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鶯亦警覺起來,翻身下馬,側耳細聽:“前方半裏處有兩個人,正往此處跑來。”一咬銀牙,煞氣滿麵:“敢動我的馬兒,要你們拿命來抵。”

    許驚弦顧不得從馬鞍下取劍,慌忙拉住她:“你可不要胡亂殺人。”

    葉鶯冷笑:“我就是殺人的小妖女,你要做救人的少俠麽?連你一起殺。”

    “你忘了丁先生的囑咐啦?”

    “那又怎麽樣?總不能任人欺負?”

    “像你這樣一路打打殺殺,還沒到焰天涯就鬧翻天了。”

    “像你這樣膽小怕事不成氣候,到了焰天涯也會被人轟出去。”

    “姑奶奶,你懂不懂什麽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我呸,像你這樣沒有江湖經驗的雛兒還來教訓我。”

    “你才沒有江湖經驗,若非你昨天在客棧露了財,怎麽會惹來強盜?”

    “你!本姑娘就是要引來強盜,好替百姓出頭,你管得著嗎?……”

    正吵得不可開交,卻見前麵轉來兩人,皆穿一身破舊的土布棉襖,脖子上還圍著寬大的白布巾,各提一把砍柴刀,氣喘籲籲地沿山道行來。原來是兩名樵夫,其中一位腿腳不便,行路微跛,竟還是個瘸子。

    許驚弦與葉鶯一怔,才明白自己實在是小題大做。隻是不願在對方麵前示弱,不服氣地對視一眼,板著臉強壓笑意。

    兩名樵夫行得近了,卻見他們脖子上的布巾拉得極高,遮住半邊麵容,砍柴刀緊握於手中,不避不讓直朝兩人而來,這才覺得有些奇怪。

    兩名樵夫來到許、葉身前站定,左首那個瘸子舉刀過頂,擺出欲要劈砍的姿勢,右首那人大喝一聲:“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氣勢洶洶講到一半,複又轉頭小聲問同伴:“下一句是什麽?”

    許驚弦與葉鶯麵麵相覷,萬萬想不到這兩個樵夫竟當真是強盜。葉鶯順口接道:“欲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錢。”

    右首那個強盜反倒嚇了一跳,猛然迴頭時麵上布巾落下半截,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齙牙,卻是個二十七、八的後生:“小姑娘,你怎麽知道?”仿佛醒悟了自己的身份,忙又蒙上布巾,一擺砍柴刀,目射兇光:“怕不怕?”

    葉鶯眨眨眼睛,連拍胸口:“怕,我怕……”許驚弦忍俊不禁,還不等笑出聲來,葉鶯已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邊低聲道:“臭小子機靈些,聽我吩咐,也好教你看看什麽才是江湖經驗。”複又轉臉對著齙牙,顫聲道:“我和弟弟初來貴地,不懂規矩,好漢饒命啊。”

    許驚弦瞧出兩個強盜皆是身無武功,難道真是當地的樵夫?又想或許是擒天堡的什麽對頭故意派人來試探,且看葉鶯如何應對。也不去和她爭論長幼輩分,隻要不亂殺人,便由得她胡鬧。

    齙牙道:“我們要錢不要命,識相的就……”他話還沒說完,葉鶯已忙不迭地從懷中掏出一疊金葉子,足有二三十兩,托在掌心閃閃發光。

    齙牙霎時直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愣了一下方才顫手來搶,出乎許驚弦的意外,葉鶯竟然不避不閃,任由對方取走掌中的金葉子。

    瘸子左右四顧,神態慌張:“拿了金子就快走吧。”兩人戰戰兢兢地退後,一麵用刀遙遙指著空中的扶搖,看來比起許、葉兩人,雄壯威武的鷹兒反倒更令他們發悚。許驚弦心頭好笑,不知葉鶯要如何收場。

    葉鶯道:“兩位好漢且慢,小女子還有話說。”

    兩人停步,疑惑地望著她,葉鶯指著那齙牙道:“我們已瞧見了這位好漢的相貌,難道就不怕小女子報官嗎?”

