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如此定下來了,那就由朕來為夏侯勝贖刑,他也不必離開長安,仍然可以在長安居住。”


    劉賀指著來傳口諭的小內官,說道:“你就如此迴去迴報太後吧。”


    “諾。”


    隨著那個內官走出殿外,“儒亂”的事情暫時也被壓了下去,但是劉賀明白這後麵還有風波。


    這件事情的消息會緊跟在給孝武皇帝上廟號的詔令後麵,逐漸傳播到大漢帝國的各個角落,到時候必將再起一些小的波瀾。


    但那恐怕已經是一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了,劉賀有足夠的事情,來做一些準備。


    朝堂與儒林是連在一起,要解決儒林的事情,就必須要解決朝廷的問題。


    “仲父,如此一來,朝中空出了許多位置,要盡快從郎官中拔擢一些人才,填充到朝堂上來。”


    “還有那空出來的丞相之位,也要盡早定下人選,仲父莫忘了這件事情。”


    除舊革新,舊的已經去了,新的自然就要了。


    “老臣已經有了一些想法,但是還沒有完全成型,幾日之後的小朝議,再向陛下稟明。”霍光說道,特意強調了小朝議。


    小朝議上發生什麽事情都有迴轉的餘地,到了這大朝議就都不能迴轉了。


    天子頗為倚重自己,但是仍然有些孟浪了,還是小朝議好。


    但是劉賀心中卻在冷笑,不管是小朝議還是大朝議,你霍光恐怕都不能一言堂了。


    ……


    詔獄之內,夏侯勝正獨自一人坐在潮濕的牢室當中。


    因為連續下了許久的雨,哪怕現在放晴了,墊在牢室地板上的那些蘆葦草,也已經發黴發臭了。


    逼仄的牢室當中,隻擺著一張矮床、一張案幾和一個裝了穢物的木桶。


    甚至連一個窗戶都沒有。


    隻有從屋頂的瓦逢裏照下來一些陽光,給原本潮濕陰暗的牢室帶來了一絲光亮。


    詔獄的條件頗為惡劣,人被關在這裏太久了,就算沒有被判死罪,活著出去了,恐怕也會短命不少。


    不過,夏侯勝活得還不錯,作為品秩兩千石的官員,哪怕在詔獄裏他也還是能獲得一些特權的。


    比如說,牢室裏的蘆葦杆換得勤一些,每日的吃食多一些,那桶裏的穢物自然也有人來幫著處理。


    所以哪怕被關了半個月,夏侯勝的身體也還沒有到崩壞的地步。


    但是,與他一同入獄的那些大夫們就沒有這些優待了,每日都是叫苦連天。


    一開始還大喊冤枉,但是沒過幾日,就不停地求饒了。


    夏侯勝坐在榻上,借著那昏暗的油燈,在讀一卷《論語》


    這讀書也是特權之一,這是幾日之前,那專門看管自己的詔獄左丞陳修送給他的。


    能在詔獄裏看看書,倒也是一件雅事。


    關鍵是,這卷《論語》頗為有趣,是夏侯勝從沒有見過的一個版本。


    比以前看過的所有版本都要完整,而且其中批注的注解在深度和廣度上也遠勝他曾經見過的那些版本。


    《論語》雖然不在五經之中,但是卻是記錄聖人之言的書,地位頗為特殊,不熟讀《論語》,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儒生了。


    甚至,連許多不受經的普通人也會誦讀《論語》。


    和其他的經書一樣,《論語》也有諸多的流派,夏侯勝當然都讀過不少。


    但是都沒有手上的這卷《論語》注解得好。


    難道這是哪個不出名的鄉間儒生解出來的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儒生注解其他經書的造詣也一定不低。


    恐怕和太學裏的那些博士官相比都不相上下了。


    他日如果從這詔獄中出去了,定要去尋到這不知名的儒生,與他好好地論一論經。


    隻是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走出這詔獄?


    雖然夏侯勝在詔獄裏待著,但是他對外麵發生的事情也頗為了解。


    夏侯建帶著儒生鬧事,羽林郎清剿鬧事之人,諸博士官和儒生下獄……這些事情都經由詔獄左丞,傳到了夏侯勝的耳中。


    夏侯勝聽得膽戰心驚,他從來沒想到,自家的侄兒竟然會做出那麽糊塗的事情。


    夏侯建是夏侯勝從小帶出來的,雖然治經不錯,但是功名之心太重了。


    可以在朝堂上進諫,怎可以煽動儒生和百姓去圍攻未央宮呢?


    這不是做動搖大漢根基的事情嗎?


