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弦當日離開大理,往北行去。一路上留意著關於戰事的各種流言,才過金沙江,就聽說明將軍已率數十萬大軍離開京師,經太原、鄭州後沿黃河西進,預計經潼關、長安後穿秦嶺由劍閣入蜀,二十天後即可抵達成都。

    等他到達川中嘉定府時,便傳來昆明、大理、武定、貴陽、昭通、寧遠等重鎮士兵嘩變的消息,當地的朝廷官員或率兵造反或被亂軍所殺,瀘州、渝州、涪陵、宜賓等地亦時有暴亂發生,而包括擒天堡在內川南數大幫派已撤至金沙江南岸,又將北岸的船隻調往南岸,橋梁盡數燒毀;同時烏槎國數萬大軍兵分兩路,由普洱、永昌入侵中原領土,聚結於昆明……

    這是一次預謀已久的叛亂。早在數年前,意圖謀反的泰親王就已未雨綢繆,一方麵與烏槎國交好,另一方麵在川南、滇、黔等地安置親信、廣布暗哨,以備萬一。四年前泰親王敗走京師,徑直投奔烏槎國,經過幾年招兵買馬,元氣漸複,終於卷土重來。此次西南數鎮一並造反,實令朝廷措手不及,轉眼間形勢大變,西南一帶自金沙江以南大部分地區已被叛軍所控製,聯合擒天堡、媚雲教等武林勢力,再加上彝、苗、瑤、白、傣、羌等異族力量,厲兵秣馬,欲憑長江天險與明將軍的大軍決一死戰。

    三月初一,許驚弦來到成都。這裏不似滇、貴等地戰亂將起,流言頻生,表麵上百姓依然安居樂業,悠閑自在,隻有當看到那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在城中來迴巡視時,才能感覺到那一絲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息。

    值此非常時期,街道巷角隨處可見一些提刀帶劍的江湖人物,大多都是金刀堂的弟子,聯同當地駐軍一並維持秩序。

    按丁先生的計劃,目前陳長江暫借金刀堂棲身,許驚弦應當趁明將軍大軍未至之際與他聯絡,由其引薦入軍。但許驚弦心知魯莽行事反會引起懷疑,最好是假裝無意中與陳長江相逢,所以並不打聽他的下落,猶如普通遊客般尋家客棧住下,每日或去武侯祠、杜甫草堂等名勝遊曆,或是找家小店,品味天府之國聞名八方的小吃。

    許驚弦原本並不甘心被丁先生利用,但這些日子經過反複考慮又改變了主意,固然是為了殺明將軍報仇,但他內心深處還有另一層原因:試想葉鶯作為東海非常道的第二號殺手,怎會與丁先生這樣一個瞎子扯上關係?她曾說丁先生與非常道主慕鬆臣的一個朋友有些交情,所以才奉師命前來相助,或許那隻是托詞,實際是被泰親王重金收買行刺明將軍?如果葉鶯就是刺明計劃的最終執行者,那麽他能否混入明將軍大軍,順利完成丁先生交付的任務必然事關她的安危,不容有失……

    他常常迴想起與葉鶯相處的時光,雖不過短短十餘日的光景,卻有許多難以忘懷的記憶,歡笑與快樂,憤怒與悲傷……從小到大,盡管他認識了許多人,交過許多朋友,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始終是孤獨的。直到遇見了她,才體會到一種異樣情緒,仿佛深夜獨行的旅人找到了同伴。雖然她心狠手辣,有時又顯得那麽的不可理喻,但他不得不承認,在她的身上有一些說不清楚的東西,深深地打動了自己。曾幾何時,他也在水柔清身上找到過類似的感覺,但那時畢竟年幼,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隨著年齡漸大,閱曆漸長,那份不可抑製的少年情懷終於因葉鶯而在心頭悄悄萌動。

    他不願去設想對葉鶯的感情是否已經超出友誼的範圍,他隻是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所以,為了林青、為了她,他將竭盡全力完成刺明計劃!

    她是他的公主!

    金刀堂乃是成都最大的幫會,若在平日,來往的江湖人物必逃不開其耳目,但這段時間三教九流齊聚錦官城,哪還顧得上逐一盤察?許驚弦在成都呆了足足兩天全無收獲,不但沒有找到陳長江,似乎根本未能引起金刀堂的注意,不免有些著急。

    這晚在客棧用飯時,忽聽夥計談起明日是三月三,按慣例錦江之上有聲勢浩大的龍舟競賽,他靈機一動,心想若能在龍舟會上稍顯身手,必可引起關注,不愁陳長江不找來。

    當晚許驚弦安心睡個好覺,養精蓄銳。第二日一早便趕往那龍舟會。

    初春的成都,山色潤朗,草綠花蔭,微風拂柳,雛燕呢喃,一派春光明媚之盛景。而在那錦江之畔的望江樓前,人聲鼎沸,雀舞笙歌,樓前有一個大戲台,數名女戲子載歌載舞,裙褶擺動,如踏雲裳。

