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星霜心知南風成名多年,乃是極難纏的人物,這一戰事關女兒的終身與落花宮的威名,亦不敢輕敵,除下輕紗與外套,露出貼身勁服,但那長長的水袖卻不除去,那是為了掩飾手中發射暗器。她保養得極好,年過四十依然身材玲瓏有致,體態妖嬈。

    風念鍾眼前一亮,哂然道:“既然千千不肯嫁,那麽趙宮主輸了,便嫁給我吧。”他口中雖調笑,沉穩的眼神卻牢牢盯住趙星霜的雙手。落花宮的暗器犀利無比,他亦沒有十足的勝算,所以先激怒對方,雖然口不擇言大失宗師身份,但他一向獨來獨往,僅憑好惡行事,虛名浮利全不放在心裏。

    “老怪物閉嘴!”趙星霜一聲怒叱,雙手微揚,落花宮名動天下的銀葉鏢已然電射而出。

    許驚弦曾在葉家莊中見過沈千千發出銀葉鏢,狀如一枚小小的葉片,淩風而行,快無聲息,已是極難抵擋。如今趙星霜出手又是不同,速度加快了數倍,隻見空中倏忽劃過幾道銀光,若非那葉片破空時發出攝人心魄的怪嘯之聲,便全然感應不到銀葉鏢的飛行,幾近無跡可尋。

    風念鍾麵色一沉,籠於袖中的手指一彈,射出兩隻飛絮環,撞落銀葉鏢,那兩隻圓環一金一銀,卻不落地,而是在空中旋轉著,護在他胸腹之間。

    趙星霜低首躬身,由她頸背、腰間亦分別射出三枚銀葉鏢,同時袖中又射出三鏢。連環九鏢各呈“品”字形,分襲風念鍾的雙肋與麵門。

    風念鍾不避不讓,雙掌齊拍,撞在飛旋不休的金、銀環上,雙環轉勢更急,把射向肋下的六枚銀葉鏢磕飛,反掌一抬遮住麵門,又有一隻銅製的飛絮環從袖中彈出,兩枚銀葉鏢被震飛,最後一枚被絞入銅環之中,隻聽丁當一陣亂響,竟成碎片。

    趙星霜猶若足踏舞步,隨著她身體的擺動,腰、腹、胸、肘、肩各處皆發出暗器,十餘枚銀葉鏢發出的先後次序不同,卻如長眼睛般連成一條直線,若橫貫空中的銀龍,齊齊襲向風念鍾胸口。

    若是一般人見那銀龍力不可擋的勢道,必先躲閃,但風念鍾自恃功力強勁,依舊穩立原地不動,口中發出一聲怪喝,手掌連連拍出,催動金、銀、銅三環在胸口交錯相匯,竟生生將那條銀龍震碎。但數十枚銀葉鏢集中攻取一點,勁道極大,風念鍾亦不得不退開一步,以免肺腑受內傷。

    趙星霜一咬銀牙,施出漫天花雨的手法,幾十枚銀葉鏢一齊出手,看似雜亂無章,卻經碰撞、彈射後改變軌跡,分襲風念鍾全身要害。

    風念鍾隻憑三環已無法護住全身,袖中再起一道鐵環,四環齊施,如四道堅不可破的屏障,將數十枚銀葉鏢一一擊落。

    風念鍾朗聲大笑:“趙宮主不必藏私,把你的金花珠一並使出來吧。”他口中說得輕鬆,其實內心亦對趙星霜是大為忌憚。以往四環齊施盡可將敵人的兵刃、暗器擋在身前三尺之外,如今卻不得不收縮於胸前一尺處。落花宮主雖是女流之輩,但功力深厚,不讓須眉。

    趙星霜冷哼一聲:“你要找死,可怨不得我。”手中輕揚,一道金光緩緩射出,擊向風念鍾的胸口。

    落花宮暗器名為“飛葉流花”,葉是指銀葉鏢,花則是金花珠。那珠子以純金所製,雕以花朵的形狀,外觀看似尋常,但銀鏢發射間迅如電光,金珠卻慢得不合情理。隻聽那空中激起的“嗚嗚”風響,便可猜知其上必附有趙星霜的內力,勢道極猛。

    風念鍾麵露凝重的神情,掌中加力一拍,金、銀兩環飛旋著迎向金花珠,猶如感應到威脅般,金花珠驀然變向,由雙環之間穿過;銅環飛至,正撞在金花珠之上,隻聽一聲輕響,在珠、環相觸的一刹那間,金花珠陡然加速,反借著銅環的旋轉之力斜斜掠起,轉而擊向風念鍾的麵門。小小一枚珠子,卻宛如活物,落花宮的暗器手法實是令人歎為觀止。

    鐵環再度封住金花珠的路線,“砰”得一聲,金花於空中炸開,幻出數道金光,往風念鍾麵門罩來。原來那金花珠並非一個整體,幾枚花瓣皆可彈射而出,猝不及防之下,足可重創敵人。