    儒生想要求一分清譽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做得如此過火。


    所以當得知這一切的時候,夏侯勝幾乎就已經絕了從這詔獄出去的念頭。


    想到此處,夏侯勝把手中的《論語》放在了案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腿腳。


    此刻,他對天子已經沒有什麽怨恨,要怪就怪自己進言太急了,以至於忙中出錯。


    夏侯勝在牢室裏走了幾圈之後,外間的門被打開了,高大的陳修走了進來。


    “夏侯公今日可還好?”陳修頗為有禮地說道。


    “是陳公啊,有你照拂,還能有書看,我恐怕是大漢開國百年來,過得最舒適的犯人了。”夏侯勝說道。


    不談朝政的時候,夏侯勝並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就像對照顧有佳的陳修,他是知道何為恩情的。


    “如此甚好。”陳修說完這句話,沒有像往日一樣退出去,而是朝牢室又走近了一步。


    “嗯?陳公今日還有其他的事情嗎?”夏侯勝問道。


    “前兩日,是大朝議的日子,夏侯公的罪,是定下來了。”


    “哦,原來是此事,老夫都快要忘掉此事了,”夏侯勝覺得有些蒼涼,但是仍然自我開解地說道,“是福是禍,總是躲不掉的,朝廷判了老夫何刑?”


    “大不敬之罪,判具五刑。”


    牢室裏的空氣頓時就冷了下來,那豆大的油燈也不知道被哪裏來的風吹來一下,搖搖欲墜,近乎要被熄滅。


    夏侯勝畢竟年老了,穩了穩身形之後,才站住了。


    “陛下沒有滅老夫的三族已經是網開一麵了。”夏侯勝慘笑著問道,“那其他的人呢?”


    陳修不敢做任何的隱瞞,將霍光最開始定的罪,一一地說了出來。


    夏侯勝越聽越驚,最後直接就坐在了床上。


    這長安的儒生,是元氣大傷啊,恐怕還會留下許多動蕩的根子。


    夏侯勝不禁有了一些悔意,如果當日自己不站出來阻撓天子給孝武皇帝上廟號,又或者不倚老賣老,進言的時候稍稍注意一些,那恐怕就不會有這樣的慘狀了。


    “是老夫糊塗了,更是舍侄糊塗了。”


    “但是,夏侯公不用擔心,這是大將軍和廷尉擬出來的刑罰,縣官在朝堂上,求大將軍輕判了。”


    “哦,還有此事?”夏侯勝看到了一絲的亮光。


    陳修由將改判之後的刑罰一一地說了出來,夏侯勝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至於夏侯公,大將軍是絕不同意輕判。”


    “無事,我風燭殘年,多活幾日,少活幾日,並無差別,幸得縣官仁慈,才不至於儒林受損過重。”


    “但是,上官太後也向大將軍求情,縣官仁孝,從少府中拿出了錢財,來替夏侯公贖了刑。”


    “當真?”夏侯勝一時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嗯,今日,也是縣官特意讓我來的,縣官有口諭……”


    夏侯勝愣了一下,連忙就在潮濕的地麵上拜倒了下來,孰輕孰重,他還是知道的。


    不管天子如何,夏侯勝都還是認這個君上的,更何況天子還未儒生們求了情,還為自己贖了刑。


    “夏侯勝詆毀孝武帝,雖是不赦之罪,但仍是出於公心,又兼與太後有師生之宜,朕念其年老,不忍見其暴屍,特以私費為其贖刑,望日後謹言慎行,切勿再犯,為孝武帝上廟號之事,已成定局,毋虛多言,日後有非議,非議皆在朕躬。”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不卑不亢,有明君和仁君的風範。


    尤其是最後兩句,更是兼有王道與霸道的氣度。


    夏侯勝雖仍然不同意給孝武皇帝上廟號,但是此刻已經對天子心悅誠服了。


    天子是明君,那天子給孝武皇帝上廟號自然有深意,也許真是自己老眼昏花,未能理解吧。


    “老臣夏侯勝,謝陛下大恩。”


    “地上潮濕,還請夏侯公快快請起,天子還有一物交予伱。”


    夏侯勝連忙就站了起來,陳修小聲地說道:“縣官不忍看所有人因此事而受苦,但在朝堂之上,終究不能違逆大將軍的意思,待夏侯公迴去之後,會有人暗中將五百金送到府上,由夏侯公去替所有人贖刑吧。”


    夏侯勝臉上的錯愕比剛才更甚了,這天子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這當真是陛下說的?”


    “那是自然,這五百金可是縣官從昌邑國帶來的。”


    夏侯勝想起了,這陳修好像是天子當昌邑王時的屬官。


    “陳公,這縣官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陳修笑了笑說道:“縣官以前是昌邑王,現在是大漢的天子,以後會成為大漢最好的皇帝。”


    “夏侯公,此事莫要聲張,免得節外生枝,至於有人問起,說這錢是何處來的,就說是一個不願意具名的儒生給你的。”


    “老夫明白了。”


    說完之後,陳修轉身就準備離開了,在他離開的時候,夏侯勝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突然就把他叫住了。


    “陳公,還有一事相問,這卷《論語》是出自於何人之手,可有下半卷?”


    “注此《論語》的儒生叫做楚吉,是我的一個好友,這下半卷他暫時未注完,注完之後,我會帶給夏侯公斧正的。”


    “如此甚好,最好能當麵一敘。”


    “這是自然。”


    陳修走了出去,心中覺得有些好笑,這要是現在告訴你誰是楚吉,怕是你就要和楊敞一個下場了,當場就要嚇癱了。


    陛下說了,有殺人誅心之法,但是更有不殺人也能誅心之法


    今天四更一萬字,這是第二更,還有兩更在下午六點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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