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是阿姊在為胞弟的病情感到頭疼,那邊則是胞妹在為阿兄的現狀感到擔憂。


    幾日過後,她已經完全適應了翠峰山中的生活,除此之外,甚至還在其中找到了些樂趣。


    在東都城中的生活雖然豐富,有阿兄陪著,且每日總有看不完的新鮮玩意兒,街麵總是人來人往,但熱鬧之外,是盡空洞虛無。


    尤其經曆過幾日封坊,她更是領會到一座大如東都的城池,百萬之眾也不過是其中的螻蟻,隻憑一兩句話就能將螻蟻盡數困住。


    而在山裏,人跡罕至,附近唯一的人煙怕就隻有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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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食水都都已備全,甚至可說是富餘,在東都生活這些年,還不知山裏才是真正食倉,尤其在當下的夏季,山菜野果瘋長。


    她還在山裏捉住了兔子和麂子——半大不大的麂子被自製的陷阱,很輕易便抓住了。


    平時與阿兄常往來市場,在肉鋪見過各種獸禽的分解,因此分割、儲存都是手到擒來的事。


    有肉有菜,加上帶來的幹糧,就算的是上好的餐食了。


    便是於這時想起了阿兄,自己好吃好喝,過往幾日隻顧自己在山中生活。


    她並非不願往東都家中暫返,隻是害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結果,倘若迴到家中見無人等候,又不知當往何處去尋阿兄,豈不徒增一份寂寥與失落。


    因此便決定稍晚些再朝東都往,待自己能平視這份失落時,再去不遲。


    但是對他的擔憂卻一刻都未曾停止,有時思來想去,想著或許還不如就有官家捉了去的好,如此一來,自己也知阿兄在何處。


    又很快拍著自己臉龐,開始在內心叱責自己如何做這般不齒的想法。


    阿兄被捕對她又是什麽好事,以他刺殺敬伯父一事,就足以讓她失去最後的一位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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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幸在這般心緒糾纏時,還有人可相談一番,以解煩悶。


    這人便是往山裏走總能遇到的那名青袍年輕道人,即使至這一日也未問及彼之稱唿,隻以“道長”相稱。


    且兩人的相談從來隻在山裏偶遇的那條小道旁駐足時,才會發生。看書溂


    而胞妹更是謊稱自己是為了避開東都城中追討債務之人,與家人一同搬遷至山下的村子聚落裏。


    總而言之,兩人的對話總是建立在一方完全編造,而另一方不盡全信的基礎上。


    不過關於阿兄陸禮昭與自己在城中經曆的事,她大多都未撒謊,選擇和盤托出,因為這才是真的使她苦悶而累心的事。


    無論是阿兄殺人,被全城通緝,音訊全無,還是洛水無魚,盡無生計之事,除去一些如具體殺了何人,或阿兄究竟從事何事這些細節,她都未有對道士隱瞞。


    道士倒是願意聽一聽眼前這名明顯隱瞞了來路的姑娘,說的這些事,但每每到異骨浮屍或異骨者一段,他都表現出明顯的懼意。


    胞妹不明白這番懼意來自何處,又因何事,問了,道士也隻說光靠心中默想,就覺異骨乃一駭人的樣貌——但就如同道士不太相信胞妹來路一樣,胞妹也不相信道士的這番說辭。


    她隱約感覺道士是知曉東都城中異骨症之事,甚至還對聳人聽聞的洛水浮屍案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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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並不在意這件事,隻是有人能代為一聽她擔心的事,就足矣。


    此外,她還試探地問了問道士,自己是否該往城中返,找找自家阿兄的下落,而道士的迴答更是讓她心中一片寬慰。


    道士深思熟慮,“既娘子這般記掛家中阿兄,想必貴兄也如娘子一般記掛娘子,故此時無甚消息,未必為惡訊,甚或乃絕佳消息——若幾日便傳至這修道煉仙之地之消息,未必是說的上是好事。”


    一句“無消息便是絕佳消息”深深觸動了胞妹,由此她心中也些微好受些,不再執拗於速返東都住處。


    相應的,在城中得知敬暉還活著的陸禮昭,一麵在韋巨源的府上得知,吟天殿中一物謂之曰“精冥石”,其有蹊蹺;另一麵他又迫切地想去見一眼敬暉。


    他認定自己當時提刀出手砍向敬暉在,雖有隱忍,但確鑿地用了足以使對方斃命的全力。


    且敬暉身上的刀傷又如彼般明顯,怎有生還可能。


    不止於此,現如今既知敬伯父還活著,無論如何都要親眼見到才算數。


    陸禮昭那一日護送胞妹往北城時,也想過要往歸義坊去打探一番,隻是當時生了被裴談阻撓的事項,便沒能成行。


    這時在韋府,距離浮橋算不得遠。這時趕過去,或許正巧能與清醒中的敬暉相見——即便他至今也不相信平陽王府中存在一位清醒的敬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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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往人流似阻撓他前行一般,幾次三番與他相撞。