    齙牙對瘸子低聲道:“範大哥,他們丟了這許多金子,恐怕不會罷休……”

    葉鶯捂著耳朵大叫:“哎呀不好,又聽到了好漢的姓名,肯定要被滅口啦。”

    許驚弦啼笑皆非,這倒似是葉鶯在耐心教誨對方如何做強盜。

    姓範的瘸子一怔:“姑娘不必害怕,若非迫不得已,我們何曾願做這等勾當,絕不會害你們的性命……”

    葉鶯搶著道:“我知道,你定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才出娘胎的嬰兒……”

    齙牙奇道:“你在胡說什麽?範大哥的母親早就亡故,女兒也有八歲了……”看來此人不但是個齙牙,智力亦大有問題。

    瘸子已看出不對,對齙牙喝道:“罷了罷了,把金子還給他們,你我還是老老實實迴家砍柴種田吧。”

    齙牙緊攥著金子不放:“範大哥,你不給女兒治病啦?”

    瘸子歎道:“就算死了,也都是窮苦人家的命。傷天害理遲早會遭報應。”

    葉鶯愣了一下:“你是因為沒錢給女兒治病,才來打劫?”

    瘸子淒然點頭:“她娘死得早,就留我父女兩人相依為命。女兒生得美麗,又十分乖巧,卻不知怎麽得了怪病,大夫說至少也得幾百兩銀子才能治好,我實在沒有辦法,所以才出此下策……”

    葉鶯聞言一震,她本以為這兩個強盜是敵人設計的圈套,所以故意扮傻好套出消息,也好讓許驚弦見識一下自己的“江湖經驗”,不料被瘸子的一番話反倒勾出自家的心事。目光閃動,輕輕歎了一聲:“你們拿著金子走吧,治好你女兒的病,記得好好對待她。放心,我們一定不會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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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瘸子一震,當即跪倒在地,眼中含淚:“姑娘大恩大德,絕不敢忘。”

    葉鶯別過頭去:“休囉嗦,快走。本姑娘家財萬貫,也不在乎這些小錢。”

    許驚弦見慣了葉鶯不分青紅皂白動輒出手傷人,實未想到她竟有這份仁義心腸,大受震動。那一刹,似乎隱隱瞧見她眼中也有盈盈淚光,忽覺心中的某個地方也在漸漸融化。

    瘸子千恩萬謝,與齙牙走出幾步,忽又迴頭道:“姑娘的馬兒吃了巴豆,隻怕幾日內不能恢複,待我去采些草藥來……”原來他們就住在那小鎮左近,無意中聽人說起許、葉二人年少多金,一時鬼迷心竅起了歹念,又怕追不上快馬,便偷偷在飼料中放了巴豆,連夜趕到山中埋伏。

    葉鶯一聽之下,氣得柳眉倒豎:“原來馬兒是被你們所害……”縱身而起。

    許驚弦大驚,隻道葉鶯又要殺人,情急之下一把抱住她的腰,口中對兩人大叫:“要命的就快跑。”瘸子與齙牙嚇了一跳,連忙飛步逃開。

    葉鶯乍然被許驚弦抱住,又驚又怒,口中大罵道:“臭小子不想活啦,快給我放手。”許驚弦心知一鬆手那兩人隻怕沒命,哪裏肯放,反而抱得更緊。

    葉鶯雖然武功高過許驚弦,但雙手被他箍在腰間,一時無法掙脫,猛然一伏身子,右腳反踢上來,一招“蠍子擺尾”,正撞在許驚弦背心上。

    許驚弦吃痛,雙手不由鬆開,隨即脅下期門穴一麻,就此動彈不得。

    “啪啪”葉鶯迴過身來,左右開弓,正擊在許驚弦雙頰上。幸好葉鶯盛怒之下尚存理智,手上未蘊內力,饒是如此,許驚弦臉上亦現出五道指印。

    葉鶯順手又點了許驚弦的啞穴,腳下一彈竄出數丈,眨眼間已追上瘸子與齙牙,淩空一個倒翻,攔住兩人。兩個樵夫何曾見過這等武功,隻道光天化日之下鬼魅現身,驚得目瞪口呆,丟開砍柴刀,跪地求饒。

    經許驚弦一耽擱,葉鶯怒火漸熄,伸手扶起兩人:“算了,本姑娘也不和你們一般見識。我急著趕路,這兩匹馬兒就交給你們。哼,你們害得馬兒吃苦,須得照看一生一世,安養天年,絕不可以讓它們受苦受累,可記住了麽?”

