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迴來後隻陪了郭聖通半日,便又被無窮盡的軍政纏住腳。


    日日不等郭聖通起身他便走了,倘若事少晚膳還能湊到一起用,一忙起來整夜陷在外麵也是有的。


    他這般披星戴月地忙,累得迴來沒說幾句話就睡著了的情況是常有的。


    但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勞碌命,他越忙那眼睛越炯炯有神,亮的嚇人,就像那埋伏了許久終於要得手的孤狼一般。


    郭聖通明白他的心思,他這是為終於和更始帝劃清了界限高興,為再無掣肘高興。


    他注定要翱翔在這九天之上。


    即便她前世下場不好,卻也沒法昧著良心說他不是個明君。


    可明君不見得就是個良人,不是嗎?


    自知道有孕後,她便盡量不去些這些糟心事。


    思慮過多是會傷及孩子的,她要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來。


    隻是,這些浮緒時不時地還是會漫上心頭來。


    即便立時撇去,仍有些漣漪散開來。


    這日早膳,旁的郭聖通都沒用,隻就著烤餅用了碗蝦仁絲瓜粥。


    蝦仁鮮嫩,絲瓜滑口,齊越寶又熬足了時候,配著香脆的烤餅真是天生一對。


    孕期反應漸漸顯現出來,她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用罷早膳後隻玩了半個時辰葉子戲便哈欠連天,疲倦的不行。


    當下便簡單盥洗一番後上榻睡去了,常夏和羽年替她掖好被子又放下帷帳方才輕手輕腳地出來。


    她這一覺足足睡到了午後,喝了碗薏米黃芪老鴨湯後,就著清蒸太湖白魚、蛤蜊燉蛋、人參汽鍋雞、幹貝蒸蘿卜吃了兩碗飯。


    太湖白魚是極難得的,味道鮮嫩可口。


    但這迴吃郭聖通卻總覺得有股腥味,她想著人說多吃魚孩子聰明才忍著吃了幾口。


    懷孕後,許多東西都忌口了,比如茶。


    漱過口後,她捧著碗溫熱的杏仁露和常夏奇怪,“這迴送來的太湖白魚不是新鮮的嗎?我怎麽吃著那腥味那麽大,都快給我吃吐了。”


    常夏和羽年對看一眼,未語先笑。


    郭聖通叫她們這一笑反應過來了,她這是要害喜了?


    她之前報喜的信到了真定城後,母親又喜又憂,足足收拾了十多輛馬車的衣物吃食送來。


    和馬車一起到的,還有母親的長信。


    信中,母親把孕期的注意事項不厭其煩地一一道來。


    這裏麵就說到了害喜,母親說各人體質不一樣,有的人從懷上就害喜一直吐到要生的時候,也有的人除了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旁的什麽症狀都沒有。


    這應該是兩種極端,大部分的人都是吐前三個月,後邊就好了。


    郭聖通自覺體質還不算孱弱,是以害喜的症狀顯露後心下也沒有太過忐忑。


    隻是說起這個,她又忍不住把母親的信重讀了一遍。


    人說見字如人,真是半點沒錯的。


    看著這麻紙上娟秀的字跡,母親那溫柔的笑臉恍惚便在眼前。


    真是養兒到一百,長憂九十九。


    她這都要做母親了,可在母親眼裏她還是個要母親牽腸掛肚的孩子。


    信到末尾時,母親說她把府裏歸置一下,至多再過半月便親自過來看看她。


    郭聖通雖盼望著見到母親,但想想自己月份還小,又沒什麽要緊的事。


    而六七月正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沒得叫母親辛苦奔波這一場。


    便迴信說讓母親入秋了再來,那會涼快了。


    看罷信,她長歎了口氣仔細把信疊起來。


    熾熱的陽光照到菱花窗上,點透了華麗的窗紗。


    殿裏擺著冰山,暑熱透不進來。


    鎏金博山爐中早就不燃香了,隻用那新摘下來的桃李熏殿,經那冷氣一澆,一股果子獨有的甜絲絲味輕輕地縈繞開來。


    常夏端了碟新切的青皮紅瓤的西瓜進來,瞧見郭聖通悶悶不樂的樣子隻當沒看著,上前笑著把西瓜擱在她手邊。“夫人,吃點西瓜能止吐。


    隻是西瓜性寒,吃多了弄不好就會腹瀉,您別多吃。”


    郭聖通微微莞爾,“行。”


    她撩起袖子,拿起一塊西瓜吃。


    真甜。


    尤其是這最上麵這一口,真是甜到了心裏。


    她一口氣吃完一塊後,不用常夏勸就叫端水過來給她淨手。


    “沉兩個西瓜到井底去冰鎮著,等君候迴來給他解暑。”


    羽年應聲而去。


    郭聖通尋出葉子戲擺到案上,遺憾地道:“現在正是吃荔枝的時候吧,今年是嚐不著了。”


    常夏笑著道:“等明年夏天,婢子叫人端兩大籮進來,就怕夫人吃多了上火。”


    郭聖通好笑,“我就讒成那樣?”


    常夏道:“那可說不好,婢子聽說好些人懷孕時突然想吃什麽了,若是吃不著睡都睡不著。”


    說話間,羽年迴來了。


    郭聖通便鋪開葉子戲,又叫了個小侍女過來。


    玩了半個時辰不到,郭聖通便又困倦起來,卻不肯去睡,“成日躺著怪沒勁的,給我彈箜篌聽吧。”


    常夏和羽年應是,自有侍女們去抱來箜篌。


    霎時間,行雲流水的樂音便流淌在殿內。


    郭聖通聽著這婉轉動聽的樂曲,眼皮不覺沉了。


    等著她支撐不住歪在軟榻上後,常夏和羽年便住了手,上前輕手輕腳地取了薄被來給她蓋上。


    她這一覺睡的酣暢,若不是陡然下起暴雨驚醒了她,隻怕能睡到夜裏。


    風怒欲掀屋,雨來如決堤。


    滂沱大雨下得她耳邊隻聽得清嘩嘩雨聲,烏雲籠罩下殿裏暗透了。


    她也懶得起身,就窩在榻上閉目養神。


    都說六月的天孩子的臉,這暴雨來得快去得更快,郭聖通估摸著隻下了兩刻鍾,雨勢便戛然而止。


    漫天黑雲散去,明亮的太陽又露出了笑臉來。


    她下了榻推開窗戶朝外看去,若不是那濕漉漉的地磚和流著水珠的枝葉,她幾乎都要以為那暴雨是自己睡迷糊發了癔症。


    她喚人進來服侍著她盥洗更衣後,便靠著迎枕坐在南窗下,撿起笸籮筐裏的沒做完的小孩中衣繼續做。


    做女紅麻煩費事,她從前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


    可她自有孕後,思來想去地到底還是拿起了針線來。


    母親從前說的話真是沒錯,學這女紅也不為了別的,就為了有孩子後能親手給他做幾身軟和舒適的小衣裳便值了。


    也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她便做了純白的,也不繡花,將來不拘男女都能用。


    最好還是個男孩吧。


    男孩瓷實,經得起摔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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