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弦離開軍醫處後,徑往親衛營行去。

    作為明將軍最為信任的親衛營,不但要負責保護明將軍的安全,亦照顧其起居飲食等日常生活,所以設於中軍大帳與帥帳之間。由將軍府大拇指憑天行親自管理。

    許驚弦走到半路,忽聽旁邊的一座帳篷中有人招唿道:“你就是偵騎營的吳言麽?”聲音古怪,似夾雜著一絲胡音,卻是十分熟悉。

    許驚弦轉頭瞧去,隻見一人端坐於帳前,寬袍長袖,麵若重棗,滿臉虯須,炯然目光正望向他,竟是容笑風。

    容笑風本為高昌望族之後,明將軍領軍平定北疆,高昌滅國,容笑風便率殘部在隔雲山脈中建立笑望山莊,力抗明將軍大軍。十年前,許漠洋得巧拙大師臨死傳功,帶著巧拙大師的拂塵與偷天弓的樣圖,匯合林青、杜四、楊霜兒、物由心等人來到笑望山莊,並借引兵閣的定世寶鼎集三才五行之力煉成偷天神弓。其後在幽冥穀中,流轉神功震碎換日前,林青初戰明將軍受挫,容笑風甘為人質,被明將軍帶迴前京師,從此羈留於將軍府。四年前許驚弦在京師曾與他相處多日,並陰差陽錯收下扶搖,想不到在這裏又再重遇。

    四大家族英雄塚弟子物天曉表麵上是京師八方名動之機關王白石,暗中卻投身禦泠堂,做了禦泠四使中的紫陌使。容笑風曾與之交好,借飛鷹暗中替禦泠堂傳遞消息,亦導致了四大家族中溫柔鄉派在京師的臥底、琴瑟王水秀之死。種種緣由加在一起,許驚弦對他本是頗有怨意,但容笑風畢竟曾與許漠洋、林青等人並肩共抗明將軍,此刻突然遇到他,猶如乍見親人一般,幸好及時醒悟自己的身份,總算將嘴邊的一聲“容大叔”生生咽迴肚中。

    “我是吳言,不知這位……前輩有何事情?”許驚弦見容笑風身穿便裝,不著軍服,顯然並未在軍中任職,故以前輩相稱。他知道容笑風與明將軍仇怨極難化解,實在猜不透明將軍為何會帶著他隨大軍一起出征。

    容笑風悠然道:“我叫容笑風,乃是隨軍的謀士。方才聽說有位少年士兵武功高強,性情狂放,為救治統領大鬧軍醫處,還被明將軍收入親衛營中。不免動了愛才之念,所以特意等在這裏,想對你說幾句忠告。”

    許驚弦不明容笑風的意圖,隻怕他會認出自己,低頭在他身邊坐下:“前輩有何指教,但說無妨。”

    “少年人心高氣傲原也無妨,但欲要成大事,就須收斂。作為親衛營士兵,雖無官職,但唯有得到明將軍信任之人才有資格。處於統帥身邊,每天都會聽到許多不應該聽到的事情,更要懂得區分輕重,絕不可隨便泄露。所以……”容笑風略一停頓,目光中大有深意,加重語氣緩緩道:“所以無論你接觸到了什麽重要的信息,都要保持一份不動如山的平常心,視若不見,聽而不聞,隻有這樣,才能在親衛營中立足。切記切記!”

    許驚弦聽得一頭霧水,這個道理人人都懂,容笑風如此鄭重相告,反倒顯得蹊蹺?難道是他認出了自己?

    不等許驚弦開口詢問,容笑風淡然一笑:“你我今日算是相識了,日後有的是相處的時間,倒也不急於一時,你還是快去找明將軍複命吧。”

    許驚弦告別容笑風,帶著滿腹疑問來到親衛營,卻被告知憑天行正在帥帳中與明將軍商談軍事,並留下話令他立刻前去報到。

    許驚弦請令入到帥帳之中,但見明將軍端坐帥位,拇指憑天行立於其身後,兩邊還各坐了三四人,瞧服飾皆是副將以上的軍中高級官員,但那副帥馬文紹卻不在其列。而在帥帳不起眼的角落之中,小指挑千仇依然是一襲長長的灰袍,麵目遮在袍帽暗影之下,神秘莫測。

    見禮已畢,明將軍笑道:“天行常常對我說起吳言武功高強,劍法卓絕,我便從其所願,留你在親衛營中,可要好好聽天行的話,不可再鬧事。”

    許驚弦方知自己進入親衛營亦有憑天行的說項,恭敬地答應一聲,正要告退,卻聽明將軍又道:“吳言先不必走,對你另有安排。”

