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後就出了伏。


    一出了伏,天就明顯涼下來了。


    有那麽一兩天涼爽的像是仲秋時節,郭況開心的不行,就是郭聖通也跟著胃口好了許多。


    母親見他們姐弟倆迫不及待要和盛夏告別的樣子,就笑說可不能高興的太早,秋老虎還在後麵呢。


    現下還沒入秋,溫度卻似乎又有返上來的趨勢。


    馬車走了半個多時辰,估摸著還隻到巳時初,就明顯感覺出車外熱浪翻滾。


    郭況打著扇子和郭聖通說話:“阿姊,這悶熱悶熱的,怕是要下大雨。”


    郭聖通沒有迴他。


    郭況轉過頭去,這才發現他阿姊倚在車廂上兀自出了神,嘴裏念叨著什麽銀花、連翹。


    他雖不懂醫,卻也知道這是藥材名。


    阿姊這是在想怎麽治肺癰吧。


    於是,他也不再和郭聖通說話怕擾亂了她的心緒。


    馬車終於停住的時候,郭聖通才終於醒過神來,和弟弟一前一後地下了馬車。


    劉文叔和韓彥合租了一個五室的房子。


    東麵的兩間房劉文叔住。


    西麵的兩間房韓彥住。


    中間的用來待客,充作堂屋。


    也幸虧劉文叔和韓彥住在一起,他病下的這些日子身邊還能有人照顧他一下。


    不至於想喝口熱水都喝不著。


    昨天晚上郭況就派了人送信來,說今天想來看看劉文叔。


    是以,韓彥在屋裏一聽著馬嘶聲就跑了出來迎他們。


    他和郭況互相問好後,又和郭聖通見了禮,就領著他們往劉文叔的臥室去。


    “這幾天常安城中能請來的醫者我都為文叔請了個遍,但來了那麽多人都是搖頭,開了幾味溫補的藥就迴去了。


    文叔已經開始咳血了,他對我說這也是命數怨不得天地更怨不得旁人。”


    郭聖通知道這是說給她聽的。


    他們都怕她畏難不敢下手診治,至於她是因為好奇還是因為同情抑或因為想積累經驗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郭聖通願意試一試。


    這對於現在已經一隻腳踏進黃泉路的劉文叔來說就是甘霖了。


    難道情況再糟,還能糟過現在?


    郭聖通的目光茫無焦距地掃過眼前的一切。


    她對這裏沒有什麽印象。


    她是第一次來這裏。


    這個認知叫她鬆了口氣,她想劉文叔帶給她的那點熟悉感應該是因為他是南陽人。


    和夢中的那個神秘男子一樣是南陽人。


    但不知怎地,她心裏又湧上些煩躁。


    那煩躁裏,似乎還帶著些失望。


    郭聖通嚇了一跳,她怎麽會失望?


    她在盼望著些什麽?


    她不敢就此多想,趕緊低垂下頭,讓長長的睫毛遮蓋住雙眼,生恐叫人看出端倪來。


    房子不大,他們很快就進到了劉文叔的臥室中。


    劉文叔大病在身,又時常咳血,兼之病在肺上唿吸不暢,不過幾天的時間就明顯清瘦了許多。


    臉上看著都沒有什麽肉了,輪廓愈發分明,也愈發英俊。


    從前微微泛著小麥色的肌膚也一夜之間白皙起來,這白雖是病中蒼白,卻叫人更加移不開眼睛。


    郭聖通有時候想,莫不成王侯將相真有種乎?


    可是表哥劉得也是前朝皇室血脈,就沒有劉文叔生的這麽好。


    他生的實在是太好了,偏生又沒有半點脂粉文弱之起,英朗陽光之極。


    便是郭聖通都愣神了一下。


    這樣的風流天成,實在是太像夢裏那個神秘男子。


    隻是氣質上細細感受的話,還是有些不同。


    夢中的神秘男子冷峻些,劉文叔溫和些。


    劉文叔聽說他們要來,早起便梳洗好了在向南的窗下念書。


    見得他們進門,便丟了書,勉強著站起來向他們行了一禮。


    郭況忙道:“快坐下吧。”


    劉文叔點頭,捂住胸口慢慢坐了下來。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掃向進來的人,最後落在郭聖通臉上。


    她在發呆。


    明明說是來給他治病的,進來之後卻不知怎地在發呆。


    劉文叔不知怎地,有些好笑。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她眼神靈動,像極了一隻在山林裏麵自由自在奔跑的小鹿。


    他那個時候也想笑。


    現在想想,命運也還是神奇,他得了重病,她來治他。


    他也沒有奢望治愈,所以他希望這個小女孩子也不要怕。


    於是,他衝她安慰一笑。


    而後轉過臉來和郭況說話。


    他先謝過郭況姐弟倆來看他,又謝過之前郭府送來的銀子,最後謝郭聖通肯出手試一試。


    郭況被他謝的不好意思起來,又知道他是情真意切,便越發可惜他這樣的人竟要早死。


    弟弟和劉文叔說話的時候,沒有人注意郭聖通。


    她深垂著眼簾,雙手在寬大的袍袖中使勁掐了自己一下才把洶湧的淚意逼了迴去。


    劉文叔剛才又對她笑。


    她心中又控製不住地湧上鋪天蓋地的悲傷來。


    這悲傷幾乎把她淹沒。


    她實在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難過。


    至於心底那點隱隱的預感,她不想多想,隻死死地把它壓住。


    “咳——”


    劉文叔劇烈地咳嗽起來,韓彥忙拿了痰盂給他。


    哇地一聲,他咯吐出大量血痰來。


    韓彥忙拿了水給他漱嘴。


    郭況看著方才還和他說笑的劉文叔一下吐出這麽多血來,嚇了一大跳。


    他知道劉文叔得的病重,但是見著劉文叔臉色雖蒼白精神頭卻好像不錯,心裏還想興許好了些,說不得阿姊能救過來。


    可現下見得這一痰盂的血,他的心不自覺就涼了半截。


    誰能經得住這麽吐血?


    郭況想起阿姊說過的,這吐的都是肺上的膿血。


    肺都壞了,人還能活嗎?


    他心中又是可惜又是擔憂,可惜自然是為劉文叔。


    劉文叔才過弱冠之年,正是好時侯。


    擔憂是為了自家阿姊。


    他知道阿姊自從學醫以來,雖沒治過什麽重病,但也從沒失手過。


    他怕阿姊難受。


    阿姊脾性近兩年是溫和了許多,但是他知道阿姊骨子裏還是高傲的。


    高傲的人,都不容易原諒自己的失誤,更不能麵對自己的不足。


    他自己是這樣的人,阿姊也是這樣的人。


    郭況想著阿姊來時在車上念念有詞,顯然是做了一番準備的。


    他想勸慰勸慰阿姊,這治不好也能怪她學醫不精。


    可劉文叔就在跟前,這話沒法說。


    就在郭況愣神的一瞬間,郭聖通已經上前為劉文叔開始診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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