    變生不測之下,風念鍾麵現驚容,終於挪動腳步,斜跨出兩步,袖中再度飛起一隻木環,將最後一道襲來的金光擋住。

    風念鍾稍稍受挫,口中發出短促的嘯聲,催開全身內力,旋轉的金、銀、銅、鐵、木五環如使臂指,於空中隱隱結成陣形,靜待趙星霜的下一輪進攻。

    趙星霜深吸一口氣,彎下身形,姣好的曲線畢露,隨即挺腰、擰頸、抬頭、揚眉,仿佛被一個看不見的弓弦崩緊之後驀然彈射而出。與此同時,無數銀葉鏢由她身體各處發出,集結的銀光猶如穿行於空中的銀球,而在那漫天飛舞的銀華之中,還夾雜著兩道致命的金光。

    銀葉鏢與金花珠齊發,正是落花宮的暗器絕技之一:雙龍奪珠!

    風念鍾亦是沉聲大喝,五環齊動,護住全身,腳踩八卦,遊走不定。撞擊之聲連綿不絕,銀光齊黯,銀葉鏢盡數被擊落,但金、銅兩環亦失去控製,與一枚金珠同時撞落於地。

    最後一枚金珠穿過五環的防禦,直擊向風念鍾的右肩。說時遲那時快,風念鍾右掌疾抬,竟將那金珠握於手中。

    “啪啪”,從他掌中傳來一連串的炸響,隨即再無聲息。

    風念鍾傲然張開手掌,在他掌心之中,赫然有另一隻圓環,色呈純白,竟是用質地輕薄棉軟的上好宣紙所製。被那紙環所套住的金珠仍在其中不停地旋動著。

    周圍人靜觀戰況,皆瞧得目眩神迷,瞠目結舌。這一戰雙方就如事先約好一般,攻得精彩,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守得穩妥,似中流砥柱、固若磐石。比起那些令人血脈賁張的江湖拚鬥,不知好看了多少倍,但其中兇險處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多年前江湖上曾流傳著四句話,“將軍的毒、公子的盾、無雙的針、落花的雨”。說得是江湖上公認最難惹的四個人:將軍府的毒來無恙、魏公子帳下謀士君東臨,以“補天繡地針法”名震關中的無雙城城主楊雲清以及暗器百變的落花宮宮主趙星霜。

    或許許多人都會認為趙星霜的入選隻是因為她有著江湖第一美人的名頭,與各大門派許多人士交好,若是惹了她,自會引得群起而攻。

    隻有親眼目睹今日之戰的人,才會真正明白“飛葉流花”的可怕。

    “好一個飛葉流花!趙宮主果然不愧女中豪傑,風某佩服。”風念鍾冷冷道:“但如果趙宮主能逼得我將最後一隻環使出來,那就決得不是勝負,而是生死了。”

    風念鍾早年出道江湖便隻用金、銀雙環,隨著武功漸強,對武道的理解加深,隨手取物皆可成兵,這才多出了銅、鐵、木三環;待武功再進一步,達至飛花摘葉皆可傷人,剛柔相濟之時,便有了紙環。但除了這六環之外,真正代表他武功巔峰的最後一隻環是用柔絲所製,輕如鴻羽,韌性極強,殺人於無形之中。

    舉輕若重,大巧不工。那,才是真正的“飛絮環”!

    這一戰看似趙星霜大占上風,但從頭至尾風念鍾隻是防守,誰也不知他一旦攻擊,會有什麽樣的威勢?

    風越宗如夢初醒,縱身躍入場中,朝風念鍾跪下,連叩幾個響頭:“孩兒不孝,不願再娶千千為妻,請父親就此收手吧。”

    沈千千亦上前幾步,挽住趙星霜的手哭道:“娘不要再打了,大不了我嫁給瘋子哥哥就是……”

    兩人皆瞧出這場決戰情勢危急,不約而同地出麵阻止,寧可委屈自己,也不願讓至親之人受到傷害。

    趙星霜眼眶亦有些發紅,低聲歎道:“你若真不願意,一輩子不嫁人也行。為娘已經苦了幾十年,怎麽也不會讓你重蹈覆轍……”

    許驚弦想到落花宮那奇特的武功心法,暗忖趙星霜雖嫁給了江南名儒沈家,恐怕那個早夭而亡的沈公子也並非她的意中人,落花宮主表麵上風光無限,內心的痛苦又有何人知曉?不由對她生出一絲同情來。

    風念鍾卻不依不饒:“就算是勝負未分,昔日的承諾也不能說取消就取消……”

    風越宗一咬牙,大聲道:“不敢隱瞞父親,孩兒體內劇毒已無法壓製,隻怕兩、三年內便將不治,又何必害了千千一生!”

