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那麽說,好嗎?”他用請求的語氣對譚知靜說。


    譚知靜不解,但語氣鄭重起來,詢問道:“怎麽了?”


    餘初看著他像是又想哭了,“不知道……就是聽你那麽一說,有點兒難受。”


    譚知靜微微皺起眉,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起來:“小孩兒。”


    餘初被他的笑容輕輕地拂過,也不明所以地跟著笑了。這時他心裏忽然透亮起來,竟然想明白了,“它叫魚醜醜……你救了它,是件特別了不起的事。你特別偉大。”所以請別用那種輕易的語氣來說它。


    “偉大?”譚知靜再次失笑,果然越是小孩子就越愛用大詞。


    “不至於,救流浪貓的人多了去了,還有人不隻救過一隻呢……魚醜醜就算沒碰上我,也會碰上別人,別人也會救它的。”


    餘初急切地說:“我不管!它碰上的就是你,就是你救的它!你那麽怕髒的人,你抱了它,你以前還喂過他!”


    譚知靜並未被他的激動影響平靜,“我聽醫院說你經常去看它,給它買貓零食和玩具。”


    餘初又像一些心事被他戳破了,一時不知說什麽。


    “醫院離你家挺遠的,高考前這段時間就別太經常過去了。你要是想它,我讓醫院加你,給你發醜醜的照片,他們每天都給我發——”他肯定是受了酒精的影響,說到這兒才反應過來,“或者他們發給我,我再發給你。”


    餘初對著屏幕裏的他愣了好一會兒,忽然說:“知靜哥哥,高考前我就不跟你聯係了吧。”


    這下譚知靜露出明顯的意外,“怎麽了?”


    “我一想著你可能會理我,可能會給我發消息,我就一整天都忍不住想這事兒,老忍不住想看手機,就沒法好好學習了……就是不管你會不會給我發消息,是發讓我高興還是沒那麽高興的消息,我都……我都忍不住滿腦子地想你,好像腦子裏麵都被你占滿了,隻能分出一小部分去學習,這樣感覺不太行……其實我爸還幫我找了一個補課的老師,是一個機構的,據說是名師。但是我爸不是不喜歡別人進我們家嘛,我又懶得去他們機構上課,太遠了,我爸就說可以跟之前和你上課的時候一樣,跟老師約在離家近的酒店。但是我也不想,因為我覺得在酒店裏補課是你和我專屬的,不想讓別人摻和進來——”


    譚知靜這時打斷了他一下,笑他:“奇怪的想法。”


    餘初也笑了,“那你覺得我說我高考前不和你聯係了,也奇怪嗎?”


    “有點兒,但是有道理。”


    餘初笑得更甜了,“我想,我還是去找那個老師上課吧,據說那老師可會帶考生了,我爸好不容易才托人約上的,雖然有點兒遠,但是路上我坐車裏也能背會兒東西,你不是說我得多記多背嗎?”


    “嗯,找有經驗的老師做考前突擊是個不錯的辦法。”


    “那……”餘初笑著,卻忽然眼圈一紅,忙把臉埋進臂彎裏,讓自己躲到屏幕外麵。


    譚知靜等了一會兒,輕聲安慰他:“怎麽還哭了呢?”餘初那邊的畫麵裏空蕩蕩的,花裏胡哨的海報靜靜地貼在牆上,譚知靜的聲音更加溫柔:“這麽舍不得嗎?”


    餘初悶聲悶氣地“嗯”了一聲。


    “還有兩個多月。”


    餘初又“嗯”了一聲,兩人像是換過來了,一直說話的是譚知靜,他就隻會“嗯”。


    譚知靜等餘初調整好了,重新迴到屏幕裏,笑著逗他:“你從小就這麽愛哭嗎?有人說你像小女孩兒嗎?”


    餘初帶著鼻音嗡嗡地說:“我在別人麵前不哭。”


    譚知靜沒有說話,不知信了沒有。


    “二模加油,好好準備,好嗎?”


    “我會的!”餘初用力點頭。


    “把物理和數學課本多翻兩遍,其他科目也別落下,保持做題的手感。”


    “好!”


    譚知靜又交待了幾句,似乎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


    “祝你高考順利。”


    “知靜哥哥!”餘初忙喊他,“高考完一定要說話算數,你肯定會說話算數的,是嗎?”


