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帶一邊抽著,一邊問:“知道錯了嗎!以後還敢嗎?”


    烏龜一樣的餘初在心裏大喊:“知道了!不敢了!”但是嘴巴說不出來。


    不知道是因為已經不習慣忍受這種疼痛,還是剛才那幾下磕壞了腦袋,餘初失禁了,一小股液體緩緩地從他身下流出來,流到餘慶春和媽媽的雙人床下。


    虐打停止了,餘慶春後怕地攬住他,小聲喊他:“小初,小初,你沒事吧?爸爸錯了,爸爸不是故意的。”


    餘初被他抱起來的時候,不經意發現他竟然起了生理反應。餘初這時已經被打懵了,並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麽,後來趴在床上稍微清醒了一些,迴憶起餘慶春剛剛那異樣的羞愧而震驚的表情,這才明白過來,吃力地爬到床邊,扒著床沿劇烈地嘔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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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覺得是知靜沒有給餘初安全感。如果說餘初是不成熟的邊緣人格,那知靜有時候也隻是個二十六歲的有強迫症的小青年。


    第62章 倒數


    媽媽迴家以後,被餘初滿臉的血嚇到尖叫,但真正嚴重的是失禁。餘初現在已經記不清當時的感受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打壞了,求他們帶自己去醫院檢查。


    這是他挨打後說的第一句話。餘初媽媽遲疑,“需要去醫院嗎?”餘慶春忙說:“聽小初的。”又往妻子手裏遞了條溫熱的毛巾,說:“你給小初擦擦臉。”


    擦擦臉上的血,額頭磕破了,流下來的血。


    媽媽用毛巾小心地擦了兩下就不敢擦了,手哆嗦得厲害,以前打得多狠都沒流這麽多血。


    餘初把毛巾從媽媽手裏拿過來,在自己臉上簡單地抹了抹,說:“沒事,媽,頭上血管多,所以流血多,傷口應該不大,已經不流了……但是我想趕緊去醫院。”這次餘慶春沒有用皮帶扣,但他怕自己變嬌氣了,被打壞了脊椎。


    媽媽轉身在丈夫臉上狠狠扇起耳光,一邊打一邊哭:“你打他頭!你把他頭都打破了!”餘慶春緊閉著嘴被妻子扇得一晃一晃。


    餘初的媽媽不會開車,也不能叫司機,怕丟人,本市的醫院也不敢去,怕碰上熟人影響不好,隻能餘慶春開車帶著他們去了鄰市。但他沒進醫院,因為他臉上也腫了,也怕萬一碰見能認出他的人,隻讓餘初媽媽帶著餘初去做檢查。


    脊椎神經沒有損傷,泌尿係統也沒問題,醫生說失禁可能是嚇的,日後還要繼續觀察,看是否還有大毛病;除此之外,頭部還有輕微的腦震蕩,所以會嘔吐頭暈,迴家後要臥床修養。餘初的媽媽對醫生說是碰到了劫道的小流氓,不知道醫生信沒信。


    不過沒關係,他們做什麽、說什麽,對餘初而言都已經沒有關係。脊椎沒受傷就好——譚知靜那雙沉靜的眼睛在他腦海裏閃現,但他當即意識到這一映象毫無意義,那雙眼睛便消失了——不會殘疾就好,如果殘疾了,他能指望誰?


    額頭磕破了,是一條細長的傷口,在發際線以下靠左的位置。傷口不算大,按理說自己就能愈合,但媽媽擔心他破相,就讓醫生用小針縫了線,這樣以後留的疤能小一些。一共縫了五針。


    餘初挨過那麽多打,以前也有見血的時候,都是在家處理,倒是第一次享受這種待遇。他覺得新鮮,便對護士說:“姐姐你幫我在背上也抹點兒藥吧,是不是能好得快一點兒?”


    掀開衣服的時候,護士低叫了一聲。餘初長相討人喜歡,細皮嫩肉看著像是蜜裏泡大的,剛才縫針的時候卻吭都沒吭一聲,讓人心疼。


    護士上藥的時候瞥了他媽媽一眼,忍不住說:“這是跟孩子有仇嗎?後背這裏是脊椎,全是重要神經,可不禁打,萬一一個寸勁兒打壞了,孩子這輩子就完了!”


    媽媽一直在流眼淚,聞言臉上先是一紅,隨後血色褪下去,漸漸蒼白起來。


    護士不僅看出她不頂用,還看出家裏那個是個慣犯,就問餘初:“還在上學嗎?住校嗎?”


