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會結束以後,家長們都急切地去找各科老師交流自家孩子的學習狀況,譚知靜和餘初就像兩個開小差的逃課生,悄悄地從後門溜走了。


    等出了教室,餘初問譚知靜:“你怎麽不說我啊?”


    譚知靜反問:“說你什麽?化學退步了?”


    “對呀……”餘初撇了下嘴,低著頭又開始用鞋底搓著地走路。他怕譚知靜覺得自己最近沒有好好學習。


    譚知靜說:“抬腳。”


    餘初便趕緊抬起腳走路,並自覺挺直了脊背。


    “這幾次小測考的都是要背的東西,你把這部分背完就行了。”譚知靜說。


    餘初等了一會兒,抬頭看他:“沒了?”


    譚知靜挑了下眉,“你是不是化學也想要考個滿分?餘初同學,高考不是這麽準備的,不是所有知識都能靠聰明速成,還有很多時間得花時間去背、去練,你還是抓緊時間救救你瘸腿的數學和物理吧。”


    餘初覺得他太了解自己了,莫名又是一陣開心,對譚知靜說:“可是物理數學可太難了,我現在晚上都做噩夢,夢見一個光滑的小木塊從我這邊滑到那邊,要不就是一個會飛的三角行,飛來飛去,我都看不清上麵到底標了什麽長度和角度,還非要讓我迴答要用哪個三角函數公式。”


    譚知靜狐疑地問:“真的假的?”


    餘初興奮地跳起來,“又被你識破了!”


    譚知靜在他腦袋上按了一下,像玩那個打地鼠遊戲一樣,把他上躥下跳的腦袋瓜按迴原處,開始給他說他那兩科嚴重瘸腿的科目要怎麽補。


    譚知靜一直說到他們坐進車裏,最後說到他在餘初的習題冊上標出的那些題,說那些都是經典題型,讓餘初先緊著那些來做,每一道都做透,比沒完沒了地刷卷子更高效。


    餘初問他:“為什麽你說的明明和我們老師說的差不多,但是我就是覺得你說得更好呢?”


    譚知靜對他的奉承無動於衷,問:“我剛才說的都聽進去了嗎?”


    餘初猛點頭,“你說的我肯定都能聽進去呀。”又無限仰慕地說,“你真好。”


    譚知靜沒有迴應他這句話,從車裏的儲物盒裏取出一包消毒紙巾,從中抽出一張細致地擦起手來。餘初朝他伸出一隻手,譚知靜看他一眼,也抽出一張給他。


    擦完手,譚知靜讓餘初把廢紙巾扔進車載的小垃圾桶裏,然後側過身子看著餘初,嚴肅地問他:“你知道你這樣很容易被騙嗎?”


    “我對別人不這樣,我隻對你這樣。”餘初說。


    “如果我是壞人呢?”


    “你不是。”餘初肯定地說。


    “如果我是裝的呢?如果我之前當著你的麵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都是專門做給你看的呢?你覺得你了解我,如果隻是我故意讓你那麽以為的呢?你爸爸是副局長,你家還有錢,你長得也可愛,你身上可圖的利益太多了,隨便一條都值得讓人去騙一騙。”


    餘初眼裏顯出猶疑,視線在譚知靜臉上一寸一寸地探究,但很快就坦然地笑起來,自信地說:“你不是。”


    譚知靜也無奈地笑了,給自己係上安全帶,準備啟動車子。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喜歡你嗎?”餘初忽然問。


    譚知靜擰鑰匙的動作停下來,看向他。


    “因為你不是壞人。我能喜歡上你,也證明你不可能是壞人。”


    譚知靜對他這自相為證的荒謬邏輯無可奈何,不由開始擔心他高考的時候逆否命題那部分能不能拿到分。


    餘初還想再解釋什麽,譚知靜說:“係安全帶。”引擎也在此時響起來。


    餘初知道這個話題應該到此為止了,但他還糾結著,手指頭都絞到一起,忍不住問:“你是想反悔了嗎?”


    譚知靜沒有說話,開著車。


    餘初慌了,“你別反悔……都說好了的,你得說話算數。”他忽然想起什麽,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還有無以複加的懊悔,“你是不是嫌我又給你發消息了?我是不是不應該跟你說晚安啊?”


    “沒有。”譚知靜說,過了幾秒,又說:“你這樣的性格真的太容易被人騙了。”


    餘初的心隨著他的話鬆一下緊一下,“……不會的。”


    “你太小了,我怕我對你造成不好的影響。”譚知靜忽然坦率起來。


    餘初愣住了,察覺到他的話裏包含了許多層含義,但都像裹在霧裏,他看不透。餘初最後隻能再次徒勞地重複了一遍:“不會的。”


    把餘初送到小區門口,譚知靜陪他一起下了車,餘初那雙狗狗眼有了羊羔的眼神,哀傷且無辜地望著譚知靜。


    譚知靜抬起手,餘初的頭發也像羊羔一樣毛茸茸的,臉蛋像蘋果一樣光滑甜美,他的手最後落到一隻肩膀上,“今天不該和你說這些。先好好準備高考,考完以後你說了算,我說過的話都算數。”


    之後的一整天,餘初都昏昏沉沉,直到晚上,他收到譚知靜主動發來的信息,問他:“在做什麽?”


