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後記/番外——不變


    一天,餘初和譚知靜帶媛媛在商場買文具,竟然偶遇鄭鐸和李思敏。


    餘初和鄭鐸隔得遠遠的,隔著十八歲到二十六歲的光陰,一下子認出彼此,停下來。


    李思敏也認出餘初。譚知靜不記得鄭鐸的長相了,但他很快也反應過來,問餘初:“那是以前鄭副處長家的孩子嗎?”


    餘初說:“是。”


    譚知靜向前邁了半步,把媛媛護在自己身後,隱約像是把餘初也護在身後的樣子。他在餘初的日記裏讀到過鄭鐸對餘初的那次單方麵的毆打。


    小姑娘因為他這動作而驚訝地問道:“怎麽了舅舅?”但沒有不安。譚知靜的身影能給人安全感。


    餘初驚訝過後卻心生不安,譚知靜不做無緣無故的事。他也想起自己的日記。


    譚知靜轉過頭對餘初說:“我記得他脾氣不好,怕他動手。”


    “哦……”餘初略放下心來,安慰他:“沒事……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很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鄭鐸和李思敏向他們走來,餘初和譚知靜便也朝他們走去。餘初和鄭鐸客氣地握手,一個說:“沒想到在這兒碰上,好巧。”另一個說:“是啊,好巧。”


    餘初向二人介紹:“這是譚知靜,我朋友;這是媛媛,譚哥家的孩子。”


    鄭鐸也不記得譚知靜了,隻注意到小孩子,問餘初什麽時候成家。


    餘初笑笑,說自己還在上學,暫時沒那個打算,又問他和李思敏什麽時候結婚,提前恭喜他們。


    鄭鐸沉默了一下,說:“已經結了……在那邊領的證,迴來就辦了個小儀式,走走形式,隻叫了家裏人。”


    餘初了然。他們都在新加坡定居了,聽說新加坡上班也卷得很,請長假恐怕不容易,他們這次沒準就是為了辦婚禮才迴國的。這樣專門迴國辦的婚禮不會隻是走走形式,鄭鐸家裏可能沒什麽能走動的親戚了,但李思敏家不一樣。鄭鐸這樣多餘地解釋一番,是內心裏還把餘初放在“婚禮應該邀請的好朋友”那一列。


    餘初心裏有些亂,草草摸了下兜,隻摸到手機。而他如今沒有鄭鐸的聯係方式了,也沒有李思敏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一個紅包發過去。他心裏更亂了,愣在原地。


    譚知靜在他耳畔小聲問道:“找什麽?”


    餘初一下子醒過神來,扭過臉小聲問他:“你帶現金了嗎?”


    譚知靜明白他的意思,拿出錢包。


    現在還會隨身攜帶現金以備不時之需的人不多了,譚知靜是一個。他把錢包裏所有的大票都掏出來,簇新的一疊,正好十六張,吉利的數字,遞給餘初。餘初轉手遞給李思敏,說:“恭喜!”


    鄭鐸忙推辭,六隻手圍著一疊鈔票打架,嘴裏說著常見又陌生的客套話,一旁的媛媛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瞧著他們,不明白他們在幹什麽。


    餘初忽然強勢地按住鄭鐸的手,說:“我們現在像不像他們那時候?那會兒咱倆都覺得他們那群大人特傻x。”


    鄭鐸的視線從現金移到餘初臉上,兩人對視了片刻,眼裏都有些濕潤,又同時笑起來。


    李思敏把那一疊錢抽走了,攏整齊,說:“這是餘初的祝福,我們收下了。我們還要在國內待一陣子,想請你吃頓飯,這周末行嗎?”


    餘初說可以,中午晚上都可以。


    他們定下時間,交換了聯係方式,李思敏這時多看了譚知靜兩眼,問道:“譚哥是不是替餘初開過家長會?就是餘初幫小佳那次,百日誓師那迴。”


    餘初驚歎她記性好,譚知靜也深感訝異,從女孩兒給出的線索裏聯想到小佳是誰,進而想起她是誰——這也要感謝餘初的日記,所有他出場的事件,餘初都憑記憶記錄下來,這才讓他的記憶也有了複活的機會。隻是在這複活的記憶裏,那些少年少女們的麵孔都是模糊的,隻有餘初一個人的臉龐始終清晰鮮活。


    李思敏突然“咯咯”地笑起來,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鄭鐸也笑了,問她是不是想起來餘初當年的壯舉。


    李思敏笑著點頭,說餘初當年可太勇了,還解釋自己為什麽能記得譚知靜:“譚哥當年太帥了,又高又有型。當時學校裏都是穿校服的小屁孩兒,譚哥一身風衣出現在學校,一下子就顯出不一樣,走路都帶風,好多女生都對他一見鍾情。”


    譚知靜也笑了,說:“不至於。”


    另兩個聽者則目瞪口呆,臉上竟同時顯出幾分年少時的稚氣。


    鄭鐸震驚地問李思敏:“你不會也是吧?”


