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蘇黎臉上怎會出現這樣的神情?


    時移世易,如今的蘇黎,比錦瑟記憶中那個,已經青澀盡褪,沉穩許多,從前的高傲自負,也轉變成了深藏不露的大將之風


    錦瑟從一開始見到他慌亂,到隨後尷尬,再到迴避,直至此時此刻兩人獨處,才終於得以靜下心來,正視他的蛻變。


    她明知他的改變是因起伏成敗,更兼戰事洗禮,卻不知是好是壞媲。


    蘇黎見她沉默,不由得又走近一步:“錦瑟。”


    她恍然驚覺,退開一步:“你誤會了。我如今過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吃苦是什麽滋味,我都已經快要忘記了。”


    蘇黎笑意微斂,卻仍舊是笑著的:“那從前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你可還記得麽?”


    錦瑟望著他,忽而鄭重點了點頭。


    如何能夠忘懷,那些黑暗而絕望的日子裏,他曾給予的寬厚懷抱?她沉迷痛苦的時候,他給予開導;她孤苦無依的時候,他給予陪伴;她身中“紅顏”卻被誤診為心疾的時候,他更是幾乎將性命交付,為她犯險上雪峰山尋藥。


    錦瑟想說什麽,卻隻覺得都說不出口,終於隻得低喃:“我都記得。”


    “那你可曾覺得負疚麽?”蘇黎再度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如果有,那就迴到我身邊。”


    錦瑟還想再退,後背卻已抵到一株樹上,退無可退,唯有迎上他的逼視,眸色哀涼:“欠你的,今生我還不了。”


    他倏爾輕笑起來,帶著輕微的嘲意:“難道你要告訴我,兜兜轉轉,自始至終,我在你心中,竟半分位置也不曾占去?”


    錦瑟隻覺得自己可能是因為淋雨受了涼,鼻子開始堵得慌,難受得教人心裏也發慌


    蘇黎卻在此時又將身子前傾了些許,幾乎是循循善誘:“錦瑟,說你心裏有我……”


    錦瑟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蘇黎望著她,眸中的嘲意伴隨著苦澀,越來越濃。


    兩個月前,在他知道錦瑟身中“紅顏”之時,已經親率大軍攻入青越境內。那時青越嚴陣以待,他身為青越寧王,根本無法單騎突入青越屬地,更遑論去京城探她!可是他仍舊不顧一切地離開了軍營,隻不過方向卻是相反。


    他一路騎乘至仲離皇宮深處,鬧得宮中人心惶惶,終於在皇後寢宮尋得靜好。當時仲離國主與皇後皆在,宋恆也在,他卻什麽也不顧,一把將靜好拎起來,厲聲質問:“是不是你?”


    靜好努力平複著唿吸,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失態:“夫君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錦瑟身上所中紅顏,是不是你所為?”他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齒地逼問。


    靜好瞪大眼睛看著他,良久,忽然笑起來:“是我做的。”


    蘇黎霎時便抽出佩劍,在國主和皇後的驚唿聲中,已經將劍橫上靜好脖頸,卻突然被宋恆拉住:“你且慢!錦瑟離開仲離已有好些時日,怎會身中‘紅顏’?便是真的,靜好又如何下毒?”


    “四哥你走開!”靜好卻突然就推開了擋在她麵前的宋恆,昂首看著蘇黎,目光決然悲愴,“宋錦瑟身上的毒是我下的,你若為了她要殺我,那便盡管動手!”


    蘇黎再度將劍指上她喉頭:“你以為我不敢?”


    靜好輕笑起來:“這天下事,有你不敢為的麽?你若要殺我,便是千軍萬馬也攔不住我隻是覺得可悲,不是為我自己,是為你!”


    蘇黎手上猛地一發力,靜好頸上頓時便多了條血痕,宋恆勃怒:“蘇黎!”


    “蘇黎……”靜好卻仿佛察覺不到疼痛,喃喃喚了他一聲,旋即又笑出聲來,“你以為我是什麽時候給她下的藥?四年前!已經是四年前了!”


    此言一出,蘇黎和宋恆臉色皆是一變。


    “‘紅顏’之毒,便毒在讓人傷情痛愛,四十九日便足以命休。可是宋錦瑟卻好端端地活過了四年!在她許你終身的時候,在你跟她你儂我儂恩愛纏綿的時候,在她親眼目睹我們成親的時候,她都是身負‘紅顏’的!可是她卻一點事都沒有!你知道為什麽嗎?偏偏如今,她從了你二哥,卻引致毒發,難道你還想不出是為什麽嗎?”


