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知靜無奈地問:“到底聽進去沒有?”


    “聽進去了!”餘初說,“人的大腦要一直發育到三十歲——知靜哥哥,你有三十歲了嗎?”


    譚知靜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我五十了。”


    又是一個新形象。餘初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用這種語氣說話,被逗得哈哈大笑,然後一個勁兒地問他到底是多少歲,可一直問到包間門口,譚知靜都沒有告訴他。


    第39章 並不是無處可去


    這次飯局沒有什麽重要的事,似乎就是為了犒勞一下兩名考生,再就是介紹譚知靜與那兩個“總”認識。人們心情放鬆,喝到後麵越發的無拘束,尤其是那兩個“總”,喝得離了座位,與譚知靜勾肩搭背,鬧得譚知靜不得不站起來,充當兩個醉漢的支柱。


    他們管譚知靜叫老弟,看起來簡直把他當作親兄弟——比親兄弟還親,說話時臉幾乎貼到譚知靜臉上,嘴也挨得那麽近。餘初緊張地看著,生怕他們哪個稍不注意就把譚知靜給親上了。


    一個“總”叮叮當當地和譚知靜碰杯,發現譚知靜杯裏沒什麽酒了,就醉醺醺地直接把自己杯裏的酒倒進譚知靜的杯子裏,要和他幹杯。


    這還得了?餘初趕緊抓起自己的杯子衝過去,擠到那兩個“總”和譚知靜之間。他從一樓迴來以後就隻喝水了,端著一杯水跟兩個“總”玩兒起連敬三杯,每次敬酒前都說一大串敬酒詞,聽得兩個“總”眉開眼笑。


    譚知靜趕緊趁機躲開了,找服務員換了個杯子,迴來時看見餘初還沒脫身,一邊應付著那邊,一邊衝他擠了下眼睛。


    好不容易又都坐下來,女士們也都聊開了,一片歡聲笑語。一個“總”的夫人說餘局長夫人長得可真漂亮,像一個女演員。大家都附和,說餘初的媽媽肯定是長得像哪個明星,而且一定是挺有名的,但又想不起是哪一個。


    餘慶春笑吟吟地聽著,這無疑鼓勵了別人,大夥一起拚命想,最後是那個“總”的女兒想起來,說:“像蔣勤勤。”


    她媽媽問蔣勤勤是誰,女孩兒就說:“就是你看的《射雕英雄傳》裏麵演穆念慈的那個。”


    她媽媽想起來,看看餘初的媽媽,說:“不是,蔣勤勤那長相不夠富態,演包惜弱的那個演員長得跟局長夫人更像。”


    餘初好奇地問自己媽媽:“包惜弱是誰?我看過《射雕英雄傳》,怎麽沒印象?”


    媽媽臉上的笑容像是要維持不住了,對所有人說:“不像,我跟她一點兒都不像。”


    餘初有些不好的預感,忙去看餘副局,在他那張笑臉裏看到陰森氣。


    很快,那名本是好意的阿姨幫餘初解了惑:“包惜弱就是楊康他媽。楊康你還記得嗎?跟他後爹的姓,也叫完顏康,他後爹喜歡他媽,就把楊康當成自己的孩子來養。”


    餘初不太記得散席的時候知靜哥哥有沒有想和自己說一兩句話了,他那會兒忘了去看他。


    他們一家三口坐在車裏,司機安安靜靜地開車,車廂內一片死寂。一直安靜到家裏,餘初還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用平時的語氣問餘慶春,自己能不能在客廳打會兒遊戲。


    餘慶春忽然吼起來:“打什麽遊戲!我和你說了多少遍了,玩兒這個毀眼睛!”他把餘初的遊戲機從電視櫃裏掏出來,重重砸到地上,反彈起來的零部件差點打到餘初的臉上,他下意識用兩條胳膊捂住腦袋。


    媽媽飛快地把他拉過來。餘初這才又能動了,跑迴自己屋裏。


    又開始了。就因為這麽點兒事,又要鬧。餘初一會兒想哭,一會兒又想笑。


    他們的臥室裏沒有動靜。如果有動靜還好,沒動靜才最嚇人。有一次他們就是沒有動靜,餘初後來知道是餘慶春從廚房拿了刀,但最終沒有下去手。


    餘初先跑去廚房把刀數了一遍,是全的;又跑去他們臥室的門口,耳朵貼在門上屏著氣聽。


    過了一會兒,裏麵傳出動靜來。餘初又聽了一會兒,才迴到自己房間的床上去。


    “變態。”他在心裏說,終於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哭了一會兒,他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為什麽還要待在這兒呢?


