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觀刑的百姓一向不少,今日也不例外。

    王臻華來到菜市口時,刑台前已經圍了不少人。不過王臻華沒費什麽功夫,就找到了陳家諸人。陳東齊扶著陳母站在第一排,有兩個與陳東齊三四分相像的年輕人也立在旁邊,雖然一看就是一家人,但站姿涇渭分明,想來是陳東齊的庶兄弟。

    沒等多久,犯人們被押入刑場。

    陳德在稍後的隊列裏,這個臉頰瘦削、眼神陰鷙的中年人,與之前圓潤和善的樣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若非陳德一出現,陳母就激動地想要上前,被士卒攔住,險些吵起來……

    王臻華幾乎認不出來,這就是之前差點成為王家姻親的陳德。

    今日行刑的不止陳德一人,午時剛到,監斬官就讓人把第一輪犯人押上斷頭台,念了判詞,扔下令簽。

    陳母剛給陳德送了斷頭飯迴來,看到第一輪行刑的人裏沒有陳德,臉上都浮現出一絲慶幸。行刑的壯漢膀大腰圓,持著一把臂長的砍刀,刀把上綁著一截紅布。

    手起刀落,人頭落地,血跡順著刀勢飛濺而出……

    王臻華瞳孔微縮,心髒像停跳了一拍……沒等她反應過來,耳邊就響起百姓們震耳的歡唿聲。王臻華有些恍惚地想起監斬官的判詞,好像這是個作奸犯科、萬死難贖其罪的惡人。

    所以這樣的人死了,是該大快人心?

    王臻華按捺下嗓子裏欲嘔的衝動,挪開視線,不欲再看刑台上血淋淋的景象。

    但沒等王臻華平靜下來,她一直留意著的陳東齊終於有了動靜。不過這動靜實在出乎王臻華的意外,因為陳東齊竟然暈了過去。

    陳東齊一向身強體健的,好像沒聽說他有體弱易暈的毛病。

    再或者是人家父子之情深重,乍見陳德身死,一時刺激太大才暈倒的?倒是看低這個吊兒郎當的二世祖了。原以為陳東齊在其父行刑前一個月,還悠哉地逛樓子搶美人,肯定是個沒心肝的,沒想到陳父一死,反倒顯出幾分真心來。

    不對啊,王臻華心裏打了個停。還沒輪到陳德行刑,陳東齊暈得有點早吧?

    王臻華順著人流,往陳東齊的方向疾步走去。陳母摟著兒子嚇得話都說不出來,還是圍觀人群裏有人鎮定,及時叫來了大夫。大夫住的並不遠,很快就隨那人到來。

    陳東齊的症狀著實不太好,臉色蒼白,腦門冒虛汗,雙眼緊閉,身體僵直躺在陳母懷裏。

    老大夫是個白胡子的大爺,見慣百症,對此也不意外,指導陳母把陳東齊放平在擔架上,上前診了脈。老大夫撚著胡須,微闔眼簾,陳母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生怕老大夫嘴裏吐出什麽不治之症來。

    這邊忙成一團,刑台上的行刑卻並不因此而推延。

    王臻華轉頭看了一眼刑台上,正逢陳德被行絞刑。陳德脖子上束著繩索,雙手被捆在背後。隻聽監斬官一聲令下,陳德腳下木板被立即抽出,他掉了下去,束在頸間的繩索瞬間繃直,勒得他直翻白眼,雙腿亂蹬……良久,陳德慢慢停止掙紮。

    陳德死了。

    陳德臨死前望的方向正是陳家人所在,可惜陳東齊意外昏迷,陳母擔心兒子身體,陳家庶子忙著幸災樂禍……陳家一家人各忙各的,竟是無人給將死的陳德一點親人的安慰。

    王臻華調迴視線,老大夫一番施針,將陳東齊救了迴來,“隻是驚悸氣虛所致,迴去補補身體就行,要是娘子不放心,老身給開個養身的方子……”

    陳母連連點頭,慶幸不已。陳家庶子狀似關心,實則口舌如刀,“兄長何其矜貴,本就不該來這種低賤之地。雖然一片孝心,但父親還未行刑,兄長被血汙砍頭衝撞了貴體,體弱昏迷……依我看,母親還是陪著兄長迴去吧,給父親送終收屍一事,留給我就好。”

    可能是太心急,陳母竟然沒聽出庶子話中另有所指,反而鬆了口氣,帶著陳東齊趕緊迴家。

    王臻華若有所思,陳德這症狀不會是暈血吧……

    老大夫收拾好藥箱,夾在腋下,晃晃悠悠出了人群。王臻華也鑽出人群,跟上了老大夫,打了個揖,問道:“剛才昏迷那人是我同窗,敢問大夫,他是因何昏迷?”

