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淼捂住屁股,大驚失色道:“誰告訴你的!”


    笑聲迭起,大家都太熟了,說起話來口無遮攔,幾個玩笑過去,心照不宣的不再提遲野。


    好好的接風宴變成了同事聚餐,女孩子多的地方吵鬧的很,還很能聊,結束時已經過了零點。


    夏允風去結賬,前台把車鑰匙給他,說是和他一起來的客人留下的。


    “他沒開走嗎?”夏允風問。


    “沒有,那位先生打車走的。他說沒有國內手機號,是我幫他叫的車。”


    夏允風沒再多問,薑意站到他身邊:“帶我一截兒?”


    薑意晚上喝了幾杯清酒,身上熱燥燥的,上了車就把車窗打開一條縫。


    夏允風不讓他開,說冷。


    薑意隻好作罷,倆人相識多年,是朋友,也是合作夥伴。薑意大學畢業後留在美院任教,同時掛名在夏允風的工作室,項目不常接,每逢寒暑假倒是很熱衷推薦優秀學生過來實習。


    薑意說:“學生們放假了,美院的公益項目近期就要啟動,你今年還去嗎?”


    夏允風大學開始,每年都報名參加學校的公益助學項目,最開始是以誌願者的身份去往貧困地區,工作是教那邊的小朋友畫畫。畢業之後他每月都會留出一部分薪水投入到公益項目中去,每年資助兩個山區小學生,一直供到他們上大學。


    真正讓夏允風在業內出名的是以他為負責人的身份主辦的一場公益畫展,那次畫展沒有名人名作,共展出四十幅畫,均是出自貧困山區的學生之手。


    山區物資匱乏,娛樂貧瘠,孩子們畫山畫水畫外麵的世界和對未來的期待。夏允風就是從山裏出來的,他理解每一個孩子的心,因此呈現出的東西也是最純真質樸的。


    “去。”夏允風轉動方向盤,“記得幫我報個名。”


    “沒問題,”薑意拿出手機,“我現在就跟負責老師說一下,確定好日期後告訴你,你提前預留好時間。”


    說起這個,薑意頓了頓:“你走得開嗎?”


    美術館設計方案初步擬定,現場勘查後設計師方麵要出施工圖,夏允風應了聲:“可以。”


    薑意挺高興,展開手臂伸個懶腰,腳下踢到個東西。車內昏暗,他低頭看了眼:“啥掉了?”


    打開車頂燈,他彎腰撿起來,是個黑色錢包。


    “這不是你的吧。”薑意說。


    夏允風搖搖頭,出門前還沒有的。他想到遲野:“可能是……”


    薑意已經手快的打開了錢包,展開一看,右邊一排是證件和信用卡,左側的透明封皮內夾著一張舊照片。


    十年前稍顯稚嫩的少年側影,廣播大廳光影降下的刹那,夏允風的輪廓在暗中溫暖柔和。


    薑意對著那張照片發愣,有些沒反應過來:“你換錢包了?”


    誰會心血來潮在錢包裏放自己的照片?夏允風皺起眉,等紅燈的間隙抽走薑意手裏的錢包。


    錢包丟了,證件都在這裏,去住哪門子的酒店?


    薑意明白過來:“是……那個設計師的?”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這兩個人並非是夏允風所說的那樣“打過照麵”而已。照片上的夏允風明顯稚嫩,年份起碼有七、八年往上,聯想晚上遲野一係列的言語和舉動,他忽然躁動不安起來:“你們真的不熟?”


    那張照片在夏允風眼底停留一會兒,合上,固執的堅持:“不熟。”


    怎麽個不熟倒說不出了,他們曾坦誠過愛,也曾互相占有。


    汽車一溜煙開到薑意小區門外,趕人下車:“早點睡。”


    然後揚長而去。


    深夜路上已無多少車輛,夏允風給遲野撥語音電話。電話一直響到掛斷也沒人接聽,夏允風猜測遲野的手機沒電了。


    馬路上的積雪已經清掃幹淨,謹慎的人仍然開的很慢,夏允風敞開了跑,不足二十分鍾便到達酒店。


    酒店是餘淼訂的,圖方便,選的工作室附近那家。


    不確定遲野是否在酒店等候,夏允風來碰碰運氣,如果不在就算了,說明他們分別多年連默契也一並清空。


    淩晨後的酒店大堂依然燈火通明,夏允風從旋轉門進去,未行幾步,很快留意到沙發上的身影。


    他停下來,見遲野仰臉靠在沙發上似乎睡著了,桌上放著進入休眠狀態的電腦,旁邊是一些資料和一杯冷透的咖啡。


    那間咖啡店夏允風喝過,熬夜趕畫時的常勝將軍,喝完人能清醒的站起來跑個馬拉鬆。


    夏允風走近幾步,發覺遲野連睡覺都皺著眉。從前這人皺眉多半是因為不耐煩,現在應當不是,或許是太過刺目的燈,又或許是這場不應該的重逢。


    夏允風用手背推遲野肩膀:“醒醒。”


    遲野沒睡熟,一推就醒了。睜眼一個錢包扔下來,夢中的人就在眼前。


    一時忘了分寸,遲野伸手抓住了夏允風。


    夏允風仍是那副姿態,冷清清的睨著他,不躲不閃,仿佛此刻糾纏的姿態與他無關。


    遲野指尖縮了一下,清醒了。他克製的收迴手,揉了把臉:“抱歉。”