    李思敏笑著點頭,隨即又擺手:“說著玩兒的!一見鍾情,就鍾情一分鍾,低頭看見桌子上的考試卷子立馬就忘了!”她說完,爽朗地笑起來。在她的笑聲裏,橫在鄭鐸和餘初中間的最後那點兒隔閡也消散了。


    鄭鐸主動上前和餘初擁抱了一下,拍拍餘初的背,“好兄弟,周末一起喝點酒,敘敘舊。”


    餘初也在他背上拍了拍,說:“好。”


    分別後,餘初和譚知靜帶著媛媛繼續買東西。媛媛挑選的時候,餘初和譚知靜在旁邊等著。餘初忽以一種恍然大悟的語氣小聲道:“難怪李思敏那麽低調的性格,那天那麽活躍——你還記得嗎?她說的私刑法律什麽的,說了好多,你後來還誇過她聰明,有想法。”


    譚知靜忍俊不禁,不知道他的腦袋瓜裏裝了多少與自己有關的細碎小事。


    “你還記得嗎?”餘初又問,屬於二十六歲的餘初的眼睛裏隱晦地閃動著十八歲的餘初常有的占有欲。


    “那天發生的事,我記得你給我打電話。我當時感覺很莫名其妙,為什麽要找我?你講你為什麽被叫家長,我又覺得很有意思。我記得那天去了學校,你戴著你的大耳機,對人愛答不理的樣子,看著挺酷,但是我和老師說話的時候,你又一直偷看我——”


    “我偷看你?”餘初驚唿,“你發現了!”


    譚知靜眉眼裏俱是笑意,還有追溯記憶時所流露出的懷念與喜歡。


    “我還記得你跟著我去洗手,幫我關水管。我那時候覺得你這小孩兒挺有意思,在此之前,包括之後,隻有我姐會幫我開關水管。我還記得你給鄭副處打電話,想方設法讓我去他們的飯局,我當時覺得你這這小孩兒聰明得有點離譜,看起來對什麽都心不在焉的,怎麽能知道大人們的那些彎彎繞,還那麽會引誘我——”


    “引誘?你那會兒知道我要幹什麽?”餘初再次驚訝了。


    “知道。那是不是你第一次引誘我?”譚知靜扭著頭看他的神情。


    餘初臉上有些發熱,心口也有些發燙,怕自己在公共場合會受不了,不敢看迴去,隻被動地接受他的打量,很快連手心都發熱了,說:“是。”


    譚知靜笑意更深了,“那次我上鉤了。那時候就是這樣,我知道你是故意放誘餌,知道有風險。後來我覺察到風險越來越大,就想忍住,但是你不停地放鉤,我有一次沒有忍住,就被你徹底鉤住了。”


    餘初抬起頭來,因他這句話而顯露出不一般的神情。譚知靜知道他在思索這些話背後的含義,也許還會寫進日記裏。


    但譚知靜能記得那些,並不是因為在餘初的日記裏看到他記錄下那一天自己遞給他一張紙巾、記錄下那次飯局講題時自己用過的一支筆。他剛剛說的那些,不是因餘初的日記才複活的,而是一直都在。


    他不像餘初那樣兢兢業業地去用紙筆去記錄,他是靠想,反複地想,想餘初為什麽那樣喜歡他,那麽濃烈的愛意是因何而來,想自己值不值得、配不配。


    現在他不用再想這些問題了,也不用再想,那近乎沒有根據的濃烈的感情是否會斷開。他也不再想那個問題,自己緊緊勒住,他是否就會受不了地跑掉,或者,自己緊緊勒住,他是否就永遠都跑不了。


    譚知靜知道這世間的許多事情都要有所依據,比如先得到,才能給,比如有甜頭,才會做;他也知道這世間的多數人和事都會變,多數愛情都不長久。


    但總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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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慶春那麽討厭,不想讓他進這一章,讓他自己去下一篇番外吧。


    第90章 後記/番外——探監餘慶春


    鄭鐸和李思敏離開那天,餘初和小佳這幾個高中時期要好的同學們一起送他們去了機場。


    臨進海關,鄭鐸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他問餘初:“你去裏麵探望過嗎?”


