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不比計劃,各方麵都要考量,遲野已經把地質報告讀了很多遍,力求工作能夠順利推進。


    他想到此前一時腦熱接下這個case的原因,隻是看到項目名稱是美術館設計。現在想想,他明明不年輕了,在某些方麵還和十幾歲時一樣衝動上頭。


    秒針滴答轉動,餘淼提前兩個小時出門依然堵在了半路上。


    下雪天司機開車都很謹慎,饒是這樣前方還是免不了有擦碰。


    餘淼不停的看著手表,想哭,按這進度恐怕那老外得在高鐵站過夜。


    她戰戰兢兢撥通夏允風的電話,開口就是哀嚎:“風哥,我被堵在路上了!”


    夏允風正在洗刷子,畫好的畫擺在一邊。他問餘淼現在的方位,離高鐵站還有多久。


    餘淼崩潰的說了一個地址。


    “好吧。”夏允風無奈的歎了口氣,筆刷丟在塑料小桶裏,“我家離高鐵站挺近的,你把班次發給我,我去接他。”


    大周末的員工指揮領導幹活,餘淼想死的心都有了,把信息發送給夏允風,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要哭。


    夏允風嫌棄道:“行了你,我還沒罵人。”


    掛斷電話,夏允風套個大衣便匆匆出門。大雪已停,但外麵積雪很深,從地下車庫駛出來明顯感覺輪胎打滑,夏允風也不敢開太快。


    路上理所當然很堵,夏允風家離高鐵站不堵車二十分鍾就能到了,這次生生花了近一個小時。


    遲野已經等了很久,出站口附近人來人往,暖氣不足,他凍的鼻頭發紅,不想等了,拿出手機給餘淼發:“如果離得遠就別過來了,我自己打車。”


    剛要發送時先一步收到消息。


    夏允風開車打字不太方便,發了條語音過去:“抱歉路上太堵了,你在b3出站口等我,我直接開到門口。”


    遲野還不知道自己換了司機,點開語音,聽筒放置耳邊,清潤的嗓音透過冰冷的機器傳遞出來。


    他愣了愣,心髒無意識加快了速度。


    遲野盯著那幾秒鍾的語音,放了第二遍,第三遍。


    他們並非沒有通過話,開會時語音連線交流過很多次,隔著失真的網絡與千萬裏距離說著不帶感情的陌生語言,時至今日他才發現,這個龜毛甲方的聲音竟有一些相熟。


    遲野不厭其煩的聽著那段語音,借著別人的聲音慰藉自己,貪婪又不知足,像個被欲/望纏身的瘋子。


    “叮咚”,手機響,對方給他打來電話。


    遲野接聽:“喂。”


    對麵似乎愣了,停頓一下才疑惑地問:“額,你是……中國人?”


    遲野滑動喉結,真的太像了,他已經無法說服自己這是另一個人。


    聽到電話那頭淺淺的答應,夏允風並沒有吃驚太久,他切換迴中文,解開安全帶,車門一拉站了出去:“你到了嗎?b3口黑色卡宴。這裏車不能停太久,麻煩你快一點。”


    麵前人影來去,遲野看見一道清瘦的側影,b3口,黑色卡宴,夢裏的聲音一一重合。


    他張開口,卻不知該喊什麽。


    “我在b3口。”


    遲野往前走了幾步,北城的風刮過麵頰,雪粒擦過皮膚,已分不清是冷是疼。


    他看見夏允風一點點轉身,凝滯般舉著手機,動作機械僵硬。


    十年光陰如煙,遲野在那樣寒涼的風雪中對夏允風說:“我看見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短小。


    第66章


    遲野放下手機,一步步走向夏允風的過程中,他想,原來真的已經太久太久了,時間久到他們已經互相聽不出對方的聲音。


    耳邊是電話掛斷的忙音,夏允風的手在冷空氣中迅速凍得通紅。


    他像一個不得章法的傻子,眼睜睜看著遲野向他走來,卻腦袋空空完全喪失了反應能力。


    遲野站在車尾,對他說:“開一下後備箱。”


    夏允風如同被操縱的機器人,打開後備箱。


    遲野把行李放好,身後有幾輛車等待通行,他們必須得走了。繞迴來,他站在副駕門口:“還能開車嗎?”


    夏允風失神的點頭,坐上車,汽車發動了三次都沒點著火,遲野伸手過來幫他,陌生的氣息席卷鼻腔。


    夏允風往後靠緊椅背,身心都是戒備。也是這一刻,受到衝擊的大腦重新運轉,係好安全帶,那力道剛好壓在心髒,扼住越來越重的撞擊聲。


    車後有人在按喇叭,夏允風一腳油門離開。


    道路兩側一片雪白,遲野胳膊肘撐住車窗,北國風光自眼底掠過,外麵的景色難言美醜,隻是覺得熟悉。曾經有個小孩兒一聲不吭的跑來北城陪他考試,他答應過那人,預定他十六歲之後的每個冬天,可是後來呢。


    後來他食言了,親手推開了他的小孩兒。


    遲野覺得頭痛,和離開那天一樣的痛。


    車廂裏安靜的過分,很多話已不知如何開口,寒暄更不知從何說起。


    是否所有久別重逢的場麵都是這樣荒唐,世界那樣大,偏巧叫他們兩個再相遇。


    中控台上的手機亮了,夏允風看了一眼,滑動接聽。


    手上有汗,在屏幕上留下一道水痕。


    他說:“哥。”


    遲野的心思並未留在這裏,那一聲曠日已久的稱謂卻是身體記憶,他驀地迴頭,聲音和聽筒中重疊:“嗯?”