    撿起錢包,也不看一眼就收進口袋:“我去開房間。”


    夏允風在原地站著,不鹹不淡地問上一句:“我不來,你就一直睡這裏麽。”


    遲野說:“不確定掉在哪裏。”


    夏允風無話可說,此行目的達到,他該走了。


    “等等。”遲野喊住他。


    酒店前台,遲野把身份證交給工作人員,錢包敞著,透明內頁裏的照片不見了。


    夏允風是將照片抽走時才發現底下還藏著第二張的。那年元旦匯演,遲野從淩美娟錢包裏扒拉下來的,照片上是他們兩個,遲野抱著他在海中說話。


    遲野疾步到身前,向要車鑰匙那樣攤開手掌:“還我。”


    夏允風長高了,那時需要仰頭才能和遲野對話,如今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像是不明白:“還什麽。”


    遲野說:“照片。”


    兩張照片而已,卻一副要債模樣。


    夏允風輕飄飄答:“扔了。”


    遲野仿佛聽不懂話,攤開的手掌滯在那裏:“......什麽?”


    “扔了。”夏允風冷冷的重複。


    似有某種難言的痛苦,遲野連唿吸都不順暢。他問道:“扔在哪裏?”


    高級酒店的大堂供暖充足,他的聲音卻在顫抖。


    見夏允風沒有反應,遲野逼近一步,兇起來:“我問你扔在哪!”


    真正在乎時就是這個樣子,夏允風有瞬間的晃神,仿佛看見十七歲的遲野。


    “酒店外的垃圾桶。”


    寒風料峭,遲野聽完那句話就跑了出去,外套都沒有穿。


    高大英俊的男人躬伏著腰,狼狽的在垃圾桶裏翻找。那姿勢太累,後來半跪下來。手指凍紅,沾上髒汙,著地的膝蓋被滲入的冰雪寒透。


    夏允風纖塵不染的來到他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諷道:“遲野,你有病麽。”


    遲野隻字不言。


    夏允風冷眼旁觀,又問一句:“遲野,你做給誰看?”


    找到了,遲野捏著邊角將照片取出來。有點髒,但是沒關係,擦一擦就好了。


    遲野冷透了,如同十年前下著暴雨的年初六。他不怪夏允風,是他將那個隻對他柔軟的夏允風丟掉,如今便沒有資格責怪他狠心。


    可他控製不住的疼,心髒被撕扯著,快疼死了。他拽著衛衣袖口,沉默地擦拭,擦淨了,好像這樣他們就還和從前一樣。


    遲野擦了多久,夏允風就看了多久。


    風刮在臉上,刀割般,耳朵也開始報警。夏允風準備走了,他再不是那個會在家門口等哥哥放學的小孩兒了。


    “小風。”


    離開前遲野喊住他,念著舊日稱唿,挖心般問:“你恨我嗎?”


    恨?夏允風涼薄一笑,雪地上踏出一串孤單的腳印:“沒那個必要。”


    遲野閉了下眼睛,夏允風做到自己說的那樣,會忘了他。


    可愛恨刻骨,遲野最希望夏允風能忘記他,也最怕夏允風忘了他。


    第68章


    高級酒店的落地窗透著暖黃色的光,遲野已經伏案一夜。沒什麽睡意,不喝咖啡都不會覺得困。


    天邊拉扯出一條極淺的白,遲野伸手碰到煙盒,晃了晃,已經空了。


    嗜煙有癮,此刻焦慮的磨人神經。


    他關掉電腦,提起外套出門買煙,路過昨夜的垃圾桶時腳步微頓,因為熬夜而遲鈍的頭腦終於覺出幾分難堪。


    付錢時目光掃過重新迴到錢包裏的照片,緩緩吐出一口氣,又覺出幾分失態。


    遲野迴到房間吞雲吐霧,將四周作弄的宛若仙境,可他不是得道高僧,時隔十年,他依然欲/望纏身,不得解脫。


    手機響,是cgs中國區的同事在群裏說司機已經出發來接他了。


    遲野撚熄手裏的煙,去浴室衝澡,把自己收拾的像個人樣。


    今天要先和當地項目組的同事匯合,很多事迴國前已經安排妥當,他們要開個短會再確認一下細節。


    項目組一共五人,到達事務所後遲野一一見過,他做事雷厲風行,不講廢話,不喜歡磨蹭劃水的人,開會時第一條說的這個,嚴厲模樣讓人發怵。


    交接完工作,五個人一同去到夏允風所在的工作室。今天要開一天的會,由遲野展示方案設計與現場規劃,如果順利,明天就可以去現場勘查。


    常言道大隱隱於市,夏允風的工作室在市井之內,藏於一條梧桐大道的盡頭。


    門前掛著牌子,木頭製,用鋒利的刻刀刻出兩字“九號”。


    遲野目光發散,想起少時居住的那道老巷,也如這般掛著木牌,刻著名字。


    餘淼來接他,昨夜走的尷尬,今天碰頭倒像沒事發生。


    餘淼說:“風哥在裏麵等你們。”


    遲野點點頭,邁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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