    譚知靜笑著點點頭。


    “知靜哥哥,我喜歡你,你可千萬別忘了。”


    “不會忘。”


    “那……”餘初眼圈又紅了,哽咽著堅持說完:“知靜哥哥,晚安,希望你晚上睡個好覺,做個好夢。”


    “你也是。”


    高考考完最後一門,餘初跟著人流往學校大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忽然刮起一陣猛烈的強風,吹得人睜不開眼,所有人都用手裏的文具袋擋在臉前。


    等風停了,餘初把文具袋從臉前拿下來,在烏泱泱的人群上方看到蔚藍的天空,忽然明白高考這件事對自己意味著什麽。


    他以前總覺得自己被什麽壓著,讓他往前邁步時直不起腰、抬不起頭,隻能看著自己的雙腳;現在他終於感到有一樣事物是在他前方的,讓他努力想把腰直起來,想看著前麵,吸引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第一次如此發自內心地想做好一件與自己有關的事。


    其實也並不是高考,而是知靜哥哥希望他認真去準備高考這件事——那始終在他眼前吸引著他的,其實是知靜哥哥。一直都是知靜哥哥,隻有知靜哥哥。


    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個人可不可以把另一個人當做畢生的信仰,他隻是自然而然就這樣做了。


    第36章 你沒忘吧?


    許多考生都是由父母兩個人一起來接的,餘初除了有媽媽和餘慶春來接,還有一名司機。他坐進車裏,先要來自己手機,一邊應付著家長的詢問,一邊迫不及待給譚知靜發消息:“我考完了。”


    沒有迴複。


    餘初攥著手機等著,他把手機靜音了,唯獨把譚知靜設為特別聯係人,如果譚知靜迴複他,他的手心立馬就能知道。可手機像是睡著了,始終沒有動靜,讓耳邊餘慶春的說話聲越來越煩人。


    鄭鐸打來電話,餘初忙接起來,以此逃離餘慶春對他未來的設計,也逃離等待的折磨。


    鄭鐸讓餘初幫忙約小佳和李思敏一起吃晚飯。


    “你自己幹嘛不約?”餘初漠然地問,“我跟她倆都不熟。”


    鄭鐸的聲音裏透著害臊,問餘初:“是不是哥們兒?幫個忙!”


    “非得今天嗎?”他今天隻想見譚知靜。


    “她們住校生就在學校住這一晚,明天就都走了,我怕來不及。”


    餘初把手機從耳邊拿至眼前,最後確認了一遍,譚知靜沒有迴複他,便把手機重新舉起來,說:“好。”


    他發了幾條信息,幫鄭鐸達成心願,也幫自己在餘慶春那裏請了一頓晚飯的假。在同學麵前守著手機比在餘慶春麵前方便。


    “我和你鄭叔約了明天給你們倆辦個慶功宴。”餘慶春坐在副駕上,迴過頭來對餘初說。


    餘初本來懶洋洋地倚著靠背假裝疲累,聞言睜開眼,暗藏期待地等他繼續說下去。他知道餘慶春是個滴水不漏的人,再小的事也不會落下。


    果然,餘慶春接著說:“叫著你譚老師一起。”


    餘初壓抑住激動,隻表現出喜悅的邊角餘料,說:“好呀。”


    餘慶春又問他:“中午還是晚上?”


    當然是越早越好,餘初脫口而出:“中午吧!”忽又想到譚知靜也許不喜歡白天就參加應酬,便改口:“要不還是晚上吧,我怕今天跟鄭鐸玩兒得晚,明天起不來。”


    餘慶春說:“那我跟老鄭說,約明天晚上。”又問,“你和同學們一會兒打算去哪兒玩兒?”


    餘初的心思再度散漫起來,不經心地說:“看鄭鐸吧,我一會兒迴家換身衣服,然後去學校找他們去。”


    “還要換衣服?你們吃吃飯、唱唱歌就行了,不許再跟鄭鐸去那種亂糟糟的地方。”


    餘初又嫌他煩了,說:“知道,我本來也不喜歡,鄭鐸自己也不去,以前都是李琦攛掇的。”


    餘慶春像是看出他煩了,語氣緩和了些,“今天都有誰?”