    那瘸子與齙牙撿迴性命,竟又白白得到兩匹駿馬,口中“菩薩”“觀音”叫個不休,葉鶯從馬鞍下取出顯鋒劍與隨身包袱,隨即讓兩人牽馬離開。

    許驚弦見葉鶯竟然放走兩人,稍感欣慰。此刻才覺得麵上一片火辣,雖不很疼痛,但平生首次受此奇恥大辱,口中雖不能言,心裏早罵翻了天。

    葉鶯將顯鋒劍與包袱一股腦掛在許驚弦身上,餘怒未消,又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小色鬼,竟敢碰我身子!”許驚弦氣得發昏,奈何穴道受製僵立不動,隻能死死瞪著她,胸中憤火狂燒。

    葉鶯哄孩子般拍拍許驚弦的腦袋:“好啦好啦,本姑娘知道你也是為了救人,這一次就饒你的輕薄之罪……”許驚弦咬牙切齒。

    “消消氣吧,我最後不是沒有殺人嘛,也算聽你的話啦……”許驚弦眼中恨意不減。

    葉鶯以指刮臉:“羞羞羞,堂堂男子漢和人家小女孩賭氣,有點氣量好不好?”許驚弦憋著一口氣,更漲得臉上兩道指印通紅。

    “嗯,忘了你還被點著穴道呢,先答應我不生氣,我就給你解穴,好不好?”葉鶯解開許驚弦的啞穴,許驚弦卻依然一言不發,怒目相視。

    葉鶯被他盯得心中發毛:“臭小子,別不知好歹,我已經算認錯了,你還要怎麽樣?”許驚弦心想這也算認錯?依舊不理睬她

    葉鶯挑眉道:“你玩夠沒有?再不老實割了你的舌頭讓你一輩子做啞巴。”許驚弦索性閉上眼睛。

    葉鶯怒氣上湧,腕間一彈,亮出眉梢月橫在許驚弦喉頭:“再不說話,我就動手啦。”

    許驚弦冷冷道:“士可殺不可辱,有種就殺了我。”

    “你這個倔小子,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你算什麽鬼‘士’,辱你又怎麽樣?”葉鶯越說越氣,“啪啪”揚手又是兩記耳光。

    許驚弦這一次倒不是故意沉默,而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葉鶯發狠道:“你莫以為仗著丁先生的保護我就不敢殺你?哼哼,也不需我親自動手,就留你在這裏喂狼,丁先生也怪不了我。”

    聽葉鶯如此一說,許驚弦眼前立刻浮現出丁先生那遮麵的鬥笠、濃墨的眼罩。他對丁先生總有些難以釋懷的戒備之意,雖然勉強答應他參與“刺明計劃”,卻隱隱覺得其中另藏陰謀,隻看葉鶯對自己的態度,此次焰天涯之行更像是被脅迫。丁先生怎會無緣無故地保護自己?是否等到自己再無利用價值時,就會痛下殺手?越想越驚,此刻倒真的生出一絲逃跑的念頭來。

    扶搖雖見主人挨打,但不知是否已習慣了兩人之間的打鬧爭吵,隻在空中盤旋,不時發出一聲長鳴,以示抗議。

    葉鶯見許驚弦沉思不語,還道他害怕,心裏也有些悔意,趁機下台:“唉,本姑娘向來心軟,就看在小家夥的麵子上放過你吧。”正要替許驚弦解穴,卻聽他一字一句道:“此仇不報非君子!”

