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寫了信去告訴母親,這會信應該到了,也不知母親是為她高興還是為她愁。


    母親自她還沒出嫁時,就擔心她成婚早了將來生產上艱難。


    她很想告訴母親,她應該是沒事的。


    畢竟前世時,她可是為劉秀生了五個兒子,不也還是好好地活著嗎?


    五個……


    郭聖通一想起那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生一個養一個就得花多少力氣,養五個的話她這輩子光替他們操心就得筋疲力盡,哪還有力氣去尋思別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就這一個,她都不知道能不能護的住他。


    她是劉秀的嫡妻原配不假,可將來他的心尖兒一出來,她還算什麽?


    連後位都得拱手讓人,如何還能護住孩子?


    隻怕還會叫孩子因著她惹了劉秀的厭,一生都活得艱辛可憐。


    初聽著有孕時,她真覺得平地驚雷一般。


    她怎麽會這麽快就有了身孕呢?


    可再一想,這不是或早或晚的事嗎?


    不要孩子?


    那等劉秀稱帝後,她單隻這一點就坐不穩後位了。


    她是不稀罕這後位,可她一失勢,她的母親、弟弟和族人怎麽辦?


    而且沒有孩子,她拿什麽叫劉秀麾下諸將歸心?


    隻要她根基穩固了,劉秀負心又如何?


    但是難啊,真難。


    她從未想過要走呂後的路,她有多少能耐她自己清楚。


    但沒辦法,從她生為真定翁主的女兒開始,這所有的一切便都注定了。


    她能做的隻有奮力掙紮了。


    她怎麽能認命呢?


    所以,她雖喜歡女孩,卻也盼著這是個男孩。


    女孩子該寵慣著長大,她不想她的女兒將來猛地從高處跌下。


    那太殘忍了。


    她想著心事,慢慢用了一碗粥吃了三個烤餅。


    用過早膳後,她又去了葡萄架架下乘涼。


    本來用井水冰些瓜果,在這炎炎夏日真是再好不過的美食了。


    但因為懷著身孕,常夏說什麽不能吃寒涼的,連酸梅湯都給她斷了。


    便是看書上,也大著膽子拘束著她。


    晚間她隻要拿起書,常夏和羽年就得勸她。


    好嘛,都聽你們的。


    不說別的,這肚子裏卻實實在在是她的骨肉,是她世上最親的親人。


    她不疼他,誰疼?


    那便玩吧,什麽葉子戲、投壺、六博、蹴鞠、樂舞百戲都玩起來,成天都沒得著閑。


    人一有了消遣,時間便過得快極了。


    可也不知怎地,累成這樣,夜裏她躺在榻上還是睡不著,總是忍不住想,也不知道這會劉秀到哪了?也不知道他順不順利?


    等了快有五六天後,終於傳來了消息。


    一切順利。


    劉秀領軍擊潰青犢軍後,尤來軍聞信果向北逃到隆慮山。


    謝躬留大將劉慶和魏郡太守陳康駐守鄴城後,便領軍出了城去。


    一開始,他的確是占著上風的。


    尤來軍一心要保存實力,根本不想和他攪和。


    但謝躬不懂窮寇莫追的道理,他一心要立下點戰功來。


    卻不知人被逼到絕路,便什麽也不顧了。


    左右是死,拖下一個來黃泉路上搭伴也是好的。


    尤來軍本身戰力並不弱,又是背水一戰,個個都豁出命去死戰,一時間竟是銳不可擋。


    鏖戰到後來,謝躬所部果然敗了,非但沒留下尤來軍,還折損了兩千多精銳。


    而在謝躬剛一出城,受命來攻鄴城的吳漢、岑彭立時便開始攻城。


    擺開架勢後,吳漢和岑彭卻不急著攻城,而是使人偷偷叫出魏郡太守陳康來要說降他。


    倘若能兵不血刃地拿下鄴城,便能最大程度地保存有生力量。


    岑彭那是何等口才?


    他把形勢利害一說透徹,陳康又不是忠心耿耿的謝躬,他總要顧忌闔家老小。


    於是,陳康降了。


    他收押了劉慶和謝躬家小,開門獻城。


    等著打了敗仗,灰頭土臉隻率了數百輕騎迴來而把大軍駐紮在城外的謝躬進城,當下便成了甕中之鱉。


    謝躬倒也痛快,隻歎了句恨未聽妻言便引頸自刎。


    原來,在此之前,王氏便叮囑過他不要輕信劉秀之言。


    可謝躬覺得王氏思慮過多,並沒有往心裏去。


    謝躬一死,吳漢收服其部順利的不行。


    謝躬麾下第一悍將馬武在謝躬死後,當即騎快馬到射犬城去投靠劉秀。


    劉秀喜之,當即引置左右。


    軍報到這便就完了,就如那戲本子裏一樣,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郭聖通輕歎了口氣,原樣疊好那軍報慢慢走出殿去。


    正午炙熱的陽光烘烤著天地間,那株香椿樹卻似不怕曬,一天比一天綠意盎然。


    她站在廊下,仰頭望天。


    響晴的天上,金燦燦的太陽晃得人眼睛疼。


    那千萬縷金線落到朱紅的廊柱上,映紅了她綴著明珠的絲履。


    到了此刻,她終於有些明白劉秀出征那天她在不痛快什麽了。


    她是眷戀劉秀帶給他的溫暖。


    而他越走越高,就離她遠來越遠了。


    興許這次,也興許下次,他就要帶迴他的戚夫人來了。


    她後來想起此時心情,總忍不住笑自己。


    她哪是什麽呂後?


    她是連寵愛都沒有的戚夫人啊。


    但那時,她如何能想得到?


    任憑她千般假設,也想不到前世時命運竟那般愚弄她。


    又過了三四天,劉秀迴來了。


    他到邯鄲宮時不過破曉,天穹上還殘留著夜的影子,幾點孤星倔強地不肯落下去。


    步輦落定在溫明殿時,他不等停穩便跳下去。


    霞光乍現,紅日在天邊露出了小半個笑臉。


    他踏著滿地瀲灩的光影到寢殿外時,郭聖通正在當窗賞花。


    他湊近了一看,是碗蓮。


    他走時都沒有,估摸著是新尋來給她解悶的。


    她聽著腳步聲迴過頭來,看著他渾身甲胄楞了楞。


    他低頭看去,他甲胄的縫隙間全是已經幹涸的血跡。


    隻怕是這滿身殺氣嚇著她了,他笑笑:“我忘了更衣洗漱就來見你,嚇著你了吧?我這就去。”


    “不用。”她搖頭,上前來深吸了口氣問他:“有沒有受傷?累不累?”


    他渾身疲憊因著這窩心的幾句話,立時煙消雲散。


    他點頭,“沒有受傷,你放心吧。”


    她笑,“那就好。”


    他見她起得這麽早,忍不住關切地道:“怎麽不再睡會呢?”


    她沒有答他。


    她定定地望著他,“殺了謝躬,便是開弓沒有迴頭箭了。”


    他笑笑,想伸手去摟她,又怕血氣嚇著她。


    “我等這一天,等得足夠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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