    卻未曾想是他已經失了謹慎和穩重,在南城南往北的主道上疾步行走。


    除去要至平陽王府,他還想盡快返迴韋府,試圖將那位崔舍人與韋巨源對談的內容補全。


    恰逢入屋時,那兩人正說到關鍵的事項,而屋內的言語便一句都無法聽得。


    實際上,韋巨源邀崔湜入裏屋,茶飲過三盞,都還在環顧左右而言他,未言至重點。


    直到崔湜客套應付半晌,才按捺不住急迫,“韋相!方才所言精冥石一事……”


    韋巨源這次被催,便再無拖緩的機會,隻好硬著頭皮在已發生的事情中,三揀五挑,選出那些無關緊要的先告訴崔湜。


    “隻補不上禮部精冥石之虧空,如何演變至眼下這般?韋相定


    仍是信不過崔某。”


    崔湜靈光一現,棋走險著,將自己砸壞家中精冥石擺件,偽裝說是惠和坊浮屍隨身攜的一事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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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誠懇表示此舉隻為換得韋相信任,別無他意,若韋相介意,自己便當場打道迴府便是。


    韋巨源的麵部表情一時之間變得極為複雜,按往常而言,一般人行這般欺瞞之事,豈有還能麵對麵繼續對談的道理?


    隻是眼下這崔舍人,為接近自己,得知整個事由真相,不惜做到這一步,一來全然不害怕此一出對自己在朝中的仕途構成影響——同為複周一派,稍微給韋後、武三思吹吹風,崔湜豈還有留於朝堂的道理?


    二來,崔湜並未將韋巨源視為可以借助一二,向上攀爬的踏腳石,而是極力探索他之所急,並試圖從旁協助。


    韋巨源身上壓著不多日,吟天殿即將完工,還都大典將要召開,時間上容不得半點閃失的重擔。


    而本應予以幫手的韋後、武三思,如今又著急忙慌於他事,根本無暇顧及吟天殿與還都大典,又豈會在意他韋巨源對於這兩件“份內之事”的想法。


    若這時有個得力助手,不僅可以分憂,還能在實際操作之事上予以協助,理應是件好事。


    他原本以為裴談是這個人,誰知裴大理寺卿自某日過後全心全意投入至查明異骨浮屍案、抓捕陸禮昭之中。


    其中尤以異骨浮屍案最為讓韋巨源揪心——查案難免牽涉聖人已明示不可入內調查的吟天殿,不讓查建物,自然就要查人了。


    這人便是,當朝禮部尚書,韋巨源本人,因此他根本不敢近距離接觸裴談,擔心一有閃失,便陷入萬劫不複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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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如履薄冰的狀況下,要是有一人幫著在其中斡旋,擋下一些自己不願應付的事。


    若此人本就在朝中遊刃有餘,則更佳。


    韋巨源望著對坐的崔湜,有些出神。


    崔湜見事情有些眉目,就乘勝追擊,補上一句,“韋相試想,朝中近日無甚大事,若非今日敬大將軍將平陽王一事報出,想必眾人定又要韋相將吟天殿進展細細展開。”


    “若韋相信得過下臣,”他把精冥石推至韋巨源麵前,石頭在有些昏暗的房內隱隱閃光,“不妨與我細說,之後無論朝堂或是吟天殿下,便都由下臣一並替韋相迴應,其間下臣將有意言錯幾句,由韋相挑出予以斧正,韋相與下臣二人於朝中演一出‘裏應外合’可好?”


    話已至此,韋巨源再做不出任何拒絕的迴應與舉動,隻歎了口氣,“怪道說崔舍人左右逢源,今日韋某與舍人一番相談,自是親身感受過了。”


    韋巨源再沉吟片刻,細細從最初的因精冥石短缺,而求助於翠峰山丘真人,一直說到東都異骨症發,又生出許多命案。


    一番言語完全超出了崔湜的預料,他本來以為隻是些借監造大殿,而中飽私囊的事,誰知竟無意間牽扯出這麽多、又如此超乎所想的事由。


    他有些坐不住,便直言表示實非自己早先所想。


    韋巨源見他有退意,又知了如此多不該知曉的事,便輕咳三聲,示意早早藏於暗處的家中府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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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湜伶俐,耳目也清晰,聽見不遠處有刀鞘碰撞聲,趕在對方下令前,忙抬手為自己打圓場,“韋相,隻是非下臣所想,又非下臣不願知,如此待下臣審度一番,他日將再登門拜會……”


    在韋巨源麵前,金蟬脫殼如何用的,他揮了揮手,一組府兵從屋內外出現在崔湜麵前。


    “今日崔舍人若說不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恐韋某便要留宿舍人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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