    時至今日,當天靜好尖利的嗓音仍時時迴響在耳旁。


    難道你還想不出是為什麽嗎?


    蘇黎苦笑。


    因為從頭到尾,從初識到如今,八個年頭過去,宋錦瑟,從不曾真正將他蘇黎放進過心裏,哪怕一絲一毫!


    他低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聲音愈發低沉:“那麽你說,你欠了我什麽?”


    “很多。”錦瑟垂眸,艱難地扯起一個蒼白的笑容,“多到數不清。”


    “那你可還記得,曾經許我終身?”


    “記得。”她水眸微漾。


    他卻緩緩微笑起來:“那時你說,三年後我若還喜歡你,你就以身許之。我為你做那麽多,都是因為喜歡你,而你既然已經以身相許,如何還有虧欠?”


    “因為當日誓言,我早已辜負。”錦瑟望著他,眸中仍有猶豫和不忍,“這終身,如今,我要從你這裏拿迴來。”


    “不行。”他負手而立,“錦瑟,這終身不是你贈與我,而是與我以物易物,如何還能收得迴去?”


    “我早就還給你了,不是嗎?”他笑,“當初這終身之約,本就是我誆來的。還記得那日從雪峰山下來,我滿腿的凍傷嗎?還有屋頂的醉酒,通通都是我故意為之。你果然心軟,與我定下終身。可是最終背棄三年之約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千裏迢迢吃盡苦頭來尋我,我卻與別的女人成了親。我這一生所求,一是中原五國大統,二就是你,宋錦瑟。若二者不可得兼,我就隻能鬆開一隻手。所以,是我負了你,是我不要你,你不需對我負疚。”


    說完,他再也不多看她一眼,退開兩步轉過了身:“你先迴去罷,容我一個人走走。”


    錦瑟早在他這段長長的自剖之中淚濕眼眶,隻覺再說什麽做什麽都是枉然殘忍,咬咬牙,轉身便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而蘇黎一直站在原地,直至夜深,冰涼的露珠浸濕衣袍下擺,仍舊渾然不覺。


    往事曆曆在目,皆是她的美。或單純俏皮,或古靈精怪,或裝傻扮癡,或溫柔婉約,或悲戚哭喊,甚至是淡漠決絕,在他記憶中都是美的。


    或許真如梅月恆所言,隻是因為得不到,所以才心生不平,耿耿於懷,故而更難放手。


    可若真是如此,過去這幾百個輾轉反側的夜,他心中生出的負疚又是為什麽?


    明明她曾經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他隻需一伸手就能握得到,可終究是他先棄她而去,哪怕他往後的歲月再不能成眠,又能彌補得了什麽?


    蘇黎迴過神時,是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交談聲傳來。他抬頭,便看見薑維提著燈籠,正引了蘇墨往這邊行來。


    薑維見了他,微微有些吃驚:“更深露重,將軍怎的還在此地?”


    蘇黎與他身後的蘇墨對視一眼,淡淡道:“月夜寂靜,出來走走。”


    薑維點頭笑笑,道:“鄙人剛引了攝政王查看這穀中花草植被,正要迴去休息,如此便不打擾將軍了。”說完又朝蘇墨福了福身子,才提著燈籠迴去。


    蘇黎並不看蘇墨,隻道:“二哥如此不辭勞苦,莫非還真指望薑維再釀出一壇‘魂牽夢縈’來救她?”


    “姑且勉力一試罷了。”蘇墨撣了撣衣袖上的汙物,這才看向蘇黎,“我們兩兄弟也是時候好好談談了。”


    蘇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若是要談‘紅顏’解藥一事,那我尚可奉陪。若是二哥想談戰事,那我便無話可說了。”


    蘇墨微微一笑:“好,就談解藥的事。關於‘紅顏’的來曆,你可曾查到什麽?”


    蘇黎這才斂了笑看向他:“‘紅顏’是一百年前由一個胡人帶到仲離,最終流入皇室,成為秘藏之毒。雖說為毒藥,然而毒發之狀,卻更似蠱毒。傳說胡人之中有一喚作氏奴的民族,猶擅巫蠱之術,可是近百年來,氏奴族卻銷聲匿跡,不知所蹤。”


    【黎子黨淡定!作者有話說!其實當初蘇墨被錦瑟捅了一刀,從鬼門關撿迴一條命,卻在好起來之後就看見錦瑟寫給蘇黎的信件,也很虐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瑟(已簽約出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淡月新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淡月新涼並收藏錦瑟(已簽約出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