    許驚弦遵命退在一側,心頭略感詫異。帥帳本是明將軍的歇息之所,平日軍中商談要事皆在中軍大帳,此刻應該是他與幾位心腹重將秘談,所以連副帥馬文紹亦排除在外。按常理說這等場麵絕不容他一個普通士兵旁聽,既然能允許他留下,足見信任。

    他好奇地四下偷望,身為三軍統帥,明將軍的帳中並無華麗的擺設,一切從簡,以實用為主,顯示了作為一個優秀軍人的氣質。接觸到憑天行隱含笑意的目光,亦朝他報以微笑。

    會議繼續進行,隻聽一位大將道:“目前我軍沒有足夠的船隻渡江,而鄭元帥率艦隊在三峽截住下流,何不調撥部分艦隻支援?”

    明將軍沉吟道:“朝廷本有疑我之心,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調動艦隊,命工匠加緊造船就是。”轉頭問另一位將領:“吐蕃方向有什麽動靜?”

    “據線報,最近吐蕃大軍並無頻繁調動的跡象,但有一萬騎軍借操練之名駐紮在祁連山附近,須得防範。”

    明將軍皺了皺眉:“吐蕃鐵騎人數雖少,但行動迅速,戰鬥力絕不可輕忽,就怕等我軍渡河之後迴救不及。可分派馬文紹一萬騎兵,三萬步軍,駐守臨洮、蘭州一線,可保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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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將官擔心道:“此計雖好,卻隻怕馬副帥不肯。”

    另一位將官脫口道:“隻怕他並不是不肯,而是嫌兵少不足以牽製……”說到一半,掃一眼許驚弦住口不語。

    許驚弦心頭雪亮,他最初的猜想完全正確,馬文紹果然是朝廷派來監視明將軍的,所要牽製的對象不是吐蕃大軍,而是明將軍。

    明將軍略一思索:“我先不必出麵,由羅將軍負責勸說馬文紹,兵數最多可增至三萬騎軍與七萬步軍,直到他接受為止。”

    一位將領不安道:“如果按此分派,我軍便隻留下十萬兵力,而叛軍人數至少在十五萬以上,隻怕難以顧得周全。”

    憑天行接口道:“十萬精兵,足抵百萬雄師。把博虎團的精銳與忠誠的老兵都留下來,給馬文紹多給些新兵也無妨。”

    明將軍點點頭:“此事要安排得妥當,不要讓馬文紹生疑。我知道你們對他不滿,但表麵上務必保持尊重,並非忌憚他,而是一切以大局為重,大敵在前,絕不能後院失火。”

    眾將齊聲應承。又一人問道:“吐蕃果真會相助烏槎國麽?”

    憑天行道:“四個月前我曾奉將軍之命,運送‘天脈血石’去吐蕃,中途被烏槎國客座高手鶴發與其弟子童顏所奪,並將‘天脈血石’獻給吐蕃王,極有可能由此訂下同盟,不可不防。”

    明將軍正容道:“我中原地大物博,資源豐富,那些番外異族誰不想占一席之地?但吐蕃王也是個極通事理之人,一般情況下絕不會貿然與中原開戰。如果我等一舉擊敗叛軍,吐蕃兵馬自退;但就隻怕戰事稍遇阻滯,吐蕃王見有機可乘,便會趁勢進兵中原,來分一杯羹……”

    許驚弦突然聽到了鶴發童顏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動,就在這瞬間,忽就有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直到這一刻,他才驀然醒悟過來,那個一直沒有說話、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存在的小指挑千仇,正在暗中觀察自己!

    如此看來,明將軍留自己在帳中非但不是出於信任,反而極有可能產生了懷疑,所以才故意讓自己聽到重要軍情,以做試探……

    想到挑千仇在成都獅子樓上那洞若觀火般的敏銳觀察力,許驚弦心頭一緊。當時她僅是匆匆一瞥,就已瞧出自己對明將軍隱有仇怨,幸好自己的注意力被憑天行所吸引,方才勉強過關。而且那一刻她還同時洞察了在場所有人的情緒變化,連最細微的表情也沒有放過,如果現在她在暗處凝神觀察自己一人,隻怕任何心思也無所遁形……

    容笑風的那些話語忽然跳入許驚弦的腦中:“無論你接觸到了什麽重要的信息,都要保持一份不動如山的平常心,視若不見,聽而不聞,隻有這樣,才能在親衛營中立足……”而他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平常心,視若不見,聽而不聞!就像是一麵沉靜千年的湖水,不但湖麵上水波不興,湖底下亦不能有任何暗湧激流。

    許驚弦暗吸一口氣,麵色不變,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但刹那間心神已陷入至定至靜之中。帥帳中的對話從他耳邊飄過,卻隻是強行硬記,而不去做任何分析,以免造成心靈上的細微動蕩。

