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水,輕飄飄地籠下來。


    殿裏已經點上了燈,明亮的光線打在劉秀那棱角分明的臉龐上,俊美的叫人移不開視線。


    郭聖通忍不住又在心底暗自嘀咕,要不是這張臉,前世大舅想把她嫁給劉秀絕對要費不少力氣。


    她這一晃神,就沒聽清劉秀說了什麽。


    待那話音落地了,才大夢初醒般地望向劉秀。


    她總是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劉秀早已見怪不怪了,當下笑笑,把要去殺謝躬的話又說了一遍。


    郭聖通看著他,恍惚中那個渾身甲胄浴血歸來的劉秀就站在她跟前。


    定眼看去,卻又沒了。


    那不過是她的幻覺罷了。


    可他終會將這萬裏河山都握在手中,這是真的。


    所以,她並不替他擔心。


    隻是……


    她的手不自覺落在了依舊平坦的小腹上,“你準備怎麽辦?”


    她仰頭望著他,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在燈下熠熠生輝。


    她肌膚比一般女子要白上幾倍不止,真如白玉般細膩白皙,引得人忍不住伸手要去摸摸。


    劉秀從前也有幾次這樣的情不自禁,但都落了空。


    而如今不會了,她已經變成了他的妻,他孩子的母親。


    他伸出右手輕輕摸了下她的臉頰後,挽住她的手坐到軟塌下。


    他把如今河北之地的形勢揉碎了說給她聽:“這十幾個勢力不鏟除,河北之地就沒有太平安逸可說。


    謝躬雖對我多有忌憚,但在這上麵跟我是一樣的想法。


    我如今預備南下攻打青犢軍,他們倘若敗退,定會經過射犬城。


    山陽的尤來軍聽著信後,多半會跟著一起敗逃。


    射犬城和鄴城近得很,我請謝躬到時候出城攻打他們。


    他隻想著能不讓我的勢力壯大就好,當下一口就應了。


    岑彭已經勸降了駐紮在淇園的大將呂植,馬武本就是我長兄麾下的人,他念舊情我又誠心去勸,他便也應了我。


    謝躬料理內政上的確是個幹才,但論帶兵打仗他就靠馬武撐著門麵了。


    青犢、尤來都不是善茬,打不過跑是會的,但要是謝躬執意留他們,左右也是一死,不如豁開了命去死拚。


    謝躬沒有這股狠勁,他必敗無疑。


    而我會趁機遣派吳漢和岑彭去襲擊鄴城,等謝躬狼狽地逃迴鄴城便是自投羅網。”


    郭聖通望著劉秀,他臉上洋溢著自信,顯是十拿九穩了。


    也是,這樣的算無遺策,要再出了紕漏,謝躬得多大的運道?


    可,她這心裏怎麽就有些不舒服呢?


    同情謝府上下都要隨著謝躬陪葬?


    易地而處,王氏會放過她嗎?


    不會。


    逐鹿中原,最不需要的就是這份心軟慈厚。


    霸王若不是因著心軟,高祖能不能坐著江山還兩說呢?


    那是對劉秀這份心機覺得惡心?


    仔細想想,也不是。


    便是豪爽慣了的匈奴人,也沒有光明磊落直來直去爭天下的道理。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她該高興劉秀不是那等不知變通的酸儒才是。


    畢竟,他要如今落敗,頭一個牽累的就是郭氏全族。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她究竟在為什麽不高興呢?


    燈火啪地一聲炸開,驚散了她心下的浮絮。


    她朝外望去,濃墨似的黑夜撲在了窗欞上,活像一隻遠古怪獸張著大口麵目猙獰地要吞噬一切。


    她隻看了一眼就迴過頭來,想了想問道:“那馬武不會是敷衍你的吧?可得瞧仔細了。”


    她這是在擔心他嗎?


    劉秀唇邊的笑意有些忍不住,他心道她就是塊冰涼的石頭,貼心貼肺地捂了這麽幾個月,又連他的孩子都懷上了,再不對他高看一眼,那也真是天理難容了。


    他緊握住她的手,想要更真切地感受她的溫度。


    “馬武是綠林軍中的老人了,我和長兄投奔到綠林軍後,他對我長兄敬服便入了我長兄麾下。


    昆陽大戰時,他為振威將軍,和我有同袍之情。


    我長兄死後,馬武所部被更始帝劃到了謝躬麾下。


    便是論情分,也該有個先來後到不是?


    攻破邯鄲後,我曾宴請謝躬和他麾下諸將。


    宴後,我請馬武登叢台,略作寒暄後問他‘吾得漁陽、上穀突騎,欲令將軍將之,何如?’


    他答得倒謙虛,說什麽駑怯無方略。


    我迴他說,將軍久將,習兵,豈與我掾史同哉!


    他笑笑沒有說話,但有些話不必說透不是嗎?”


    她輕舒了口氣,“那就好,君候此去一切都要當心,萬不可覺得考慮周全了便放鬆警惕。


    不到最後一刻,誰能肯定結果呢?”


    他看向她,滿室通明中她耳垂上的細小絨毛都瞧得一清二楚。


    夏戴玉,冬戴金。


    她今日戴著對滴水白玉耳墜,那剔透的光影筆直映進他眼底。


    她的聲音那樣輕,又那樣重,敲在他耳旁,立時隔絕了這塵世間所有的聲響。


    恍惚間,這天地好似是混沌初開時,靜到隻剩下了他們兩個。


    他握著她的手,拍了又拍,有千言萬語堵在嘴中,到最後卻隻說了句“千萬仔細保養自己和孩子,等著我迴來”。


    她怔怔望了他半晌,而後粲然一笑,“好。”


    等著翌日清晨,她睡得迷迷糊糊往旁邊一摸。


    嗯,空了。


    她打著哈欠滾過去。


    這榻大,但睡兩個人她卻總是覺得擠。


    每日劉秀起身後,是她最幸福的時光了。


    她蒙著被又睡了半個時辰,覺得有些渴了便閉著眼睛喚人進來。


    常夏撩開帷帳,輕聲喚她:“夫人……”


    她睜開眼,就著常夏的手慢慢喝了半杯水,“什麽時辰了?”


    常夏看了眼刻漏,“辰時四刻了,夫人是起身還是再睡會?”


    郭聖通又打了個哈欠,本想張嘴問劉秀在哪,但旋即便想起劉秀已經走了的事實,當下心底忍不住有些發悶,便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殿裏人一多,就嘈雜起來。


    她盥洗梳妝過後,坐在食案前還有些沒醒過神來。


    大抵是因為懷了孕變成了兩個人吃飯,她近來胃口倒還真不賴,苦夏的毛病沒了,一般孕婦反胃的症狀也沒有。


    常夏和羽年湊趣,都說是孩子體諒她辛苦。


    孩子……


    她的手無意識地撫上小腹。


    這孩子是不是就是夢中那個孩子?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況兒知道她有孕後,喜的不行,尋了一堆小孩子的玩意兒來給她,大大咧咧地說著是舅舅送外甥的。


    她哭笑不得地問他:“你就這麽肯定是男孩?”


    況兒認真地道:“你下胎再生女孩,讓她有個哥哥疼多好。”


    得,這連下胎都給她安排好了?


    她想笑,可看著況兒那樣子她滿心又都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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