核心不在於南康的徐璒,而在於高涼的冼夫人。


    如果沒有冼夫人的認可和配合,即使拿下徐璒,嶺南依然是危機四伏,未可稱穩。


    最佳的辦法是招降嶺南冼夫人。


    因為冼夫人一向歸化於陳國,可依例讓陳後主寫信招降,如此便可不戰而收獲嶺南。


    這一招抓住了事情的本質。


    當冼夫人讀到陳國已亡,隋朝當道,令其歸化的陳後主的招降之書之後。


    當她看到當年,她進貢給陳霸先的扶南犀杖和陳國給她的兵符之時。


    洗夫人知道大勢已變。


    天下已經易主了。


    於是,她集中嶺南之地幾千首領,整日為陳國的滅亡而慟哭。


    然後,她當眾表態,願意效忠隋朝。


    當時,冼夫人的兒子馮仆已死,她派遣孫兒馮魂率兵迎接韋洸進入廣州。


    中央政府和本土勢力再一次合流融合。


    嶺南遂定。


    但是嶺南的穩定是暫時的,整個江南的穩定也是暫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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