    老大夫打量了王臻華幾眼,慢吞吞道:“嚇暈了唄,年輕人啊,真是不禁折騰。”

    王臻華謝過老大夫,落後幾步盤算著這件事。

    若是被嚇到,在剛才的情況下有兩種可能,一是被砍頭嚇到,二是暈血。第一種不好驗證,但第二種卻不會費太大事。王臻華在心裏斟酌,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王臻華一個激靈,閃身後退兩步,迴頭望去。

    隻見許久未見的江炳成站在眼前,笑意吟吟地看著她。江炳成原先一看就是個風流公子哥,但現在黑瘦了不少,多了幾份精幹之氣,周身也添了幾份沉穩的氣韻。

    “我才離開兩個來月,你就牽涉進了命案,”江炳成虛點一下王臻華,搖頭笑道,“你可真夠能耐的。”

    “我一向奉公守法,這次實在是人在屋中坐,禍從天上來。”王臻華與江炳成已有些時日未見,好容易再會重逢,她也不由輕鬆笑起來。

    兩年前,江炳成中了同進士,雖然名頭不太好,但好歹熬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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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同進士不入流,前途堪憂。但江炳成有個好爹,所以不用坐多年冷板凳再補一個偏遠地方的小縣官,而是直接當年就被調到了汴梁府,任命為軍巡使。次年年底,江炳成就因破案奇速,成績上佳,被擢升為汴梁府推官,從六品。

    彼時江昂已右遷至樞密副使,離了汴梁府。雖然江昂是升了官,但縣官不如現管,汴梁府換了府尹,江炳成還能升遷如此迅速,倒也著實爭氣,沒辜負江昂舍下一張老臉給他開後門。

    不過江炳成畢竟年輕資曆淺,難免被派去做些不是他本職工作的事。

    譬如這次,江炳成被派去汴梁府下轄的鹹平縣,處理一樁離奇命案。這本是左右軍巡使判官的活兒,但上峰美名其曰,給年輕人多些曆練的機會,江炳成隻能笑應。

    幸好江炳成對破案一向感興趣,被派去沒油水的窮縣也不介意,也就開開心心辦差去了。

    此番江炳成歸來,向上峰匯報完工作,還沒來得急迴家休息,就聽到王臻華涉案的消息。他忙要來卷宗一看,才知道王臻華是作為被害人牽涉其中,這才鬆了口氣,出來尋她。

    兩人找了個茶樓坐下,待小二倒好茶水,離開隔間。

    聊起王臻華為何到此,王臻華坦言無諱。江炳成喝了口茶,沉吟道:“你是說,陳東齊今日昏迷若是暈血所致,那他殺人的嫌疑也就可以洗清了?”

    “目前為止,這隻是一個猜測。”王臻華謹慎道。

    “差役從陳東齊衣服裏找到一種致幻的迷藥,據大夫查驗,確是致使你等數人當晚昏迷的那種迷藥。”江炳成緩緩放下茶杯,“陳東齊說,這東西他偶爾拿來助興,但拒稱用此下藥殺人。一是迷藥,二是他和你家之間的舊怨——兩樣並舉,才使得陳東齊嫌疑最重。”

    “迷藥?這倒是一項鐵證。”王臻華蹙眉,“就在陳東齊身上找到?這證據來得也太輕易了。”

    江炳成附和地點了點頭,眉心緊縮,“其實看完卷宗後,我心中也覺得奇怪。若陳東齊是兇手,怎麽會笨到留下迷藥在身邊做證據?就算一時不查被人搜出,也該矢口否認,推到歌妓身上最好。幹嘛還坦坦蕩蕩認下,這豈不是平白給自己添嫌疑?”

    “若你的猜測正確,陳東齊並非殺人兇手,隻是被人順手牽羊,偷走一包迷藥下藥殺人,又留下一包迷藥來陷害陳東齊……”江炳成一股氣說出自己的推論,“那兇手當晚必定和陳東齊有過近身接觸。”

    “有道理。”王臻華出於謹慎,提醒道,“雖然我也覺得在理,但也不能排除陳東齊故布疑陣。”

    “所以現在就要試探一下,陳東齊是因何暈迷了。”江炳成叫來小二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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