    餘初說自己馬上就去外地上大學了。


    “那就好!”護士替他高興,“去了大學好好學習,找個好工作,經濟獨立是最重要的。”又小聲安慰他:“馬上就熬出來了。”


    餘初笑了笑,點點頭。


    從診室出來以後,媽媽陪著餘初慢慢走,心疼地埋怨:“你幹嘛還手呀,又打不過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有勁,他以前天天幹農活的,還是斷掌,本來就沒輕重,你還手他肯定更生氣——”


    “這是我第一次還手。”餘初打斷媽媽的話,頗心平氣和地說:“但不是我第一次挨打,也不是第二次、第三次。”


    媽媽沒法直視他,垂下眼睛,“那好歹沒打這麽重啊……你又不是你不知道你爸爸的脾氣,你小時候都不還手的,這會兒跟他對著來,他肯定是覺得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才那麽生氣,你也知道他一生氣就管不住自己——”


    “他不是我爸爸。”餘初的語氣依然是平靜的,但直直地看著媽媽的眼睛,“你不要在我麵前替他說話,我受不了。我知道你是想讓我心裏好受一點兒,讓我覺得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讓我相信他像別人的爸爸那樣疼他的孩子,你想避免矛盾,想讓那個家裏的每個人都幸福。但是不可能的,媽,不正常的是他,隻要他還在那個家裏、還是那個說了算的人,我們就都不可能幸福。”


    餘初從沒這樣和媽媽說過話,媽媽露出震驚又受傷的表情,徒勞地說出和剛剛護士說的一樣的話:“等你上了大學就好了。”


    “我去上大學了,你怎麽辦呢?”餘初問,“我覺得你這日子過得還不如我劉阿姨呢。劉阿姨每天就是到處玩兒、消費,花鄭鐸他爸的錢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整天都高高興興的,還幫鄭鐸他爸打掩護,到現在鄭鐸都不知道他爸在外麵有幾個,那才是一家人每個都開開心心的。哪個大人像你一樣成天想著愛不愛的事呢?而且你真覺得你和餘慶春之間是愛情嗎?他讓你扇幾巴掌,再裝模作樣好像他比你還痛苦,你就覺得那是愛你的證明了。可他要是真愛你,怎麽會舍得跟你動手,怎麽舍得讓你看著我跟條狗似的被他打得滿地爬?啊……我可能不算數,那是你們倆之間的事……你覺得他愛你,相信你們是你們那代人少有的愛情,相信你們就是這種相愛模式。可是愛一個人不應該是舍不得看他受苦,舍不得看他難受,看見他不高興就恨不得把那些不高興的事全挪到自己身上,看見他皺一下眉頭都心疼得不得了,更別提看他流眼淚……”


    餘初說不下去了,低下頭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把眼淚忍迴去。不想再哭了,沒人在乎。“算了,反正你也聽不進去。你們兩個早就魔怔了,你們兩個都有病。”


    他語氣發狠,媽媽被嚇著了,半晌才說:“小初……你是不是恨我們啊?”


    我們?


    “當然。”


    晚上得趴著睡覺,到了後半夜還沒睡著,屋門倒開了,進來個人。餘初緊緊攥住枕套的一個角,沒有發出聲音。


    餘慶春先找到餘初的手機,用密碼解了鎖,翻看起來。餘初並不擔心手機,這個家始終無法給他安全感,他一直記得清除和譚知靜的聊天與通話記錄。


    餘慶春翻看了很久,然後把手機放迴原位,再無聲地走到床邊,在床尾輕輕地坐下來,麵朝向餘初的方向。


    餘初把枕套咬在嘴裏,依然止不住地發抖。


    餘慶春在黑暗中察覺了,匆忙站起身走了。


    之後的幾天,餘慶春都沒有迴家。


    倒數到第三天了,馬上就能離開這裏,他馬上就能解脫了。


    第63章 分別(上)


    鄭鐸準備去新加坡了,說什麽也要趁餘初開學前見一麵。餘初實在推不了,後來又想著,其實沒什麽丟人的,不是他丟人,就讓鄭鐸來家裏找他。


    他臉頰上已經看不出什麽了,但額頭還敷著紗布,把鄭鐸嚇了一大跳。


    他輕描淡寫地說:“我爸揍的。”


    鄭鐸卻是更驚訝了。


    餘初記得自己搬到這邊以後依然會挨打,不由笑自己以前要麵子,幫餘慶春遮掩得這麽好。“他以前經常揍我來著。”


    鄭鐸傻眼了,喃喃一句:“真沒想到……我還以為你爸不打孩子呢……為什麽呀?你都這麽乖了,他為什麽打你啊,還下手這麽重……”他說到這兒有些生氣了,義憤地說:“我爸打我都沒這麽狠!你到底犯什麽事兒了?”


    餘初撇了下嘴,“大人想打孩子,什麽不是理由?別說我了,說說你吧,怎麽那麽突然就要走了?”