    餘初忙迴:“在做題。”先發出去,別讓譚知靜久等,然後再詳細解釋:“你今天給我圈的數學題,大題都好難。”


    譚知靜說:“我看看。”


    餘初摸不準了,先給題目拍了張照給譚知靜發過去,試探一下。


    對方很快迴過來:“方便視頻嗎?”


    餘初子彈似的衝到門口把門反鎖上,再衝迴來,火速把手機音量減小,再飛快地迴複:“方便。”


    譚知靜的視頻電話打了過來。


    餘初在鏡子裏匆匆看了自己一眼,舔了舔略有些發幹的嘴唇,接通了。


    “你在哪兒?”餘初有些局促地問,說不清是為什麽,在手機裏通過鏡頭看見譚知靜比在現實中看到更令他害羞。


    譚知靜像是坐在沙發上,看起來懶洋洋的,說:“在家。”


    餘初已經將他飛快地打量過了,問:“你又喝酒了?”


    譚知靜用手撩了下額前的頭發,說:“嗯。”又說:“我給你講一下題。”


    喝多了的譚知靜依然思路清晰,餘初聽懂了,把手機立到旁邊,開始低頭解答,寫完後舉著手機讓譚知靜檢查,譚知靜說:“做對了。”


    餘初心想,那要掛掉嗎?


    譚知靜說:“接著做下一題吧,和剛才那道題是一個類型,你練一下。”


    餘初心中大喜,把手機重新立住,努力讓自己專注做題。這期間譚知靜走動開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又迴到鏡頭前,手裏多了杯水,坐在沙發上喝起水來,眼睛望著虛空有些怔忡……他剛剛撩上去的那綹頭發看起來不太牢固,感覺馬上又要垂下來了……襯衣最上麵的兩顆扣子是解開的,他裏麵的皮膚比臉部更白一些。


    餘初忍耐住,做完一整道大題才跟譚知靜說話,“你看我做得對不對?”


    譚知靜像是被他驚動了,醒過神來,說:“你先對一下答案。”


    餘初在心裏暗笑他偷懶,看眼答案,說:“最後結果都是對的。”


    譚知靜這才肯仔細看,說:“可以,解題步驟挺規範的。”


    譚知靜就這樣陪著餘初一道題一道題地做了下去,遇到餘初看答案看不懂的,譚知靜就講給他聽。這期間他走開過兩次,一次還是去倒水,一次是去拖地;拖地那次他在屏幕裏消失了好一會兒,直到他拖到沙發前麵,餘初才看見他,看見他的腰……他拖地很認真,一個地方會來迴拖好幾次才往後退一步,餘初看到他的腰部隨著拖地的動作在屏幕裏一前一後地晃動。


    拖完了地,譚知靜又坐迴來,幫餘初把前麵幾道題看完,然後問:“你準備學到幾點?”


    餘初想了想,說:“明天不用早起,我打算做到十二點,我晚上學習效率比白天高……你要是困了就去睡,我可以周一去問老師。”


    譚知靜說:“我還不睡,但是得離開一下,大約半個小時。”


    餘初乖乖地說:“好。”他猜到譚知靜是要去洗澡,實在沒忍住,提出請求:“能不關視頻嗎?就這麽開著……我等著你。”


    譚知靜猶豫了一下,允許了,“那我給手機充電。”他拿起手機站起來,這時通過鏡頭看他是由下至上看到他的下巴和喉結,晃了一下,又看到他被襯衣遮住的胸膛和腰腹……襯衣的下擺有一半垂在外麵,一個角被掖在裏麵……餘慶春在家裏也要把襯衣塞得嚴絲合縫,皮帶也一直係著……譚知靜的皮帶是深棕色的,皮帶扣被垂下來的衣擺擋住……皮帶還好,皮帶扣打到身上最疼。


    譚知靜給手機充上電,對餘初說:“我大概半小時後迴來。”然後從鏡頭前走開了。


    餘初保持著做題的姿勢,確定他走遠了,才貪婪地窺視起譚知靜的家……沙發,他剛剛坐著的沙發……茶幾,他剛剛放手機的茶幾……他喝水的杯子,他看過的電視,他踩過無數次的地板……譚知靜家裏的裝修和家具看起來都挺舊的,也沒什麽特色,既不豪華也不時髦,但因為這是譚知靜的家,是譚知靜獨自生活的地方,餘初心裏熱乎乎的。


