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道而來即是客,遲野被請去長桌正中央。他擺手婉拒,不願紮進熱鬧人群,坐在最邊上。


    方便布菜,薑意主動做起伺候人的活,跟遲野麵對著麵,夏允風坐在薑意身邊。


    餘淼堵了幾個鍾頭,終於在點菜之前趕到,吃貨嗅覺異常靈敏。


    人到齊,薑意先問:“yee,你有沒有什麽忌口的?”


    遲野搖頭:“隨意。”


    餘淼姍姍來遲,沒想到接觸幾個月的設計師竟然是國人,震驚程度堪比剛在b3口和遲野碰頭的夏允風。


    她誇張道:“我的天哪,我天天老外長老外短,咒老外頭禿,老外怎麽突然成大帥哥了?”


    遲野正在喝水,不明白自己哪裏得罪這姑娘,為什麽對方要咒他頭禿?想了想,可能是夏允風不滿意他的設計,和同事抱怨過。


    女生多的地方八卦多,遲野坐在最邊上也躲不過。


    田嬌打聽道:“帥哥,你中文名叫啥?”


    遲野報了自己的名字。


    “哪兩個字?”


    遲野說:“遲到的遲,野草的野。”


    夏允風的眼睛抬起一點,像是不經意的瀏覽菜單。


    “你是北城人嗎?”餘淼也打聽,“普通話說的好好。”


    遲野搖搖頭:“不是,我是南方人。”


    南方的範圍也太大了,田嬌問:“不會是老鄉吧,我南城的。”


    “我在瓊州島長大。”


    “瓊……”餘淼忽然一拍桌,看向夏允風,“風哥,你不也是瓊州的?!原來你們才是老鄉,太有緣了吧!”


    薑意好笑的抬起頭:“老鄉就算有緣?那天下海城人都是我的有緣人。”


    “話不是這麽說的意哥。”餘淼不知哪裏來的道理,“我長這麽大就認識風哥一個瓊州人,但是我大學班級超過一半都是海城人。”


    薑意無語,把點單器推給遲野:“看看還要加什麽。”


    遲野粗粗掃了一眼,日料跟海鮮不可分割,薑意點了很多刺身,還有不少海產品,夏允風不能吃。


    他加了和牛牛排,和風牛肉,蜜汁叉燒,光吃菜不行,再來一份日式牛丼飯。


    點完給到夏允風:“看看夠不夠。”


    遲野絲毫沒考慮別人,話是說給夏允風聽的。


    夏允風劃拉一下屏幕,發覺遲野點的都是他愛吃的。當年第一次吃日料就是遲野帶著去的,一頓飯被對方嫌棄了八百次,講他鄉巴佬進城大開眼界,逮著肉使勁兒吃。


    但不管嘴上說的多難聽,遲野總會默默記下他喜歡的食物,下一次吃接著點。


    夏允風每樣多加一點,還要了份壽喜鍋。


    桌上一直都沒閑著,說話聲吵鬧,大家互相熟識,聊的很開,田嬌幾個女生八卦完遲野開始八卦餘淼談戀愛的事兒。


    “淼淼,和你對象還好麽。”


    餘淼歎口氣。


    大家問:“咋了?”


    餘淼說:“深入了解後總覺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樣了,我們小時候無話不談,在對當麵前無所顧忌,更不要形象。重新交往後發現我們之間有距離,大家都有點端著,總想把好的一麵展現給對方,多了一點拘謹。”


    田嬌安慰她:“畢竟你們分開那麽多年,有變化是肯定的,關鍵在於怎麽找到當年的感覺。”


    “我也一直在找啊!”餘淼鬱悶道,“就是有點費勁。”


    田嬌是在座的年紀最小的一位,戀愛經驗為零。她有心活躍氣氛,戳戳不太說話的遲野:“yee,你有對象嗎?”


    遲野握著杯子在掌心裏滾,聽不出什麽語氣:“沒有。”


    “一定有很多人追你吧,以前談過嗎?給淼淼支支招。”


    遲野能有什麽招,他也是經曆過漫長分別沒有著落的人。他搖搖頭:“我不太懂。”


    “不懂......啥?”


    青瓷浮雕杯暈開熱意,遲野把掌心磋磨的發紅發燙,垂眼盯著杯中的水,淡淡道:“不懂分開太久的人要怎樣在一起。”


    夏允風胳膊一動,碰掉了薑意放在桌邊的手機。


    “不好意思。”他抱歉道。


    遲野看向他,夏允風將唇抿的很緊,雖然沒有皺眉,但能看出心情不佳。


    薑意把手機撿迴來,笑著說:“遲設計的言下之意是沒經曆過這種波折,給不了你建議,所以淼淼還是自求多福吧哈。”


    “不是這樣的。”遲野緩緩收迴目光,嗓音低沉至暗啞,仿佛正被某種情緒灼燒,“是我也沒有找到辦法。”


    分開時遲野說過,所有苦衷都是借口,他不為自己開脫。那些說得出,說不出的,全被壓在十年前那具高燒滾燙的身體裏,是他說累了,也是他放的手,他抗下所有,一個人遠走他鄉。


    他說到做到,十年未曾食言,未曾與夏允風見過一麵,也未留下一句消息。


    他把自己從夏允風的世界裏連根拔起,走的幹幹淨淨,不配被原諒。


    夏允風起身,拋下一句:“去個洗手間。”


    桌上氣氛微妙,遲野拿上外套:“出去抽根煙。”


    第67章


    風吹刺骨,遲野手中的香煙火光點點。


    說是抽一根,其實一根接著一根,抽個沒完。雪地上掉落不少煙頭,遲野被冷風嗆了一口,拚了命的咳嗽。


    他的聲音落入包廂裏麵,有女孩扒在窗口看他的背影,說道:“第四根還是第五根,這設計師是不是對尼古丁有癮?”


