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一位神醫,或能治好你……”

    風越宗苦笑搖頭道:“我體內的毒早已入肺腑,已無法救了。”隨即又低聲道:“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可不要告訴千千,更不能告訴我父親。若大限將至,我便找個無人的地方靜靜死了,寧可讓父親當我失蹤罷了。”

    許驚弦想到風念鍾亦要自己在風越宗麵前瞞住病情,不由心中一酸,替他父子兩人難過。

    風越宗反倒笑著安慰他道:“你不必替我難過,我早就想開了,命由天定,能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爺的恩賜。現在我重又見到了千千,再加上認識了你這個朋友,已經很開心了。

    “你的母親呢?”

    風越宗神情一黯:“我自小就未見過母親,爹爹說她早已死了,後來問得多了,他便大發雷霆,或許那是他不願意提及的迴憶吧……”

    許驚弦不願他傷懷,轉開話題道:“你輕功極好,那個‘隨波逐流’真是你自己悟出來的麽?”

    風越宗微笑道:“記得那一年我剛滿十二歲,也是第一次見到了千千。我自幼體內便蘊含極強的毒力,爹爹雖耗費內力替我打通經脈,依然無法祛除毒素,每每發作痛不欲生,爹爹便給我配了一劑藥,服之便可消除疼痛,但此藥服下後會產生一些幻覺,常常不由自主地胡言亂語,外人看來渾如失心癲狂,加上我的姓氏,於是,千千就開始叫我‘瘋子哥哥’……或許是因為從小與體內毒素相抗,隨時徘徊在生死邊緣,我懂事極早,那時千千雖不過七八歲,卻是乖巧可愛,令人憐惜。等她離開了滄浪島,我才聽爹爹說已與趙宮主訂下了親事,便整日盼著那粉妝玉琢的小姑娘快快長大,好做我的新娘……”想到童年往事,風越宗臉上露出一絲溫柔。

    “自小爹爹管教極嚴,絕不容我離島,一晃數月,也不見千千再來。那一日病痛發作,服下了藥後,腦中生出許多幻象,恍惚間便覺得自己像是一隻鳥兒般飛了起來,禦風而行,又似是一隻魚兒,在那海濤潮浪的推助之下,劈波而遊,等藥效過後清醒,才發覺自己竟已不知不覺離開住所來到島東的懸崖之上。那懸崖險不可攀,我平日皆難以登頂,實在不知自己如何上來了。這時才覺得內息周流,身輕如燕,事後再細細琢磨,終於悟出了這套輕功心法,便稱之為‘隨波逐流’。嘿嘿,若非對千千相思難耐,隻怕也無法領會,你可莫要笑話我。”

    許驚弦聽罷原委,大生感歎。風越宗性格雖淳樸,實則天資極高,正所謂大智若愚,所以才能有此成就。遙望無邊無垠的海濤碧波,心曠神怡,心想武功最初的起源便是人類汲天地之精氣,再模仿鳥獸飛翔奔跑之姿,大自然才是最好的師父。風越宗年方稚齡,便可無師自通悟出“隨波逐流”,自己曾在鳴佩峰讀了不少醫書、又受黑二傳下陰陽推骨術,對人體經脈、骨骼的運行規律十分了解,再加上林青悉心講解過各大門派的心法口訣,是否也可以天地為師,另創武功?一念至此,不覺發起呆來。

    風越宗又道:“其實我的心裏也很矛盾,娶千千為妻是我畢生心願,但如今知道自己命不長久,又怕她果真嫁給了我,豈不害了她一輩子?想來想去,隻求能時常見到她,有生之年守在她身邊承起一份保護之則便可。但是,爹爹是個固執的人,這幾日都在準備成親之事,我也不敢多勸,看著千千鬱鬱不樂的模樣,心中實在不安,早知如此,那時就不帶她迴滄浪島了。你可否幫我想個好辦法?”

    許驚弦輕聲道:“你既能帶她來,自也能帶她走。”

    “你是說偷偷離開滄浪島?”風越宗一怔:“不行不行,爹爹必會生氣,我不能陪他安度晚年已是大大的不孝,豈可再做出這種事來?”

