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麗的雲霞在沉默的天空中肆意燃燒著,慵懶的春風吹進葳蕤的梧桐樹,滑落一地光影斑駁。


    樹葉嘩嘩作響,落到人耳邊,愈發顯出殿內的寂靜。


    飄逸的輕紗漫落下來,一盆白丁香擺在黃花梨條案上,微黃的燈光中,滿樹潔白的花朵美的剔透。


    郭聖通把目光從丁香花上收迴,深吸了口氣:“我不能同意擱淺治理黃河的計劃。”


    劉秀對她的執拗毫無意外,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隨手拿起書案上的奏章翻開來,不屑地嗤笑道:“拿孝武帝打匈奴當例子?


    這和治理黃河能是一迴事嗎?


    也就這些人都住在洛陽城裏,半點都感受不到黃河決堤的危險,才能說出等財政富裕些再治理黃河的話吧。”


    她啪地一聲丟下奏章,望向劉秀:“治理黃河短期內的確讓財政緊張了,可是沿岸州郡會因此換發生機,民心也能得到安定,何樂而不為呢?”


    劉秀見她情緒要激動起來,終於開口了。


    他聲音低柔,如道潺潺溪流,衝進她的心底,“朕知道,朕知道你說的對。


    這些人,眼光的確是短視了些。”


    他站起身來,踱步到輿地圖前:“如果現在不加以治理,到疆兒手裏時局麵隻會更糟,要花費的人力財力會更難想象。


    更不要說,在這期間會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朕是漢室天子,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


    他迴身走到黃河流域的模型前,取過紫檀木杖劃破汴渠。


    霎時間,洪水東侵,連原來的引水水門都淪入黃河中間。


    這就是不加治理的結果。


    他閉了閉眼,“朕明天會在朝會上拍板。”


    翌日太陽直照進千秋宮的內殿時,朝會的消息斷斷續續地傳進郭聖通耳裏。


    還是有人始終反對治理黃河,認為黃河入汴,對幽州、冀州有利。


    而加強左堤就會傷害右堤,左右堤都加強,下遊就要發生險情。


    不如任水自流,讓百姓遷居高處,既可避免災害,又可省掉治理費用。


    王吳堅決反對,以為不能把一切交給無法被控製的黃河,“假如黃河入汴後又改道?


    那又該如何?


    黃河已經數次改道,隻有按住它才能保住沿岸農田。”


    他擲地有聲地說道:“河為汴害之源,汴為河害之表,河、汴分流,則運道無患,河、汴兼治,則得益無窮。


    治理黃河,功在當代,惠及千秋。


    為了我大漢江山綿延,臣以為治理黃河迫在眉睫。”


    他正義凜然地掃視群臣,仿佛誰再提出反對意見那就是不盼著漢室江山永固。


    劉秀莞爾,劍眉一挑,下了最後的決斷:“既如此,王吳,朕令你全權主持治水事宜。


    可有信心?”


    王吳執著笏板躬下腰去:“臣絕不辱命。”


    兩刻鍾後,聽著消息的郭聖通長舒了口氣。


    她站起身來,目光越過連綿宮闕,直到天際邊。


    *****


    一旦定下要治理黃河後,整個漢室便如同一隻能吞噬天地的巨獸般有條不紊地運作起來。


    四月,王吳至黃河,率十萬軍民開始治水。


    他認為,黃河之所以頻繁決堤,是因為黃河中上遊水少沙多,導致洪水期淤灘,枯水期淤積河槽。


    時日一長,導致下遊河床上升,形成了地上懸河。


    河水超過河堤,逢著暴雨天,怎麽能不決堤?


    王吳因此提出要在兩岸新築和培修大堤。


    黃河入海因此會比原河道縮短大約一半的距離,下遊的壓力會變小。


    河水流速和輸沙能力相應提高,河床淤積速度就會大大減緩。


    黃河主幹能低於地平麵,就能減少決堤的可能性。


    按照計劃,王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築自滎陽東至千乘海口千餘裏的黃河大堤及汴渠的堤防。


    這會固定黃河第二次大改道後的新河床,使得黃河能夠長期安流。


    堤成後,王吳將治理汴渠。


    汴河自河南滎陽的板渚出黃河,至江蘇盱眙入淮河,是溝通黃河和淮河的骨幹運河。


    經過反複試驗後,王吳決定讓黃河和汴河分流,複其舊跡。


    即從渠首開始,黃河和汴河並肩齊驅,主流行北濟河故道,至長壽津轉入黃河故道,以下又與黃河相分並行,直至千乘附近注入大海。


    在濟河故道另分一部分水“複其舊跡”,即行原汴渠,專供漕運之用。


    這個計劃,須鑿山阜,破砥績,直截溝澗,防遏衝要,疏決壅積,絕水,立門。


    不光工程量大耗時良久,還極其有難度。


    推演時,王吳便發現如何選擇取水口位置是關鍵。


    倘若水口選擇不當,不是黃河北遷引不過來水,就是黃河南徙,渠口被淹,河、汴混流,汴渠淤塞。


    王吳為此費盡了心血,最終決定十裏立一水門,令更相迴注。


    在汴渠引黃段的百裏範圍內,約隔十裏開鑿一個引水口,實行多水口引水,並在每個水口修起水門,人工控製水量,交替引河水入汴。


    渠水小了,多開幾個水門;渠水大了,關上幾個水門。


    雖然麻煩了些,但從根本上解決了在多泥沙善遷徙河流上的引水問題。


    至於滎陽以下黃河的支流,如濮水、濟水、汴水和蒗湯河等。


    王吳選擇將這些支流互相溝通,在黃河引水口與各支流相通處,同樣設立水門。


    這樣洪水來了,支流能分流、分沙,削減洪峰。


    分洪後,黃河主流雖然減少了挾沙能力,但支流卻分走了大量泥沙,


    如此自然大為減緩了河床的淤積速度。


    而後還要鑿山阜,破砥績,直截溝澗,防遏衝要,疏決壅積,清除上遊段中的險灘暗礁,堵塞汴渠附近被黃河洪水衝成的縱橫溝澗,加強堤防險工段的防護和疏浚淤積不暢的渠段等,從而使渠水暢通,漕運便利。


    黃河長有千餘裏,汴渠也有七八百裏,合計約二千裏的築堤、疏浚工程。


    國庫為此一次性便提出了三十億錢,郭聖通想再來三十億隻怕也打不出。


    至於施工時間,雖有十萬軍民參與,但保守算來怎麽也要一年半的時間。


    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最起碼能換來長達百年溫和的黃河。


    定陶以北大麵積廢棄的土地能得到充分利用,沿岸農業生產會恢複過來。


    無數被迫背井離鄉的人能迴到家鄉,沒有比這更叫人高興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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