    餘初說沒有。


    鄭鐸看著他的臉色,猶豫片刻,最終沒說什麽,和朋友們做了最後的道別,和李思敏一起推著行李走進關卡。


    是淩晨的飛機,這會兒已是半夜。等他們走後,幾個高中同學沒有多作停留,在機場各自分別,有的去坐機場快軌,有的去停車場。餘初去了機場的一家還沒打烊的咖啡館,譚知靜正坐在那裏等著他。


    店裏沒什麽人,十分安靜,用餐區燈光昏暗,和機場其他區域的燈火通明大不一樣。餘初從亮處走進暗處,譚知靜就坐在最幽暗的角落裏,很少見的懈怠鬆弛的姿勢,倚在一個單人沙發座裏垂著頭閉目養神,身前的小桌上擺了一杯沒有喝過的咖啡。


    餘初看見譚知靜,心裏驟然安定下來。


    他走過去,手背在譚知靜的鬢邊輕輕地碰了一下,問:“累了?”


    譚知靜在他說話時便已經轉過頭來,安寧時被驟然碰觸的驚訝還殘留著一些,但同時眼裏已經笑起來,握住他的那隻手,說:“不累。”又問:“他們走了?”


    餘初說“是”,邁了下腿,俯身往譚知靜身上靠。譚知靜領會到他的意圖,往一邊靠了靠,餘初和他擠進一個座位裏。


    很擠,沙發座兩邊有扶手,把空間局限住了,餘初幾乎是坐在譚知靜的腿上,胳膊摟住他的脖子,臉貼進他頸側。


    明天是工作日,現在已經不早了。餘初從來不在外麵這樣黏他。


    譚知靜輕輕撫摸餘初的背,問:“怎麽了?”


    餘初抬起頭,眼神有些茫然:“知靜哥哥,我要去見一見餘慶春嗎?……他快出來了。”


    “是擔心他出來以後找你們的麻煩嗎?”


    餘初憂慮地點頭。


    他珍惜當下的生活,他的,媽媽的。這是他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不能受到破壞。他要保護媽媽,保護自己。他還怕譚知靜會被牽扯進來。餘慶春在他心裏是不亞於他的瘋子。


    “探監是不是隻允許直係親屬過去?”譚知靜問。


    餘初又點頭,將譚知靜摟得更緊了。如果他去,就隻能他自己一個人。


    譚知靜的手一直在他背上輕撫著,問道:“是因為討厭他,還是害怕?”


    “……害怕。”


    他想見餘慶春,還有問題要問清楚,那些問題必須得由餘慶春本人來迴答。可是他害怕那個人,和以前的害怕不太一樣。自從他在餘慶春肚子上捅了一個洞,血不斷從餘慶春的身體裏流出來,那人卻堅稱:“是意外。”自那之後,他就對餘慶春產生了另一種恐懼。


    “不要害怕,餘初。”譚知靜說,“你要是想去,我就開車送你過去,然後在離你最近的地方等著你,就像今天這樣,好嗎?”


    餘初忍不住地吻他,在家以外的地方就忍不住地用力吻譚知靜的臉頰和嘴唇,簡直像要把他吃進肚裏,好讓他能陪自己一起進去。但知靜哥哥能在外麵等著他,就像今天這樣,也很好。


    第二天,餘初聯係了監獄。之後他收到餘慶春的接見信,親筆手寫,流程要求的內容,附上探視的時間,除此之外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到了探視那天,餘初帶上自己的身份證,還有能證明他和餘慶春親子關係的證件,由譚知靜開車來到那個地方。


    和電視裏看到的一樣,鋼化玻璃,供犯人與家屬交流的電話。


    餘慶春變成這個樣子了,這麽老,這麽瘦,還戴了眼鏡。


    餘慶春穿著和電視裏一樣的罪犯服,發型也是罪犯發型;倒沒有戴手銬,有些駝背似的走到玻璃另一側的座位前,坐下來,然後抬頭看向餘初。


    隔了層鏡片,然而眼神和從前一模一樣:尖銳而審視。就像餘初每次晚迴家,或者穿了餘慶春不喜歡的衣服,被他看到,或者在外麵偷吃了餘慶春不喜歡的零食,被他聞到,迎來的就是這種眼神。


    餘初從骨頭裏打了個冷戰。


    但眼前的鋼化玻璃能給餘初安全感。這麵玻璃能讓餘初相信,這裏是家庭以外的世界,餘慶春不再是唯一說了算的那個人。


    餘初先於餘慶春拿起手邊的話筒,餘慶春盯著他看了片刻,也拿起話筒貼到耳朵上。


    “我給你帶了些錢,還有水果,獄警說迴頭會轉交給你。”餘初先開口。


    餘慶春似需要些時間來理解他說的這兩樣東西,錢,水果,過了幾秒才說:“為什麽沒改姓?”


    “和你沒關係。沒改姓是因為我認識的人隻用這個名字喊我。”


    從譚知靜用“餘初”這兩個字唿喚他開始,這個名字就和餘慶春無關了,它隻屬於餘初和譚知靜。


    餘慶春麵色沉鬱地看著他。


    餘初提醒:“獄警說隻有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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