    許驚弦長歎一聲,亦知這個法子太過為難風越宗:“車到山前必有路,畢竟離成親還有幾天,或許還會另有轉機。”

    許驚弦本是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安慰風越宗,卻未想到一語成讖,轉機就出現在離成親還有三天之時。

    這日清晨時分,一艘大船朝滄浪島駛來。透過蒙蒙海霧,已可遠遠望見白色的帆布上繡著的銀葉與金花。

    ——那是落花宮宮主趙星霜的坐船。

    風念鍾已得家仆稟報,叫上風越宗、沈千千與許驚弦一同於岸邊相候。

    沈千千本還是睡眼蒙矓,乍知母親來了,驚喜交加。既盼著能解成親之厄,又擔心母親怪責自己害死了龍騰空。

    大船漸漸靠近,但見船高近五丈,共分三層,足可搭載上百人,船頭上建有數個箭樓,船舷要害處皆包裹著厚沉的鐵板,儼然是一座可在海上自由移動的小型堡壘,氣派非凡。

    船頭上並肩站著三人,二男一女,任那風浪衝擊端然不動,猶如鐵鑄。

    風念鍾冷笑道:“莫郎中、戴敬天,杜無悔。看來滄浪島的麵子可不小,連落花宮幾大高手都要來討一杯喜酒。”

    沈千千忍不住對許驚弦小聲道:“莫叔叔還罷了,戴大伯和杜姑姑對我最好,肯定由不得我被人欺負。”

    風念鍾聽在耳中,頭也不迴,漠然道:“趙宮主乃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自會一諾千金,你一樣要嫁給宗兒。”他當然知道落花宮大舉出動,來意不善,隻怕成親之事多有波折,但一向孤傲不羈,口中不肯服軟。

    沈千千怕激怒風念鍾,不敢反唇相譏,偷偷做個鬼臉。

    岸邊水淺,大船無法駛近,離滄浪島四十步外便已停下。數名落花宮弟子跳入水中,把長長的木板搭在舷邊,一路搭接到岸邊實地,莫、戴、杜三大高手先下了船,卻並不上前拜見風念鍾,而是立於岸邊。隨即又有數名落花宮女弟子將一卷厚厚的紅毯鋪在木板上,隨即中艙門開,一位女子姍姍現出身影,輕移蓮步,沿著紅毯款款行來。

    落花宮主果然不同凡響,氣勢驚人。

    許驚弦凝神看去,但見趙星霜淡眉細目,肌膚勝雪,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容,一身宮裝外遮輕紗,水袖及地,雲髻高聳,於綽約多姿中盡顯華貴。算來她年齡應該有四十幾許,但額角全無皺紋,皮膚細嫩若水,乍然望去猶如少女。昔日的江湖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母親……”沈千千一聲大叫,衝上前去。看那勢道似要撲入母親懷中,卻又在趙星霜麵前三步急急停下,躬身施禮。落花宮主臉上那若隱若現、令人不敢侵犯的雍容風姿,以及眼神中暗藏的淩厲之色,就算是她的親身女兒,亦難以輕易接近。

    母女兩人眉眼間頗為神似,此刻並肩而立,不知內情者一定以為是兩姐妹。隻不過一個成熟穩重,一個活潑俏皮。

    趙星霜瞪了一眼沈千千:“你這個野丫頭,出門幾個月全無音訊,若不是還知道迴家,我定然不認你這個女兒。”她的聲音並不似少女般清脆,低沉的聲線中透出一股成熟的喑啞。

    其實沈千千那日在碼頭本是尋落花宮的船隻打探去滄浪島的道路,全無迴家之意,樂得母親誤會,嘻嘻一笑:“出門在外,女兒天天都記著娘的好處呢。”隨即神情一變:“但是龍大伯他……”

    趙星霜一擺手:“不必說了,這筆賬我日後自會找水知寒清算。此次來滄浪島就為了你的親事。”

    “我……我才不要嫁人。”

    趙星霜不置可否,抬目往風念鍾的方向望來。那眼神中無意流露出的風情令在場的每個男人心中都不由一跳。

    風念鍾自恃身份,見趙星霜並不急於上前相見,亦穩立不動。許驚弦與風越宗連忙上前拜見。

    聽到許驚弦自報家門,趙星霜微微一怔,顯然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卻隻是淡然點點頭:“許少俠能替小女出頭,落花宮欠你一份人情。”轉臉望向風越宗,神情轉冷:“越宗你膽子不小啊,竟敢劫我落花宮的船。”

    “小侄急於見到千千,一時情急,還望伯母見諒。”

    趙星霜漠然道:“若隻是少年人一時情急,那也還情有可原。就怕是你那個做事魯莽、不計後果的老爹的主意。”