    葉鶯跳將起來:“好好好!你是君子,我是妖女,且看誰倔得過誰。就算沒有狼來,餓也餓死你。”賭氣坐在對麵。

    山道邊一人呆立,一人枯坐,偶爾目光接觸,皆不相讓。

    過了一炷香時分,忽聽車聲轔轔,,卻是一位農夫趕著牛車經過。那農夫乍見兩人的模樣,滿臉好奇,不時張望。

    許驚弦尚不覺如何,葉鶯卻承受不住,心想那農夫定然以為是小兩口鬧別扭,麵上泛起紅潮,急中生智,起身拍拍許驚弦的肩膀,故作語重心長般大聲道:“弟弟快隨我迴家吧,你離家幾日不歸,爹娘急也急死啦……”隨即又絮絮叨叨說些話,眼看那農夫轉過彎再也看不到,方才住口。

    許驚弦縱是滿腔憤怒,見到葉鶯如此裝腔作勢,忍了又忍,終於再也板不住臉麵,“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哇。”葉鶯拍手道:“笑了就沒事了吧。”

    “哼,你當是小孩子賭氣啊,說沒事就沒事?”

    “還能怎麽樣?你害我讓人看笑話,算扯平了吧。”

    “不行,你打我四記耳光,還踢我屁股一腳,哪能就這樣扯平?”

    “你……你碰我身子,難道被你白占便宜?”

    “那時被你打耳光踢一腳也就罷了,後來你憑什麽又打人?”

    “吳少俠,吳君子,你要怎麽樣才罷休啊。”

    “至少讓我還你兩耳光。”

    葉鶯心知如此僵持也不是辦法,畢竟自己理虧,無奈道:“倔小子!本姑娘算是碰上克星了,咱們說好,隻準打兩下,要是賴皮我和你沒完。”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能不能不打臉啊,人家畢竟是女孩子嘛。”

    “你怎麽不看看我臉上的指印……”

    葉鶯見許驚弦臉上青紅縱橫,解開他穴道,怯怯道:“打吧,別太重了。”

    許驚弦一麵活動筋骨,一麵將指節按得劈啪作響:“不重不足以解恨。”

    葉鶯一橫心,咬牙閉上眼睛,口唇微動,自是暗罵不休。

    許驚弦抬起掌來,本打算鼓足了勁給葉鶯一下,但見她俯首就戮的模樣,反倒有些下不去手,暗暗收了五分力;再看到她那粉嫩的肌膚,真要印上幾個指印確是大煞風景,不由又減了三分力道;正要出掌,忽覺得不輕不重地給她一巴掌,若被她反咬一口說自己輕薄,豈不是有理說不清?略一猶豫,想到童年時與小夥伴玩鬧的情形,撩開她的劉海……

    幾縷發絲掠過鼻端,又聞到發際間的少女幽香,許驚弦心頭怦怦亂跳,一時慌亂起來,匆匆對準葉鶯的額頭伸指一彈。

    “啊!”葉鶯彎腰垂首,捂著額頭一聲慘叫,山穀迴響。

    恍惚間許驚弦望見葉鶯額頭上一道深深的疤痕,渾如被尖錐所刺。他方才心慌意亂之下使勁不小,隻道這一指傷她不輕,不免亂了手腳。

    葉鶯良久才直起身來:“疼死我啦,還有一下,給姑娘來個爽快的。”

    許驚弦暗舒一口氣:“算了,權且寄下。”

    “本姑娘豈是欠賬不還之人?還不快打,免得日後夾纏不清。”

    許驚弦知她好強,便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記:“從今以後,兩不相欠。”

    葉鶯撫額蹙眉:“臭小子,下次你若做錯了事,可不許抵賴。”

    “隻要我真犯了錯,認打認罰,絕不抵賴。就怕你不講道理,亂使性子。”

    “好,本姑娘以大局為重,隻要你一路上乖乖聽話,絕不亂使性子。”

    “難道你胡說八道,我也要聽你的話麽?你我既然同行,遇見事情就應該一起商量,誰也不許自作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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