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聖通想,即便她不在乎身後名,但不論出發點是什麽,她切切實實地做了件好事總是讓人愉悅的事情。


    王吳走後,她卸下了心頭巨石,開始全身心地陪伴衛國成長。


    衛國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皇室的掌中明珠,自劉秀開始到劉黃、伯姬再到劉疆、劉輔、劉康都對這個唯一的公主溺愛非常。


    衛國被寵的過了些,郭聖通很快就發現她任性驕縱的過分。


    誰都不能對她說不,哪怕是劉秀,哪怕是郭聖通,都不能對她說不。


    但有不如意的地方,衛國就以哭鬧和不吃飯來要挾大人。


    郭聖通也是打這時候過來的,一發現她的抽泣中沒有悲傷後她大為光火,怎麽都不肯再順著她。


    她極力控製著自己不對衛國說出什麽過分的話,隻克製冷靜地:“不吃飯就不吃飯,餓的是你自己。”


    衛國很是意外,立刻止了哭聲。


    她望了郭聖通一眼,倔強地跑了出去。


    這天,她真沒吃午膳,也沒吃晚膳。


    劉秀迴來後,心疼的不行:“衛國還小,又是女孩子,嬌貴些再正常不過了。


    你不讓她吃飯,把孩子餓壞了怎麽辦?”


    她正在氣頭上,聽了這話連他也罵:“就是你帶頭,才把她慣成這樣。


    衛國長這麽大,認認真真規規矩矩地行過一次禮嗎?


    沒有!


    好好吃過一次飯嗎?


    沒有!


    無法無天地胡鬧,一個怕的人都沒有。


    還有,是我不讓她吃飯嗎?


    是她恃寵生嬌,要讓長輩們心疼她、屈從她。


    如果不盡快把她這脾氣改過來,將來大了你叫她嫁給誰?


    應聲蟲一樣的駙馬她瞧得上嗎?


    有骨氣的駙馬又瞧得上她嗎?


    你不能不為她的將來想。”


    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終於說得劉秀沉默了。


    其實,他又何嚐不明白這些道理?


    隻是身為人父,寵愛幼女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不是嗎?


    他如何能對那雙濕漉漉純真的眼睛說不呢?


    從前總覺得孩子還小,以後再好好教養就是了。


    可叫桐兒這麽一說,他發現前人說寵子如殺子這句古話是真沒錯的。


    衛國現在能因著長輩們的寵愛而耍脾氣鬧性子,那再大點呢?


    他閉了閉眼,不再說話。


    郭聖通歎了口氣,好笑地道:“行了行了,別心痛了。


    慈父你做,嚴母我做,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他被她逗笑了。


    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


    衛國把寢殿內砸的一地狼藉,宮人們怯怯地站在一邊,不敢多勸。


    郭聖通深唿吸幾下,努力壓下洶湧的怒火。


    孩子就是張白紙,衛國變成這樣劉秀有責任,她同樣有責任。


    因為全身心投入治理黃河,她對衛國來說起缺席了太久。


    她平靜地望著氣的大哭的衛****後十月懷胎才生下你,沒有人會比母後更疼愛你。


    假設你現在病了,要用母後的肉做藥引子,母後也絕對不會猶豫。


    可衛國——


    正因為母後如此愛你,才不能如此驕縱著你。


    等你再懂事些,你如果還能記得現在的自己,一定也會討厭自己的。”


    衛國懵懂的眼神讓她意識到知道衛國太小,還理解不了她說的話。


    於是,她迅速轉入了正題:“衛國,飯就在外麵,你可以選擇吃或不吃。


    但如果吃飯,就一定要為你的胡鬧認錯。”


    說完這話,她大步走了出去。


    夜裏躺下後,她冷硬的心腸又弱下來。


    開始擔心衛國會不會真死頂著餓就是不肯認錯,孩子太小再餓出病來可怎麽得了?


    但若是高高拿起,又低低放下,她往後在衛國麵前也沒什麽威嚴可言了。


    她輾轉反側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幾乎和劉秀同時醒來。


    她下了地剛披上了褙子就聽見了衛國的聲音:“青素姐姐,母後起身了嗎?”


    她不等青素作答,就赤腳走了出去。


    “母後在——”


    衛國迎著她期待的眼神,抿了抿嘴:“母後,我錯了。


    我不該鬧脾氣,更不該無理取鬧。


    母後是盼著衛國能成為漢室最好的公主……”


    郭聖通笑了,她的小女兒能來認錯,她便滿意了。


    缺點不是一下能改過來的,她做好了長期糾正的準備。


    隻是——


    “後麵這些話誰教你的?”


    衛國搖頭,奶聲奶氣地:“沒有人教衛國,而是外祖母告訴衛國。


    舅舅小時候不愛讀書,還貪玩。


    外祖母也很怕他將來變成壞人,所以格外嚴厲。”


    母親?


    郭聖通望向青素。


    青素低聲道:“陽安侯夫人在宮門一開便進了宮,現在已經走了。”


    特意來安慰小外孫女?


    郭聖通不禁失笑。


    而後又歎了口氣,她雖然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但因為三個兒子到了年紀就進學,論循循善誘她真的沒有母親做的好。


    她太簡單粗暴了,她隻看到衛國的驕縱,卻沒有看到衛國的天性何其單純。


    她蹲下身來,喚衛國過來:“吃飯了嗎?”


    衛國搖頭,“母後說要認錯了才能吃。”


    她的雙眼突地紅了,她抱住衛國,輕輕地對衛國道歉:“衛***後昨天不該對你發火。”


    衛國敏感地意識到了母後的嗓音不對,她問她:“母後,你哭了嗎?”


    郭聖通沒有說話,衛國小小的胳膊把她抱的更緊了:“母後,衛國以後會聽話的。“


    她們身後不遠處,劉秀在笑著。


    但很快,劉秀便笑不出來了。


    *****


    六月盛夏天,火爐般的太陽炙烤著大地。


    議事大殿中擺著足夠大的冰山來消暑,但殿內沉默的朝臣們額頭上還時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說話啊,怎麽都啞巴了?”


    劉秀拿手指瞧著桌麵,帶著笑說道。


    沒有人敢接話。


    他們不用抬頭,都能想象陛下雖是語帶笑意,但眸子冰寒的模樣。


    今年二月,陛下下令令遷雁門、代郡、上穀吏民於居庸、常山關以東,以避兵鋒。


    這一遷,遷出了大事來。


    天下墾田多不以實自占,戶口、年齡互有增減的事情被鬧到了台麵上。


    陛下令州郡檢核。


    而刺史、太守多以度田為名,聚民田中,把房屋、裏落,都作為田地丈量。


    豪強仗勢,使得地方官連上門都不敢的事情都有發生。


    身為天子,無法掌控天下,如何不讓劉秀盛怒非常?


    “讓朕不要治理黃河時,一個兩個不是都很能說嗎?


    怎麽?


    真碰著要你們直言不諱的時候,都不敢說話了?


    做人可不能太虛偽,會對不起讀過的聖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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