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南拉開架勢,問起了昨晚發生的情況。

    王臻華雖然早有腹稿,但敘述的時候不時停頓,做出邊迴憶邊說的模樣。

    “我昨晚迴了房,因時候尚早,就坐在桌前想事消食……”王臻華眉心微蹙,一臉不解,“我這人在陌生地方入睡一向困難,但昨晚我坐在桌前,竟不知不覺朦朧睡去……”

    “不獨你這樣。”張南本來不該對不相幹的人透露案情進展,但一見有套近乎的機會,就忙和顏悅色道,“昨晚跟你一桌吃飯的人裏,除了典素問,都或多或少有這種症狀。”

    “這麽說,是有人下藥了……”王臻華試探問道,“官府有沒有查出迷藥下在哪裏?”

    “這個啊……”張南自己也不清楚具體細節,但不想露怯,隻好含糊道,“還在排查。”

    王臻華心知再問不出什麽,繼續說道:“其實當時我自己都不確定是夢是醒,直到我被一陣刺痛驚醒。但彼時我眼不能睜,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就好像鬼壓床一樣半點動彈不了。我隻能束手無策地趴在桌子上,感受著背後的人怎樣輕而易舉收割我的性命。”

    要讓別人相信自己的謊言,第一要真假摻半,第二要細節翔實……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刀刃一寸寸劃開肌膚,鮮血爭先恐後湧出來。溫熱的血或滴在桌上,或順著曲線劃入衣領。柔軟的布料很快被浸濕,濕噠噠地黏在鎖骨上……”王臻華語氣輕而悚然。

    “我記下了。”張南清晰地咽了口唾沫,總覺得脖子上嗖嗖發涼。

    王臻華閉上眼,像是筋疲力盡,長長歎出一口氣,“希望官府能早日抓到兇手……”

    張南不敢再繼續詢問兇手行兇的細節,看口供上說的差不多了,忙轉到下一個話題,“你最後看到兇手長什麽樣子了嗎?”

    “沒有。”

    “你什麽時候蘇醒過來?”張南往前翻了翻,“據記載,你打翻了桌上的杯盤,才求救成功。”

    “我總覺得,兇手走了很久,我才重新拿迴身體的掌控權。”王臻華有些困惑,輕輕碰了碰包住傷口的紗布,“可如果真有我想象中那麽久,血估計早就流幹了,我哪兒還有命在?”

    王臻華挫敗地搖搖頭,“抱歉,估計那會兒我都神誌不清了,實在沒法給你一個準確的時間。”

    張南擱下筆,不遺餘力地安慰道:“沒關係,給你看傷的大夫經驗豐厚,完全可以根據你的傷口深淺、出血量等因素,來劃定一個大致的時間範圍。”

    王臻華勉強一笑,算是謝過對方的安慰。

    張南再次翻了翻前麵的口供,翻到了典素問的地方,“你跟典素問交情如何?”

    “尚可,算是點頭之交。”王臻華道。

    “不是吧?”張南顯然不相信王臻華的漂亮話,“有人作證,你倆正在爭取同一位夫子的認同,想要拜入師門,但那位夫子擺明了隻收一人為徒。這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還能有點頭之交?”

    “我不否認我們之間存在競爭關係。”王臻華坦然道,“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倆就一定要不分場合,都鬥得像對烏眼雞一樣。畢竟夫子不會因為誰在口角上占上風,就選誰當入室弟子。”

    “但是如果有一種法子,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掉競爭對手……”張南饒有深意地眯了眯綠豆眼。

    “雖然我也承認這種可能性,但是……”王臻華搖了搖頭,似乎不太讚同,但礙於兩人的交情,沒有更旗幟鮮明地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

    王臻華的退讓顯然是口服心不服,張南不太滿意,想要徹底讓她拜倒在自己的推論之下,忙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典素問的口供,終於找出了一個薄弱環節。

    張南得意洋洋道:“雖然三名仆役證明典素問的房間響了一晚上的琴音,但這些粗人不通曲樂,誰知道是典素問彈的,還是同屋的歌妓彈的?”