    這句話如同一記驚雷炸響,沈千千大吃一驚:“瘋子哥哥,你……”

    風念鍾如被重捶於胸,萬萬未料到自己辛辛苦苦替愛子隱瞞病情,他卻早已自知,俯身扶起風越宗,欲要開口卻說不出話來。他縱橫江湖多年,早已練就鐵石心腸,此刻卻隻能仰首望天長歎,借海風吹去泛於眼角的淚花。

    良久後,風念鍾方才顫聲道:“既然如此,婚約就取消了吧……”眾人見他刹那間仿佛老了數十歲,想他那樣一個錚錚鐵漢,內心深處卻亦藏著一份父子間的脈脈溫情,皆是不勝唏噓。

    趙星霜早看出風越宗頑疾在身,體質不佳,卻未料到竟是不治之症。他能在這關頭說出實情,才更顯得對沈千千一片癡情,心中亦不由感動,對著他柔聲道:“即便你與千千無婚約在身,亦有兄妹間的情誼。你若願意,可隨我們一起迴落花宮住些日子。”

    風越宗盼著與沈千千多相處一段時間,聽趙星霜開口相邀大喜過望,但隨即望一眼風念鍾,又猶豫起來。

    風念鍾忽覺心灰若死,對風越宗擺擺手:“你就隨趙宮主去吧,隻要你能快樂地渡過最後時光,我也就心安了。”又對趙星霜道:“趙宮主遠來是客,先不必急於迴宮,留下吃頓便飯再走吧。我先失陪,諸位請稍等片刻,隨後就派家仆前來照應……”言罷轉身大步離去,諸人皆知他情緒低落,自不會怪他不通待客之道。

    滄浪島雖是地處偏僻,物資缺乏,但為了成親之事準備了許久,早已備下各式山珍海味。如今親事告吹,喜宴隻好用來招待諸人。

    許驚弦卻覺得自己食欲不振,精神恍惚,目光在席間搜尋,卻不知在找什麽。直到看見風越宗與沈千千一並朝他走過來,方才稍稍振作了一些。

    沈千千道:“驚弦你想不想去落花宮玩?我與母親說好了,你可以與我們一齊走。若是玩膩了,隨時都可以離去……”

    風越宗顯然亦舍不得這個新交的朋友,口雖不言,目光裏卻是含著期待。

    許驚弦想到江湖傳言曾說趙星霜對簡歌頗有青睞之意,或許在落花宮能打探到他的下落,正要開口答應,忽聽風念鍾冷冰冰的聲音道:“許少俠再留幾天,我與他還有些話說,事後再送你離島。”他身為天下有數的宗師,克製力驚人,不過幾炷香的工夫已從傷痛中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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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驚弦不解望去,實猜不出風念鍾對自己還會有什麽話說?卻見他神秘一笑:“現在可不是方便說話之時,等到月白風清之夜,你我泛舟海上,吃著夜宵,喝著美酒,再從長計議吧……”

    乍然聽到“夜宵”這兩個字,像是一個神秘的符咒,一下子令許驚弦心癢難耐,想到每夜送來的食盒中那小小的點心、別有風味的小菜,幾乎要忍不住連吞幾下口水。

    這一刻,他瞬間驚覺:他在宴席間四處尋找的,正是那夜宵中的點心。

    就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已中了風念鍾的毒手!

    風念鍾細若蚊蚋的傳音之聲進入他腦中:“許少俠且放心,我隻是有事相商,這才略施手段留客。我南風最重承諾,既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答應放你離島,絕無惡意。”

    許驚弦稍稍放下些心,卻難咽下胸中那一份被人玩弄於股掌中的怨氣,欲要找風念鍾理論,卻已早不見去向。

    沈千千不明就裏,疑惑道:“奇怪,風大伯與你商量什麽事啊?”

    許驚弦笑道:“不妨,日後我有空再去落花宮找你們。”這一刻他突下決心,不管風念鍾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亦要與他周旋一番。但隨即另一個念頭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來:自己留下來到底是為了什麽?是因為南風的緣故,還是那份“夜宵”?

    才一思及那夜宵中的點心與小菜,頓覺胸中氣血翻騰,似乎迫不及待就想再去品嚐一番。他勉強保持住靈台一絲清明,將諸般雜念驅出體外。心中暗驚:這是什麽毒,竟會讓人如此難以割舍?

    用罷餐後,趙星霜等人便向風念鍾辭行。

    風越宗早將生死之事不放在心上,此刻終於有機會與心上人相守,反倒更覺開懷。他自知性命隨時可能失去,與父親這一別或是是永訣,臨行前來到風念鍾麵前,聽他教誨。

    風念鍾悵然良久,卻隻是微微一笑,給愛子遞上一個大布包,裏麵裝著壓製他體內毒素的解藥:“本有千言萬語,但看到你與沈姑娘在一起那麽開心,也就無話可說了。男子漢大丈夫,要走就走吧,無需要婆婆媽媽。”

    風越宗強忍著淚水,接過布包,又恭恭敬敬地朝父親磕了幾個響頭,隨落花宮等人一並離去。

    沈千千故意落到最後,叫住許驚弦:“我這一迴家,估計母親看管更嚴,或許幾年內都無法再去中原了。拜托你一件事情可好?”

    “你說吧,我一定幫你完成。”

    “記得幫我打聽碎空刀葉風的下落,若是他沒有死,就轉告他一句:我在落花宮等他,無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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