    幸好他從小修習道家極典《天命寶典》,又經愚大師指點領悟了弈天訣之道,對於這“致虛極、守靜篤”的掌握可謂當世無人能及,就算當年昊空掌教苦慧大師複生,恐怕也難窺他的內心。

    挑千仇緩緩道:“鶴發本名桑雨鴻,我聽同門師姐說起,他與本門長輩有些淵源,雖未被列入門牆,卻曾在本門修習過幾年,其功力已可達到‘冥沉士’之境界,必須要小心應付……”幾位將官皆是第一次聽聞“冥沉士”之名,茫然不解。

    明將軍打斷挑千仇道:“我對鶴發此人亦算稍有了解,其人至性至情,深明大義,雖客居烏槎,但應該不會為虎作倀,替泰親王出謀劃策。”

    挑千仇也就不再多言,繼續保持沉默,她始終沒有離開那背光的角落,說話時也沒有人能看清她的臉。

    明將軍再度發問:“諸位對於大軍渡江還有何建議?”

    眾人各抒己見,紛紛獻計,卻始終沒有既可保證大軍渡江,又盡量避免重大傷亡的萬全之策。叛軍憑戰艦機動之力,縱橫金沙江之上,若無與之實力相捋的艦隊,確難與之對抗。

    有人提議在上遊建大壩圍堤,然後決江水倒灌叛軍。卻被明將軍斷然否決:“水患兇猛,難以控製,下遊的百姓受苦不說,對於交戰的雙方都是一著險棋,一定要謹慎從事,不到萬不得已之時,無須考慮。”

    “決堤放水計劃雖然行不通,卻提醒了我。”挑千仇忽然輕聲道:“江水大漲於雙方皆不利,但若是江水枯竭呢?”

    一位將官道:“若是江水枯竭,自是對我軍有利無弊。敵軍大型戰艦必會擱淺難行,而我軍小舟可充分發揮機動能力,還可以趁機架起浮橋。隻不過如今雖非雨季,金沙江卻也沒有枯竭之跡象?”

    另一人也懷疑道:“金沙江水量巨大,江流勁疾,在上遊攔河建壩隻能阻其一時,令江水稍緩,想要斷流實非人力可為,就算退一步要達到讓敵軍戰艦擱淺之效果,工程浩大,數月之間恐怕也不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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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將軍微微一笑:“諸位莫急,千仇既然開口,必已想好了相應的計劃。”

    挑千仇反問:“之前還要再問將軍一件事情。如果可以令敵艦擱淺,再快速建起浮橋,我軍攻占南岸最短需要多少時間?”

    明將軍思索道:“粗略估計,需要半日。”

    挑千仇口中喃喃有詞,似在默算,良久後才開口:“能否再短一些,依我的計算,隻能保證兩個時辰之內江水枯竭。”眾將大奇,不知她憑什麽能精確算出江水枯竭的時間。

    憑天行道:“敵軍自恃有戰艦與天險的優勢,並且料定我軍半月之內沒有能力造好大型船隻渡江,攻其不備之下,應該用不了半日時間。”

    明將軍點點頭:“如果萬事皆如所願,我軍有備而戰,有把握兩個時辰內攻占南岸。”

    “如此就好辦了。”挑千仇眉頭一舒:“金沙江的水量除了本身,還來自於嘉陵江,岷江,雅礱江,沱江、涪江等數條支流。我軍可暗中派人在金沙江上遊與數條支流上遊建壩堵江,或是引水灌山……當然,我們隻需要保證攔截江水兩個時辰,其後即可任由水流宣泄,這個工程量並不大,應該在幾日之內就可準備好,關鍵的是必須要算準每一條支流的流速,以及到達渡江地點的距離,才可以在不同時刻、不同地點攔住各條江流,卻能讓匯聚的金沙江水在某個固定的時刻、固定的地點枯竭……”

    諸人聽得目瞪口呆,挑千仇卻是胸有成竹:“至於在何處攔截支流可達到最好的效果,則需要請諸將官派專人沿江調查,絕不可馬虎;而何處是渡江作戰的最佳地點還請明將軍定奪。等這些都確定後,我就可以著手測量流速、距離等相應數據,並計算出各條支流的攔截時間。計算的問題由我負責,雖然肯定會有些許誤差,但我可立下軍令狀保證不會出問題……”

    眾人聽她說出這猶如天外奇想般的精巧設計,無不歎服。經過反複推敲,認定可行,再討論一番細節後,由明將軍給幾位將官分派相應的任務,並著重強調一切行動必須秘密進行,不可泄露,諸將各自領令退下。帥帳隻餘下明將軍、憑天行、挑千仇與許驚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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