    他早就不想在這個惡心的家裏待著了。他剛剛突然想起來,自己並不是無處可去呀。他又不是沒有想見的人,為什麽不去找知靜哥哥呢?


    說幹就幹。餘初立刻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把沾了煙酒氣的衣服換下來,拿上自己的手機和錢包,穿鞋走人。


    他走出小區才給譚知靜發消息:“知靜哥哥,我爸媽打架呢,我能去你家待一會兒嗎?”


    等迴複的時候他就漫無目的地沿著馬路往前走,並未想到譚知靜也許不會迴複,或者譚知靜可能會說:“不行。”他隻是堅定地走著,相信自己有家以外的另一個地方可去。


    一直走到譚知靜打電話給他,問他:“打得厲害嗎?”


    “不厲害,但是我不想跟他們待一塊兒了。”


    譚知靜聽出他在外麵,問道:“你在哪兒?”


    餘初停下來,四處望了望,說:“一個十字路口。”


    電話那邊靜了一會兒,譚知靜問他:“你爸媽知道你跑出來了嗎?”


    餘初已經恢複了幾分理智,不想連累譚知靜,實話實說:“他們不知道。他們應該注意不到。”


    譚知靜又沉默了一瞬,“你沒別的地兒可去了,是嗎?”


    餘初這時開始認真地思索。其實他可以去找鄭鐸,隨便找個理由,鄭鐸爸媽不會問的;或者去酒店,餘慶春常年留著的那間房的房卡還在他錢包裏呢;再不濟去網吧也行呀,早就聽班裏的男生們說高考結束後一定得去酒吧通個宵。這樣一想,能過夜的地方可太多了,酒吧、夜店、ktv,不都行嗎?


    “你要是不方便我就迴去了。”餘初說,他沒有撒謊,要是知靜哥哥家不方便,他就還是迴自己家吧。


    譚知靜說:“你過來吧。我把地址發給你。”


    餘初攔了輛出租車,把地址告訴司機,司機在前麵路口調了個頭,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剛才走反了。


    他瞟了眼司機的導航,給譚知靜發消息:“知靜哥哥,我還有十六分鍾到你家。”


    譚知靜說:“我和門衛說一聲,你直接進來。”又問:“手機電夠嗎?”


    “夠。”


    譚知靜打過電話來。


    餘初接通,聽見他說:“這麽通著話吧,不然我不放心。”


    我不放心。


    餘初眼裏又濕了,問他:“知靜哥哥,你是不是也有點兒喜歡我?”


    譚知靜說:“別鬧了,看好自己的東西。”


    餘初說“好”。他怕譚知靜嫌他麻煩了。他覺得自己真是個大麻煩。


    知靜哥哥給他開了門,視覺轉換了一下方向,眼前這個客廳和之前視頻中看到的客廳重疊起來。


    譚知靜開門前正在拖地,拖把立在一邊,他給餘初拿了雙拖鞋。餘初換上拖鞋,把自己的鞋子一絲不苟地放進鞋櫃裏,然後問:“我要先洗手嗎?”


    譚知靜說:“洗洗吧。”


    於是餘初進到譚知靜家的浴室,知靜哥哥一直跟著他,告訴他哪裏是洗手液,還給他拿了條新毛巾。餘初當然知道他不是怕自己嫌他的毛巾髒。他再次意識到自己真是個大麻煩。


    洗完手,譚知靜讓餘初去沙發上坐,他要去把地拖完。


    “要不我幫你拖吧。”餘初坐立難安。


    “你坐。”譚知靜說,順手給他打開電視,告訴他遙控器在茶幾下麵。


    沙發樣式很老氣,罩著一層布的沙發罩,餘初隻在電視裏見過這種沙發。沙發罩洗到掉色了。餘初心想,自己坐過這沙發,知靜哥哥恐怕又得多洗一次了。


    譚知靜拖完地迴來,餘初立馬站起來,說:“要不我還是迴去吧。”


    譚知靜抬起一隻手,做了個略向下按的動作,餘初便又坐迴去。


    譚知靜將一把椅子搬到茶幾的另一麵,坐下來,問他:“到底怎麽迴事?你爸媽經常打架嗎?”