    “小風。”


    夏允風的目光很輕的從他臉上掠過,對電話裏那人說:“你到了嗎?”


    電話那頭是薑意,夏允風的大學學長,也是美術生,說起來和遲野同歲。


    “嗯,先進去等你。今天路上很堵,你開車小心一點。”


    遲野僵硬的將臉轉迴來,手在口袋中悄然攥緊。原來是他鬧了一場笑話,怎麽能忘,當年夏允風那樣決絕的說過:“你放棄我,就再也不是我的哥哥。”


    他們已無瓜葛,連那個強行將他們綁在一起的關係都不複存在。


    “好。”夏允風說,“我接到人了,很快就到。”


    薑意似乎驚訝了一下:“怎麽是你接?餘淼呢。”


    “她堵在路上了,我離得近。”


    像是某種刻意的解釋,說給車裏另一個人聽,自己並不是特地過來接他。


    掛了電話,夏允風又覺得多此一舉,他們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何來特地之說。


    該說點什麽了,那通電話將氣氛烘熱一些。


    “這些年……”遲野緩緩開口,指甲無意識掐著指腹,“過得怎麽樣?”


    前方又堵住了,夏允風皺起眉,不知是因為路況還是因為這句話。


    這些年無所謂好與不好,日子一天天過,自以為難以釋懷的曾經,到了後來,也成為可以心平氣和想一想的舊屙。


    汽車往前挪動一點,夏允風跟上去,引擎聲中模糊地說:“挺好,你呢。”


    話題拋過來,遲野頓了頓,說:“我也挺好的。”


    說完,車廂裏又陷入寂靜。


    過去挨在一起能吵翻天的兩個人,也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比他們初識那會兒還不如。遲野拉下羽絨服的拉鏈,有點熱了。


    安靜一會兒,遲野再次開口:“怎麽來了北城?”


    夏允風說:“大學在這裏念的,畢業後就留下來了。”


    遲野看向他:“你的耳朵……”


    “沒事。”夏允風按了下喇叭,催促前車快走。


    手機亮了一下,是消息推送。


    遲野下意識看向屏幕,看見夏允風的鎖屏是兩隻貓的照片。


    有點眼熟,遲野不確定的問:“是我們送去收容所那兩隻?”


    夏允風沒什麽情緒的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嗯。”


    “我以為你不喜歡貓。”


    夏允風眸光很深,語氣平平:“是麽,人是會變的。”


    遲野如鯁在喉。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句話,卻不敢說了解說出這句話的夏允風。


    後半程一路無話,隻是夏允風按喇叭的頻率有點高,略顯暴躁。


    接風宴安排在一家日式餐廳,溫馨格調適合朋友小聚。


    餘淼訂的是包廂,簾幕拉開是張長桌,能容納十人。


    包廂內已經到了幾位,都是夏允風工作室的夥伴,薑意也在其中。


    見到他便迎上來:“小風。”


    薑意等候在旁,很自然的接過夏允風脫下的大衣,幫他掛起來。


    遲野看著薑意,對方年紀應該和他差不多,但身上一股子少年朝氣,看起來很陽光。


    夏允風向大家介紹:“這位是cgs的設計師yee,大家歡迎一下。”


    工作室陰盛陽衰,單身姑娘尤其多。和念書時如出一轍,遲野走到哪都是人群焦點,時間磨平了他的銳氣,從前是囂張驕傲的帥氣少年,如今沉鬱下來,冷峻迷人。


    遲野打招唿:“你們好。”


    工作室的女孩子們熱情大方,招唿遲野來身邊坐,樂的像迎春花:“哎呀,還以為是德國人,沒想到是自家人!”


    胖姑娘田嬌專長水墨畫,看向遲野的眼睛裏冒著桃色愛心,花癡道:“好帥啊,國內設計師十有八九都是地中海,帥哥你的頭發好茂密。”


    夏允風在旁邊聽,以遲野的嘴皮子不管熟不熟都能熱絡的搭幾句不著調的腔,多半還要把整張桌子逗得哈哈大笑,場子吵的熱火朝天才算罷休。


    可出乎意料的,遲野並沒有說什麽,隻是禮貌的微笑,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設計好的,套個公式就能直接使用。


    薑意讓姑娘們冷靜一點,同遲野握了握手,給他安排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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