    風念鍾遠遠聽到趙星霜這八個字的評語,心知對方此行意在興師問罪,冷哼一聲,負手望天。

    風越宗急得連連搖手:“這絕不關爹爹的事,若是伯母氣惱不過,小侄願受懲戒。”

    “好!”趙星霜冷喝一聲,驀然抬起右掌便往風越宗胸前按去。

    風越宗身體如被掌風刮起,輕飄飄隨勢退開。趙星霜的右掌已按在他胸前,卻始終差了一絲肉眼難辨的距離。

    饒是趙星霜見多識廣,亦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輕妙無痕的“隨波逐流”,本以為必中的一掌全然擊在空處,心頭驚疑不定。但她作為前輩,一擊不中便不再出手,不由讚道:“好俊的輕功。”

    風越宗心知自己本應該硬捱這一掌以消趙星霜的怒氣,囁嚅道:“小侄剛才乍驚之下本能閃避,還請伯母再度出招。”他不諳人情世故,雖說得是老實話,但聽在趙星霜耳中卻更像是譏諷,心頭怒火暗熾。

    沈千千與許驚弦同聲替風越宗求情,趙星霜麵色稍霽,對著風念鍾喝道:“老怪物,你雖不屑於分辨,但總要替自己的兒子說句公道話吧。”

    風念鍾不冷不淡的聲音遙遙傳來:“三日之後你我便是親家,有什麽誤會盡可一笑了之。”

    趙星霜一怔:“三日之後成親?這是誰的主意?”

    沈千千道:“還不是被風大伯強逼著,就連瘋子哥哥也不讚成……”說著說著小嘴一扁,似要掉下淚來。

    趙星霜沉聲道:“老怪物,落花宮的事情還輪不到你做主。”

    “你莫忘了當初的承諾,這也是滄浪島的事情。”

    “不錯,我是自幼替千千訂下了親事,但何時成親總要從長計議,豈能如此草率?”

    “江湖兒女哪有那麽多講究?正好落花宮數大高手齊至,便一同見證汾浪島與落花宮聯姻吧。”

    “呸!我們此次來是問你劫船之罪,可不是喝喜酒。”

    “嘿嘿,你落花宮雖然人多勢眾,我滄浪島亦不是好欺負的。”

    趙星霜心性倨傲,一意維護女兒;風念鍾亦是吃軟不吃硬,見落花宮興師動眾,心頭早就有幾分氣,兩人越說越僵。

    許驚弦知道因為風越宗命在旦夕,隨時可能斃命,所以風念鍾才急於成親,但苦於無法當眾說明其中緣故,唯在心底暗歎。

    風越宗隻怕兩人爭持,低聲道:“爹爹,成親乃是人生大事,孩兒亦不願如此輕率,還請三思。”

    風念鍾臉色陰沉:“你是我的兒子,竟要幫外人說話麽?”他性情乖張,從來都是隻憑自己心意,哪會理會旁人,那“做事魯莽、不計後果”的八字評語可謂是一針見血。

    風越宗見父親動了真怒,低歎一聲,不敢再言語。

    趙星霜失笑道:“老怪物糊塗一世,卻能養出一個明白事理的兒子,亦算是咄咄怪事。”

    風念鍾抵受不住她的冷嘲熱諷,勃然大怒:“你一個牙尖嘴利的女流之輩,若不是憑著幾分姿色,豈能招搖江湖那麽久?我南風可不吃你這一套。”

    落花宮弟子聞言皆是臉色劇變,莫郎中、戴敬天、杜無悔三人一齊上前,就要討戰。風念鍾縱聲長笑:“江湖是男人的天下,婆娘們都走開吧。要打就打,我南風縱橫一世,怕過誰來?”

    “落花宮弟子都退下!”趙星霜低聲道,從懷中取出一幅輕如蟬翼的手套,緩緩戴上,每個人都能從她那故作鎮靜的語氣中聽出壓抑不住的憤怒:“你既然看不起女人,我就與你按江湖規矩一戰,若你輸了,婚約立刻取消。”

    “嘿嘿,若是我贏了,是否千千馬上嫁給宗兒?”

    沈千千大叫:“若你贏了,我就投海自盡。”

    風越宗神色晦暗,雖然他並不願意沈千千不情不願的嫁給自己,但她如此如此表明寧死不嫁的態度,無疑大大傷害了他的自尊心。他口唇微動,終於還是沒有出麵阻止風念鍾與趙星霜的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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