    旁邊人踢她一腳:“分明是聊到痛處心裏難受,借煙消愁去了。”


    田嬌感歎:“原來帥哥也會受情傷。”


    餘淼跟他們都不在一條線上:“長得帥連咳嗽聲都這麽好聽。”


    菜上齊了,夏允風睨那罪魁禍首一眼:“去喊他進來。”


    餘淼屁顛顛的去了。


    遲野沒有立刻進去,身上煙味濃鬱,離得那樣近,想必更不討喜。等味道散至殘香,他在冷風中吹透。


    迴到包廂,熱熱鬧鬧的場麵與他無關。


    如今他是過客,更是局外人。


    夏允風的話還是不多,更多時候是安靜的聽,看熱鬧。大學畢業後,夏允風拒絕留校任教的邀請,也沒有接受和夏虞山一起工作。自己成立了工作室,和一群愛好相同的年輕人一起做起了插畫家。


    這些年辦過展,出過畫冊,在圈內小有名氣。美術館是夏虞山要建的,夏虞山無暇顧及便把事情委托給他,建成之後將要辦一次大展。


    遲野在他們的對話中了解個大概,借他人的嘴盜聽夏允風的生活。


    刺身上來,薑意給夏允風夾了兩塊:“嚐嚐這個。”


    遲野眼簾輕掀,按耐著沒動。


    桌上話題扯的很開,夏允風拉迴正題:“遲設計預計在北城待多久,一個人可以?”


    點了櫻桃酒,清冽甘甜,遲野剛喝過,唇齒留香,人似乎也柔軟:“我們已經和北城分部的同事對接好工作,如果項目工期太長,這邊的人會繼續跟進。”


    言下之意是不會在北城待很久。


    夏允風淡淡的:“嗯。”


    餘淼夾一塊牛肉:“我們特地聯係cgs本部,就是想找個德國設計師,千算萬算還是失策了。”


    遲野笑笑。


    薑意看夏允風一直沒怎麽動筷子,關切道:“小風,沒胃口嗎?”


    倒也不是,夏允風看了眼桌上的菜,海鮮他不能吃,遲野點的他不想吃。


    薑意把鰻魚壽司挪到跟前:“吃一點。”


    夏允風抬起手,筷子要碰到的時候,麵前的壽司被人拿走了。


    牛丼飯推過來,遲野說:“吃這個。”


    夏允風看向他,煩死了這種自以為是的了解。他不動,倔著脾氣,夾住盤子裏的刺身。


    “夏允風。”遲野沉聲喊。


    以前也是這樣,遲野不怎麽喊夏允風大名,喊了多半是警告或者真生氣的時候,現在可能兩樣都占著。


    飯桌上因他這一聲漸漸安靜下來,大家不明所以的看著他們,怪怪的,直唿第一次見麵的甲方大名怎麽看都不太禮貌。


    薑意尬笑兩聲:“怎麽了這是。”


    遲野把夏允風麵前的海鮮都撤了,自己點的那些擺到他手邊。那些年伺候夏允風吃飯也是這樣,把他不愛吃不能吃的全推走,明晃晃的偏愛都留下。


    遲野看著薑意:“別給他吃那些,他海鮮過敏。”


    吃飽了,遲野站起來,手伸給夏允風:“車鑰匙,我拿行李先迴酒店。”


    夏允風坐在位上,自下而上的看著他,眼神很淡,過去總巴巴黏著遲野的一雙含情目,現在沒有一點情意。


    他摸摸口袋,把車鑰匙放進遲野掌心。


    對方收攏手掌時碰到了他的指尖,夏允風覺得涼,充盈著暖氣的室內,遲野手指的溫度像是冰塊。


    夏允風說:“餘淼,送一下。”


    “不用了,”遲野拒絕道,“你們慢用。”


    遲野抓著外套離開,簾幕抬起又飄下,腳步聲逐漸遠去。他走後,包廂裏麵麵相覷的安靜幾秒,這情狀誰見了不說一句有問題。


    田嬌忍不住了:“風哥,你們認識啊?”


    夏允風終於低頭夾了塊肉,蘸著辣椒粉:“打過照麵,不熟。”


    這話誰信啊,餘淼說:“他都知道你海鮮過敏,這樣算不熟?”


    夏允風左頰鼓動,飛她一眼,很不給麵子的說:“我知道你屁股蛋上有顆痣,我見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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