    江橋前一字橫著數十艘龍舟,或畫龍雕鳳,或繪色描彩,千奇百態,各具巧妙,每艘龍舟上隻坐著一名舵手,槳手尚未即位,但旁觀者早已喊作一片,給自己支持的龍舟隊打氣助威。

    成都乃是西南最大的城市,人口眾多,一年一度的龍舟會又是極重要的節日,雖然戰爭的陰雲已隱隱籠罩在上空,這裏依舊是歌舞升平。

    麵對繁華景況,饒是許驚弦心事重重,也不禁忘憂開懷。他注意到望江樓的主位上已坐了十幾人,皆是身著華服,態度威嚴之輩,除了朝廷官員之外,就是一些在當地有影響力的名族望鄉,想必金刀堂主左皓英也在其中。但觀望良久,也未發現陳長江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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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驚弦好不容易擠到江邊,龍舟賽尚未開始,百舟待發。一隊隊身著各色服裝的年輕漢子手執木槳,在岸邊小跑熱身,每個人臉上都是難以壓抑的興奮,不時對人群中揮手致意,惹來陣陣歡唿。每一艘龍舟都是由當地有勢力的鄉紳出資組建而成,操舟的槳手亦都經過層層篩選,對於百姓來說,能夠有資格參加龍舟大賽本身就是一件極榮耀的事情。

    許驚弦暗暗叫苦,他本還想加入某個龍舟隊中,力爭取勝引來關注,如今看來此計不通。正尋思用什麽方法才好出出風頭,忽聽旁邊有人道:“那個不是羅家的小三麽,怎麽迴事?”

    卻見不遠處身著青衣的龍舟隊中,一位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腰身蜷縮,手捂小腹,額間滲出一顆顆汗珠來,大概是突發急病。

    劃龍舟並非以力大取勝,每舟二十一人,除了一名舵手在船頭負責掌握方向,唿喊口令外,左右各有十人操槳,講究配合默契,使力均勻,哪怕有一人掌握不好力道,便會失去平衡減慢速度,每個人都要經過長時間的練習才能參加比賽。那青衣舟隊的頭領乃是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壯漢,眼看龍舟賽即將開始,自家兄弟卻突然發病,看他雙目翻白,口吐白沫,顯然已無法上場,亦是急出一頭大汗。

    許驚弦見此良機,更不遲疑,擠到那壯漢麵前:“我可替換他操槳。”

    壯漢見他年輕,猶豫道:“你劃過龍舟麽?”

    許驚弦看那羅三已痛得失去知覺,應該不會揭穿自己的謊言,便硬著頭皮道:“我自幼就常常與羅三哥一起劃龍舟,絕無問題。”

    隻聽望江樓上有人高喊道:“龍舟隊各就各位,比賽即將開始。”

    壯漢見許驚弦身材略顯單薄,本是有些懷疑他的能力,但聽他說出羅三的名字,也就信了幾分,何況情急之下,也隻好將死馬當作活馬醫,容他替換入隊。

    龍舟比賽由橋頭開始,前方五百步的江麵上立著一根高稈,上麵掛著一個彩球,當先搶到彩球者為勝。

    許驚弦匆匆換上青衣勁裝,將顯鋒劍背在身後,隨著諸人下到橋底在本隊的龍舟上坐定。舟身窄長,僅容兩人並坐,船首塗成青色,上麵畫了一頭張牙舞爪的豹子。許驚弦的位置是右首前排第二人,但才一拿起槳,就聽背後有人小聲嘀咕道:“小兄弟,你到底會不會劃啊?”

    旁邊一人亦道:“我們青豹組本是有資格拿頭名的,如今羅三這一病,換上這個愣頭小子,隻怕是無甚希望了……”

    許驚弦知道必是被別人看出自己拿槳的姿勢不對。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自己這個假冒的槳手隻是怕是瞞不過別人。他方才一心要加入舟隊不及細想,此刻才有些後悔,青豹組拿不到頭名也就罷了,若是被自己害得落尾,豈不是太對不住人家?紅著臉低聲道:“小弟隻是想嚐嚐劃龍舟的滋味,不免莽撞了些,你們……還是換人吧。”訕訕站起身來。

    那領頭的壯漢聽許驚弦如此說,氣炸了肺,一句粗口還未罵出來,就聽頭頂上有人低聲喝問道:“青豹組怎麽迴事?在場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你們若是要搗亂,立刻取消比賽資格。”

    壯漢漲紅了臉:“無事無事。”一麵怒瞪著許驚弦,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給老子坐好,一會比賽完了再找你小子算賬。”