    餘初耐住性子迴答說:“就我跟鄭鐸,還有鄭鐸喜歡的一個女生,和那個女生最好的朋友。”他故意用抱怨的語氣說:“其實我跟那兩個女生都不熟,鄭鐸這次慫了,自己的事兒自己不敢張羅,還得叫著我,真是的。”


    餘慶春笑了,“考完了跟同學們一起出去放鬆一下挺好的。”然後從車裏翻出幾張娛樂場所的消費卡,朝後遞過去。餘初的媽媽坐在他後麵,離得近,幫忙接過來,再遞給餘初。


    餘初看了媽媽一眼,確認她這半天一直都坐在這裏,並沒有消失,然後把那幾張花花綠綠的卡片扔進文具袋裏。


    他扭過頭去看向窗外,不知道譚知靜為什麽不迴自己。


    在之後的幾個小時裏,他開始感謝鄭鐸,讓他有事可做。他跟自己的同齡人一起去吃花裏胡哨的自助餐,和兩個女生一起玩兒巧克力瀑布,和鄭鐸比賽調雞尾酒,給女生們製作顏色漂亮的無酒精飲料,之後他們又去了遊戲廳,玩兒跳舞毯、玩兒vr賽車,他買了兩大袋子的遊戲幣,假裝可以玩兒倒地老天荒。


    兩個女孩子都是刻苦學習的乖學生,從沒這麽毫無負擔地娛樂過,都興奮得不得了,鄭鐸在喜歡的女生麵前也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但最亢奮的是餘初,這幾個小時以來屬他最活躍、玩兒得最投入:大聲說話、放聲大笑、蹦蹦跳跳不知疲憊,仿佛眼前這些就是全世界最有意思的事情,除此之外,不再有任何事情值得他去掛心。


    他已經從想念譚知靜變成怨恨他,每次拿起手機解鎖的時候,心裏都不再是充滿期待,而是惡狠狠地想:“他最好永遠都別理我。”


    晚上九點半,譚知靜的電話打了進來。


    餘初緊盯著手機屏幕,咬牙忍耐著聽完一整段電話鈴的旋律後才將接通,然後故作冷淡地說:“喂。”


    譚知靜問:“考完了?”又說:“在外麵玩兒呢?那麽吵……方便接電話嗎?”


    “方便!”餘初舉著手機朝樓梯跑去,一步幾個台階地躥上相對安靜的二樓,氣喘籲籲地說:“現在安靜了嗎?”


    譚知靜“嗯”了一聲,“好多了。”


    餘初頓時為自己選了這麽個嘈雜的地方而後悔。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你看見我發的消息了嗎?”這其實是在問:你為什麽這麽久才迴我?你忘了今天是高考最後一天嗎?你忘了我們約好的事了嗎?你是不是又想反悔了?


    “看見了,今天旁邊一直有人,不方便迴你。”


    譚知靜的話像是把餘初的所有疑問都解答了,小少年滿足了,害臊地笑起來,“那個……你沒忘吧?”


    譚知靜似乎是笑了一聲。


    餘初更害臊了,抱著手機的姿態像是要把手機藏進自己的懷裏,生怕被別人聽到自己和譚知靜的悄悄話:“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在外地。”


    “啊……”餘初有些失落,他一直幻想高考完的這一天能與譚知靜相見,幻想了兩個多月。


    “那你明天能迴來嗎?”


    “能——你考得怎麽樣?”


    餘初來了精神,“我覺得挺好的!知靜哥哥,我後來一直在進步呢,你猜我三模考了多少分?”


    譚知靜沒有問他三模,而是說:“哦,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叫什麽了呢。”


    餘初一下子就知道他在說自己發的那條消息了,臉上騰得熱起來——“我考完了”,沒有稱唿,沒有問好,沒有表示語氣的標點和表達喜愛的表情包。


    誰能數清他這幾個小時裏為那四個字後悔了多少次呀?實在是因為他在心裏麵熱切地唿喚了譚知靜太多遍,以至於沒有發現落到屏幕上的字讀起來其實是有些冰冷的,而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錯過最佳補救時機。


    “知靜哥哥……”餘初又小聲地喊了一遍,心想他未來能可能明白自己這些複雜的心情嗎?


    譚知靜似乎是又笑了一下,接著,電話裏便安靜下來。


    餘初聽著自己的唿吸聲,過了一會兒,他問:“知靜哥哥,能讓我看看你嗎?”


    譚知靜說:“我沒什麽好看的,沒變樣;給你看看魚醜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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