    餘初不知道如何算經常,如何算不經常,就說:“想起來就鬧一鬧,有時候挺長時間想不起來,就不鬧……這陣子因為我高考,他們好幾個月都沒鬧了,可能是憋壞了。”


    譚知靜聽著覺得怪異,皺起眉,“真沒事兒嗎?”


    餘初說:“真沒事兒,打我記事起他們就這樣了。”


    譚知靜想歎氣,“那你以前也這樣離家出走嗎?”


    餘初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這就算是離家出走。他誠實地說:“沒有,今天是第一次。”


    譚知靜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給你爸發個消息吧,萬一他找不著你——”


    “別!”餘初喊起來,“千萬別告訴他!”他的眼神和語氣無一不驚恐,“他要是知道我上你這兒來,他能恨死你!”


    譚知靜的眉頭鬆不開了,想起那句同樣激烈的:“我爸會打死我!”他犯起難,看著餘初想了半天,還是沒轍。


    餘初平靜下來,說:“知靜哥哥,我不給你添麻煩了,我走了。”說著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譚知靜在後麵喊住他:“餘初,迴來。”


    餘初站住了,沒有轉頭。


    譚知靜也站起來,又喊了他一遍:“餘初,迴來,我沒說要趕你走。”


    餘初迴過身,滿臉都是眼淚。


    譚知靜從茶幾上的紙抽裏抽了兩張紙,走到餘初跟前,遞給他。餘初接過紙巾擦擦眼淚,又小聲地擤了擤鼻涕,把紙攥進手裏。


    譚知靜在他手上瞟了一眼,又看迴到他臉上,“你手機開著機,你爸媽要是找你,你得告訴他們你在哪兒,不能讓他們著急。”


    餘初說:“好。”心裏想的是,如果他們真能發現自己跑了,就跟他們說自己在街上。


    “喝水嗎?”譚知靜問。


    餘初怕麻煩他,搖頭。


    “你喝了酒不渴嗎?……不渴也喝點兒吧,能加快酒精代謝。”


    餘初就說:“好。”


    “把紙扔垃圾桶,洗手。”譚知靜又說。


    餘初愣了一下,忙說:“好!”


    他坐迴到沙發上,譚知靜給他倒了杯水,說自己得去洗澡,讓他自己看電視。餘初忙點頭,知道他可能已經忍耐了半天了,知靜哥哥一直不喜歡沾在衣服和頭發上的煙酒味。


    等譚知靜離開了,餘初忙聞聞自己露在外麵的小臂,好像也有煙味兒。他開始漫無目的地環顧起來,感到有些寂寞,忽然冷不丁想起魚醜醜,魚醜醜應該在知靜哥哥家裏呀!


    他站起來繞著客廳轉了一圈,沒有看到貓,也沒看到和貓有關的物品。難道知靜哥哥又把貓送迴去了?可他今天問知靜哥哥為什麽要收養貓,知靜哥哥並沒有說把貓送走了。


    他不死心,趴在地上把家具底下也看了個遍,還是什麽都沒發現。他大著膽子去看別的房間,推開一扇門,是譚知靜的臥室,他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又輕輕地把門掩上。


    下一扇門是關嚴的,他轉動門把手,剛打開一條縫,一道白黃兩色的身影就從門縫裏躥了出來。


    餘初大驚,低唿:“魚醜醜!”可是橘貓已經跳到了高高的櫃頂上,伸著脖子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尾巴在身後甩來甩去,把櫃頂的灰塵都掃了下來。


    譚知靜洗完澡出來,看見這一人一貓一高一低地對峙著。橘貓一見他來,立刻換了副麵孔,喵喵地叫著從櫃頂跳下來,又帶下來一層土。


    餘初一臉慌張知錯的表情:“知靜哥哥……我是不是闖禍了?”


    譚知靜無奈至極:“我剛擦的地。”橘貓跑到他腳邊,親熱地蹭著他短褲下的小腿,“……我剛洗的澡。”


    第40章 交往?談戀愛?


    魚醜醜發現了衛生死角,譚知靜全副武裝,帽子、口罩、一次性手套,站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擦拭櫃頂的灰塵。他光腳穿著拖鞋,腳踮起來。腳後跟是粉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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