    許驚弦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聽望江樓上傳來的聲音應該是當地父母官員正在給百姓們講話,想必離比賽開始還有一段時間,低聲央道:“各位大哥息怒,不如趁著這當兒先教教小弟如何操槳劃舟吧。”

    眾人本都氣得發昏,但看許驚弦滿臉謙恭,神色內疚,倒也不好發作,一麵罵罵咧咧,一麵七嘴八舌地教他些運槳之法。幸好許驚弦耳聰目明,加之慣於習武身手矯健,稍經點撥,便已掌握了劃船運槳的訣竅,在水中比劃了幾下,倒也似模似樣。但要說到與眾人的配合程度自然相差甚遠,幸好隻需著聽舵手的號令,保持節奏即可。

    隨著三聲號炮鳴響,龍舟賽正式開始。霎時浪花四濺,鑼鼓喧天,岸邊歡聲雷動,群情激昂,數十隻龍舟如離弦之箭般朝前衝去。

    雖說這比賽與許驚弦毫無關係,但他既然已穿上了青豹組的服裝,心中自然就生出與之休戚相關的念頭,耳中聽著那壯漢的口令,奮力運漿,絕無半點懈怠,周圍諸人般每劃一下槳便齊聲高喝,他亦如法炮製,幾聲喊下來渾然忘我,不由自主地融入這緊張而激烈的氣氛之中。

    船程過半,已初現端倪。青豹組的確實力強勁,雖然多了一個濫竽充數的許驚弦,但依舊與另一艘船首繪著黃龍標記的龍舟齊頭並進,保持在舟隊的最前列,另兩艘金獅組與白虎組緊隨其後,隻差了半條船的距離。

    走到三分之二的距離時,白虎組後力不繼,漸漸慢了下來,而金獅組則發力趕上,三舟破浪並進,難分伯仲。兩岸的觀眾群情沸騰,為各自心目中的冠軍加油助威,一時隻聽到“青豹奪冠”、“黃龍第一”、“金獅加油”等吼叫聲不絕入耳,喧囂震天。

    許驚弦畢竟第一次操槳,不似老船夫般懂得運用巧力,汗透重衣,漸覺雙臂如灌鉛般沉重,每劃一下都如萬針攢刺,又酸又麻。他此刻已完全沒有害怕連累同組之人的念頭,天生的好勝之心占據了上風,雙眼死死盯住百步外的彩球,對場外的喧嘩充耳不聞,憑著一股硬氣咬牙苦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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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畢竟許驚弦與青豹組配合生疏,到了最後三十步衝刺之時,黃龍組已領先他們一個船頭,金獅組亦稍稍占先了一步。那壯漢在船頭上怒目圓睜,叫得聲嘶力竭,給同伴鼓氣,奈何諸人拚盡了全力,那數尺的距離始終也無法縮短,眼睜睜看著離終點越來越近,已無法製止黃龍組奪冠之勢。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聽許驚弦一聲長嘯,驀然拔身而起,在空中急掠而過。他這一縱越過數尺的距離,已趕在前麵黃龍組的頭頂……

    那黃龍組的舵手剛剛伸出手臂,手指才觸及到彩球,許驚弦已如飛將軍般從天而降,一把搶過彩球,旋即在空中一個轉身,腳尖在那舵手肩膀上一點,再度騰空,穩穩落在青豹組的船頭上。

    原來許驚弦一心要贏得龍舟賽,情急之下不假思索,顧不得競賽規則,最後關頭施展一流輕功搶過彩球。他事先雖有顯露身手博人眼目之意,但這一刻卻隻想贏得勝利,以這種方式達到目的,也算是始料未及。

    四周先是一陣寂靜,隨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叫喊聲,雖然有人大罵違規,但瞬即被歡唿喝彩的聲音壓倒。對於那些為了生活而辛苦奔波的百姓來說,龍舟賽的勝負都在其次,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場揮灑情緒的盛會,一個可以給人們帶來開懷大笑的英雄。

    青豹組那壯漢大力拍著許驚弦的肩膀,一張黑臉樂開了花,同組的夥伴亦想不到因禍得福,這個替代出戰的少年竟然立下奇功,親熱地上前來你一拳我一腳招唿在他身上……一旁黃龍組與金獅組的槳手雖是滿臉不服,但目睹如此身手,既驚且羨,亦有人忍不住鼓掌以賀。

    壯漢大笑著接過許驚弦手中的彩球:“好小子,真虧了你。”轉頭扮個鬼臉,嘿嘿一笑:“兄弟們,應該怎麽對待我們的英雄?”

    眾人齊聲大笑,不由分說合力將許驚弦抬了起來,在空中高高拋起,再隨著壯漢一聲令下,“撲通”一聲,將他拋入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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