    王臻華不急著作證,先平緩地鋪墊道,“那些仆役雖然不通此道,但到底在雲來舫待了很久,耳濡目染之下,想來總會比一般的仆役多點耳力。”

    張南無所謂地點頭,“應該吧。”

    “那他們能否聽出來昨晚是彈了好幾首,還是從頭到尾隻彈了一支曲子?”王臻華問道。

    “這個嘛……”張南沒記得這些細節,翻了翻,沒想到證詞上還真有,“三個仆役都說,一整晚就隻彈了一支曲子。有一個還說,這直接導致換班睡時,連夢裏都迴蕩著這支曲子。”

    直到聽了這話,王臻華才真正排除了典素問的嫌疑。

    王臻華心中不由鬆了口氣。雖然典素問的袖手旁觀,證明了他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正人君子。但她真心不希望與自己旗鼓相當的競爭對手,是個隻能靠陰謀算計來達成目標的卑劣小人。

    “如果那三名仆役所言屬實,那我可以證明典素問不是本案兇手。”王臻華直言道。

    “什麽?”張南愣了愣。

    “昨晚我被藥倒前,以及今早短暫蘇醒後,都聽到了典素問彈的琴聲。”王臻華解釋道,“這支曲子正是我二人欲拜師的夫子所作,聽眾僅我二人,其指法之複雜,絕非一晚上就能學成彈奏。”

    張南呆坐了半晌,實在無從駁迴王臻華的觀點,隻好耷拉著耳朵,有氣無力地添了一筆對典素問絕對有利的證詞。不過說到底,典素問又沒招惹他,不過是張南一時興致上來,猜兇手沒猜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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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看典素問沒有深入挖掘的價值,張南很快把他扔在腦後,整理了一遍口供,又發現一點疏漏,“昨晚你和那玉奴……”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住,臉上露出男人間心照不宣的笑容。

    王臻華有點反胃,側開視線,“昨晚什麽都沒發生,我二人分別住在裏外間。”

    意識到口氣有點生硬,王臻華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別因為一時鬆懈,得罪了小人,她語氣誠懇地解釋道,“家父孝期剛過不久,到畫舫飲宴已是不恭,斷不敢嬉戲花叢。若非昨夜突逢大雨,我是萬萬不會在雲來舫留宿的。”

    “王官人果然孝心可嘉……”張南一點不惱,抱著肚子會意地嘿嘿一笑,隻以為王臻華是個更會裝模作樣的,還為自己說中對方心事而暗自得意。

    “玉奴一開始睡在外間,但屍體發現時卻是在裏間床上……”張南左思右想弄不明白,隻好在疑點上做上標記,抱怨道,“搬來搬去有意思嗎?這兇手絕對是腦子有病!”

    “可能是外間離走廊太近,兇手怕動靜太大,驚動了別人?”王臻華隨口給出一個猜測。

    “或許吧。”張南無所謂地晃了下腦袋,把筆墨硯台收拾好,連同冊子一同放迴匣子裏。

    張南再次關心了一遍王臻華的病情,並且十分體諒她希望兇手落網的心情,表示案情如有進展,一定會第一時間告知她詳情。

    王臻華心中自嘲,這光沾得可夠大了……

    目送張南離開,王臻華的心思再次迴到了案子上。

    世事不能兩全,在決定以這種方法洗脫自身嫌疑的時候,王臻華就料到一定會給破案帶來相應的阻礙。官府的查案方向被誤導,她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盡快找出兇手。

    當時大雨瓢潑,畫舫雖然停在岸邊,卻因大晚上沒有車馬在等生意,所有人都被困在畫舫。

    所以兇手一定在船上。

    現在兇手想來已經或目睹、或耳聞了王臻華受傷昏迷的事。他清楚自己隻殺了玉奴一人,大費周章把玉奴搬到裏間,就是想要栽贓在王臻華頭上。現在事情竟然發生了這種轉折,他會怎麽想?

    王臻華垂目沉思,如果我是兇手,我會這樣想——

    作為兇手,我當然知道人不是我刺傷的。

    我在擺弄好玉奴的屍體,甚至關上門離開前,迷藥都很好地發揮著它的效用,那個注定要頂替我罪名的家夥,一直乖乖趴在桌上暈迷著。距離我設定好的事發尚有一段時間,我仔細檢查全身上下,不能帶出殺人時的蛛絲馬跡。確定無誤後,我假裝成中迷藥昏迷的樣子,同床的歌妓是我的人證。

    而在我忙著的時候,那間房間像一個稚嫩的初生嬰兒一樣,向所有對其懷有惡意的人敞開大門。

    一定是這樣!對王臻華懷有惡意的人不止我一個,我更享受她聲名盡毀、鋃鐺入獄、最後滿懷不白之冤被處死的過程,但顯然有人性急,選擇直截了當終結她的生命。

    不過此人殺個人都匆匆忙忙,連人死了沒有都不確認——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計劃失敗,我再跳腳不甘也於事無補。現在我更需要關心的是,那個蠢貨掐好了時間差,趁虛而入,是事先洞察了我的計劃,還是不小心看到了我殺玉奴時的情景?

    不管是哪種,我都必須盡快找出那個蠢貨,警告他閉上嘴,或者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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