    鄭鐸忙打起精神,說起自己的新變化,“思敏已經過去了,我也得趕緊的。不過人家是去上好學校的,我是花錢上私立。我本來說隨便上個私立就行了,新加坡就那麽大點兒地方,到時候我爸給我買輛車,我能有個地兒待著,能隨時找她玩兒就行了。但是思敏非讓我先讀預科,然後參加他們那邊的高考,爭取考個好學校。她說我英語底子好,腦子也不賴,有她帶著我好好學一年,肯定能考上。”


    餘初嘴角噙著笑,聽他話裏的親切意味,就知道不用再問兩人的進展了。


    鄭鐸還同他興致勃勃地展望未來,說等去了那邊,他就在李思敏學校旁邊租個房,兩人一起住。白天他們各自上課,晚上他接李思敏迴家,一起吃飯、洗碗,然後一起寫作業,他碰上不會做的還能讓李思敏給他講題,想想也挺有意思。


    餘初萬萬沒想到鄭鐸竟然是向往這種居家生活的,笑得渾身直顫,後背有幾道血痂正發癢,蹭上衣服更癢了。


    “住一起要注意安全,別搞出人命。李思敏那學校學習肯定緊,你別給人家找事兒。”他提醒鄭鐸。


    鄭鐸竟然純情地臉紅了,說自己會注意。


    餘初又以過來人的經驗建議他:“你要是真想好好學習,就別指望李思敏幫你補課,你肯定走神。你就在學校裏認真聽課,課下再找個專業的補課老師。”


    鄭鐸高興地拍他肩膀,說他就是聰明,想得周到,拍得餘初皺著眉著躲。


    他們說完正事,鄭鐸又告訴他一件八卦,“咱們老班兒被學校開了。”


    “為什麽?”


    “有人往校長信箱塞了匿名信,說咱們老班兒攪基……據說是學生幹的。”


    “……是我們這屆的嗎?”


    “不知道……”


    鄭鐸走了以後,餘初打了輛車去了臨近的醫院,排了半天的隊,把額頭上的線拆了。


    拆線時有些疼,來迴又折騰這麽久,出了不少汗。這幾天他身上帶傷,一直沒有好好洗澡,這會兒實在忍不了了,迴家便衝了個澡。


    洗澡的時候他一直心慌,兩次走出來確認浴室門確實鎖好了。可他還是沒法踏踏實實地洗,他覺得可能以後都沒法踏踏實實地享受熱水澡了,隻能像現在這樣飛快地抹浴液、飛快地衝洗,再飛快地穿上衣服,飛快地奔迴自己的臥室。


    他在自己房間裏接到譚知靜的電話。


    那個人在他手機裏的備注就是完整的姓名。乍看見那三個字,他的心跳頓時狂亂起來,像被狠狠燙了一下。


    很奇怪,明明隻是幾天沒見,他卻好像把這個人放進另一個世界裏了。此時電話響起,他才意識到,他們仍在同一個世界裏。


    譚知靜問他,你知道你們班主任的事嗎?


    這和餘初預想的不一樣。


    第64章 分別(下)


    “……知道,怎麽了?”他遲鈍地說。


    “餘初。”譚知靜語氣鄭重地喊他的名字,“我和你的老師在那天之前隻見過兩麵,第一次是我被你叫去學校那次,第二次是偶遇,在你高考之後,他讓我勸你報誌願慎重,別浪費分數。”


    餘初不明白,“你都知道……那你為什麽非得今天才解釋呢?”為什麽不在那天看見自己難過的時候說呢?


    “餘初,如果你計較稱唿的問題,我可以告訴你,在成年人的社交場合裏,去掉姓直接叫名字根本算不上親昵。你們老師最開始稱唿我是‘餘初家長’,但我們都知道,我不是你的家長,雙方都心知肚明的時候,再那麽稱唿就太虛偽;當時又不是多正式的場合,連名帶姓地喊顯得沒禮貌,‘譚先生’沒必要,‘小譚’也不行,你老師比我年紀小,‘譚哥’恐怕也不行,你照樣會生氣——”


    “譚知靜,”餘初打斷他,“不是我舉報的,我也是今天剛聽說。”然後掛斷了電話。


    這天晚上餘慶春迴來了,他已經從那天的恐慌中緩過來了,看眼餘初的額頭,說:“我本來說明天開車帶你去醫院。”


    餘初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和他交談:“我打車過去的,沒碰上熟人。如果有人問,我就說是打球磕的。”


    餘慶春微微地皺了下眉頭,像是對這話不滿意,卻也未置可否。


    餘初為這沉默感到異常的煩躁,連恐懼和惡心都衝淡了,對餘慶春說:“我迴我自己屋了。”


    “等一下。”餘慶春說,他坐在沙發上,眼睛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那天,是我下手太重了,這點是我不對……你後來身上有不舒服嗎?”


    “沒有。”


    “嗯……”餘慶春又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會兒,抬起頭看向餘初,“那個女人是什麽人?你們還有聯係嗎?”


    “沒有聯係了。”


    “是什麽人?”


    “同學的姐姐,就那一次,純粹出於好奇,因為高考完了,不是談戀愛,也不是不正經的人。”餘初迎著餘慶春鷹隼的眼睛,把他想知道的都迴答一遍。


    “拆線的時候醫生怎麽說?”


    餘初撩起額前的頭發給他看,“已經快長好了。”等餘慶春看夠了,才把頭發放下來。


    這時媽媽出來了,擔憂地看著他們。餘慶春有些不自在地調整了一下坐姿,手一時不知放在哪裏。


    餘初想,他但凡還有廉恥心,就該立馬讓自己離開。


    “東西收拾好了嗎?馬上就開學了。”餘慶春還在問。


    “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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