    他覺得自己幸運,愛上一個有時會讓他有些傷心,但之後又會在喝醉後打視頻給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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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考完。


    第35章 信仰


    譚知靜洗完澡出來了,穿著一件餘初從未見過的淺卡其色polo衫和一條淺灰色是居家長褲,頭發半濕著,朝鏡頭一步一步走來。餘初見慣了他穿深色的衣服,此時產生一種想法,覺得他是洗澡時順便把身上的保護色給一起洗下去了,往日那些深色都是給別人看的,這會兒才是譚知靜真正的顏色。


    譚知靜走到餘初近前,然後更近,直到屏幕隻能截取一段衣服。餘初看到polo衫布料的紋理。屏幕中的畫麵劇烈晃動起來,餘初聽見畫麵以外響起譚知靜的聲音:“充滿了,這麽快。”


    隻一句話,餘初就知道譚知靜比剛才醉得更厲害了。


    “你想睡覺嗎?”餘初有些心疼地問,“喝了酒洗澡不太好。”


    譚知靜把手機擺正了,讓餘初看到他的臉,“你懂得還挺多。”


    畫麵再次晃動起來,是譚知靜在走路,餘初盯著屏幕,漸漸感覺是自己被譚知靜握在手裏,代替手機從下方仰望著他。


    他隨譚知靜來到對方的臥室,又被譚知靜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用消毒水給全身殺了一遍菌。


    “手機屏幕最髒了。”譚知靜這樣說。餘初覺得自己全身的皮膚都被他摸過了,全身都濕淋淋的。


    然後他跟著譚知靜上了床,譚知靜倚著床頭坐下來,問他:“有不會做的嗎?”


    餘初搖搖頭。


    “還想讓我陪著做題嗎?”


    餘初點頭。


    譚知靜笑了,餘初也跟著笑起來,就像風順路經過樹梢,引起枝葉的騷動。這種騷動總是比風本身更持久。直到譚知靜把手機在身體左側固定好,餘初還在咧著嘴笑著,這次是枝葉的騷動引發了微風,譚知靜看著屏幕裏的笑臉,也不由笑起來,“傻樣……那你做吧,我看會兒電視,有問題喊我。”


    他的床對麵竟然有電視,餘初有些意外,他還意外譚知靜也會看電視,他一直覺得電視很無聊。


    譚知靜側了下身子,從右邊的床頭櫃裏拿出遙控器。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餘初看到他的後背。polo衫柔軟的布料比襯衣更熨帖地伏在他的身體上,讓餘初看到他背部肌肉的線條。這裏有多結實他是隔著厚厚的衣服感受過的,此時眼睛幫他再確認了一遍。


    餘初不再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數學題上了,放下筆,用手托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譚知靜。總是右下至上的角度,這次是側臉,還能看到部分身體,就像美術課本裏那種半身像雕塑一樣。polo衫有兩粒扣子,都沒有係,手機在譚知靜的左側,所以餘初的視線能伸進譚知靜右邊的領子裏,看到他右側的鎖骨。


    鎖骨下方有一粒小小的黑點。餘初伸出食指,用指腹在那粒小小的黑點上輕輕地蹭了一下。屏幕是幹淨光滑的,手移開後,那粒小小的黑點依然在譚知靜的身體上,是一枚小痣。


    口中陡然分泌出過量的唾液,餘初小心地吞咽進去,問:“你看電視沒開聲音嗎?”


    譚知靜像是已經開始犯困了,有些遲緩地轉過頭來,看著他:“開了,小。”


    餘初嗤嗤地笑起來,一臉幸福:“你怕吵著我嗎?”


    譚知靜又被他引得一起笑起來,“你怎麽老是這麽高興?”


    “知靜哥哥,”餘初輕輕地喊他,“我一直和你說我喜歡你,你信了嗎?”


    譚知靜看著屏幕裏的他,“嗯”了一聲。他總是那麽惜言,尤其在餘初麵前,總是以這個最省力的音節來當做迴答,嘴唇不用張開,舌頭不用有動作,隻需要聲帶輕輕一振,連喉結都沒有絲毫的位移。


    “你信多少呢?”餘初問。


    譚知靜沒有迴答,反而問道:“是因為我救了那隻貓嗎?”


    就像餘初時常經曆的,他的情感總是洶湧而強烈,並常常自相矛盾,而他自己說不清是為什麽。在他的情感麵前,他本人是如此的渺小而羸弱,那些由他自身所產生的過於激烈的衝動毫無預警地從他心底奔湧而出,瞬間就能將他吞沒。他的身體常常被這樣的感情完全而猛烈地占有著,而他唯一能做的隻有屈從,無暇再顧及其他。


    很多時候譚知靜輕易地看透了他,都讓他欣喜若狂,可有時就會讓他失落,比如此刻,滔天的憂傷瞬間將他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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