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郭聖通發問,王自和便整了整衣衫重新坐下,預備好生講解一番。


    “一病起,必有所因。


    肺癰乃是因飲食的重口味或營衛不和所致,如嗜酒、嗜食辛辣炙爝厚味這樣飲食上重口味的習慣,會使得釀濕蒸痰化熱,熏灼於肺。


    營衛不和則可能是因為肺髒宿有痰熱,或他髒痰濁瘀結日久,上幹於肺,抑或因為勞累過度,正氣虛弱,衛外不固。


    須知肺肺葉嬌嫩,不耐寒熱燥濕諸邪之侵,又在五髒六腑中位置最高,覆蓋諸髒,易受外邪侵襲,故有嬌髒之稱。


    是以,但凡受灼熱又遇阻不散,使得蒸液成痰,邪阻肺絡,血滯為瘀,痰熱與瘀血互結,就會蘊釀成肺癰。”


    郭聖通點頭受教,她知道肺癰的病因是熱毒瘀結,但聽了王自和一番話後更覺得思路清晰,大有恍然之悟之感。


    王自和頓了頓,說起具體的治療來。


    “餘曾經治過六例肺癰早期,表症上都還停留在發熱惡寒,口幹鼻燥,舌苔薄黃或薄白,脈浮數而滑。


    餘起初當做風寒來治,但幾劑藥後病家病情不見好轉,反倒說胸痛,尤其是咳嗽之時尤甚。


    餘便多了個心,察覺出不對了。


    這不是風寒,而是肺熱灼身。


    雖不能肯定是肺癰,但當務之急都是須得開泄肺氣,清其鬱熱,散其內邪。


    銀花、連翹、蘆根、竹葉辛涼宜泄,餘用它們來清熱解毒;再配以荊芥、薄荷、豆豉助銀花、連翹以辛散表邪,透熱外出;桔梗、甘草、牛蒡子輕宣肺氣。


    倘若碰著內熱加劇,咳痰黃稠,口渴者,可酌加石膏、黃芩、魚腥草以清肺泄熱。


    痰熱蘊肺,咳甚痰多,配杏仁、浙貝母、桑白皮、冬瓜仁、枇杷葉肅肺化痰。


    肺氣不利,胸痛,唿吸不暢者,配瓜蔞皮、鬱金寬胸理氣。


    如此因症試治,餘治好了五個病家。


    但還是有一個病情加劇,餘盡了全力仍然沒能治愈,隻能看著他咯吐血痰最後人如燈滅。


    唉——”


    肺癰是死症,能及時在初期發現並挽迴五個人的生命,王自和該高興才是。


    但他卻為了那個沒能救活的病家,現在說起來都長籲短歎愧疚之極。


    郭聖通想,這就是醫者的良心,亦是醫者的偉大。


    她勸慰王自和道:“先生不必過分難過,醫者隻是醫者,並不是神。


    更何況肺癰初期治愈的可能性是大,但又有多少醫者能在初期就能肯定那是肺癰,而不是風寒,從而迅速施治呢?


    所以,肺癰大多確診時都已經成癰了。


    先生能六之救五,已是萬幸,似劉文叔,不就沒有這個運氣嗎?”


    王自和道:“餘行醫一輩子,該是見慣生死才是,但不知怎地這心腸總是沒法硬起來。


    時間一長,索性都不再診脈了。


    隻想著多教幾個出眾的學生,讓這天下多幾個名醫,也是蒼生之福了。”


    王自和一貫嚴厲的雙眸中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薄霧,郭聖通望著他,心中莫名也多了幾分哀切。


    什麽時候岐黃之道也能飛速發展呢?


    到那時候,會不會肺癰也隻是小病?


    可是會不會又出現新的一時半會攻克不了的病症呢?


    她不知道。


    她想吾輩醫者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努力,永遠不輕言放棄。


    這樣不論出現怎樣的疑難雜症,時間總會給出答案。


    郭聖通展顏一笑,“先生所願,我記住了。”


    王自和也笑了,“你倒是不知道謙虛。”


    郭聖通反問道:“難道先生不是很看好我嗎?”


    王自和楞了一下,笑道:“這麽說倒也沒錯。”


    玩笑開過之後,氣氛重新變得輕鬆起來。


    郭聖通忽地揚起臉,下定決心般地對王自和道:“先生,我想試一試。”


    是,她想來想去,哪怕一點把握都沒有,她還是想試一試。


    不是因為她不忍心起了同情心,也不是因為劉文叔帶給她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而隻是單純因為醫者的本分,她既學了醫,就該學以致用才是。


    見死不救,不是她的性格。


    她想,隻有盡力了,她心裏才會好受些。


    王自和本想勸她,害怕她初行醫便敗在死症上傷了自信心,以後畏首畏尾不敢再診脈。


    但想了想又覺得勇敢救治乃是醫者本分,若是人人都畏難退縮,那死症就真的永遠隻能是死症了。


    是以,他長出了一口氣,道:“你想盡力試一試,是好事。


    隻是肺癰是死症,若說在潰膿期完全治好,天下醫者隻怕沒有幾個能做到。


    所以不要心中負擔過重,放開手去試一試,說不得還能謀來一線生機。”


    郭聖通鄭重點頭,“學生受教了。”


    晚上用過飯後,她極為平淡地和郭況說了一聲。


    “況兒,你明日不是休沐嗎?帶阿姊去看看劉文叔,我想試著治一治他。”


    她還以為母親和弟弟都得驚訝之後出聲反對,誰知道弟弟頭也沒迴地應了個好就繼續專心畫畫,母親也隻是點點頭說了句是好事。


    她堵在喉嚨裏那一堆想要說服他們的話都沒用得上。


    郭聖通笑了笑,莫名有些失落的同時又覺得心暖暖的。


    她真的很幸福,隻要想做什麽,家人都會支持。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愈發想好好活著。


    哪怕她越來越感覺得到纏繞了她兩年的那個夢境將要成為對她未來的預兆,她也沒有害怕,沒有退縮。


    命運或許真是寫就的,但不還有一句話叫人定勝天嗎?


    心中煩悶的情緒蕩然一空後,郭聖通這夜睡的很好。


    她第二日起的很早,覺得神清氣爽,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舒服勁。


    洗漱過後,又換了一身出門的衣裳,她就往母親院中去用早飯。


    母親和弟弟都問她有沒有什麽良方了?


    郭聖通搖頭,“去了之後看看劉文叔的病情怎麽樣了,再慢慢思量吧。”


    母親就怕她鑽牛角尖,治不好劉文叔迴頭心裏再落了病。


    這幾百年都沒能治好的病,她一個才學醫兩年的治不好也是正常。


    眼下聽她語氣平淡,知道她想的明白,母親便也放下心來。


    母親親自送了他們到大門口上車,又囑咐他們晚上早些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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