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素來為朝廷細作掌控之地, 晉國也不例外。這日,太原教坊來了位大爺, 自稱姓英,是某處縣令,領了幾個相貌平平的隨從。教坊裏頭的從上到下個個裸眼鑒官, 全都看出來英大人必不止小小七品, 十分殷勤。英大人乃求見教坊使張公公。


    張公公聞訊而來, 奉承幾句,問他可要人服侍。英大人道:“有幾句話與張大人說。”


    隨從取出一塊皇城司的腰牌, 張公公忙打了個千兒, 心裏已暗暗有了譜:這英大人必是朝中大員,皇城司的人陪他來查事兒。果然, 英大人問起四年前世子在汾河遊船上遇刺之事。因世子無礙, 事後也不曾過於追究, 張公公想了半日才想起來。當時那刺客假扮成了教坊司派去的舞女, 而真舞女卻是在上場前被人打暈。因那支舞是胡舞, 舞女個個遮了麵,故此沒人察覺。英大人乃命他那真舞女帶來。


    不多時舞女來了。英大人一瞧便知事有蹊蹺。此女極瘦,身高不足七尺, 四年前定然更矮。甘可熙四年前當有個十七八歲, 也高出此女不少。且男子比女子腰粗。外人看不出還罷了,一道跳舞的除非瞎了才看不出來。


    英大人半分不露痕跡, 招了這舞女近前細問。舞女倒是記得。臨上場前, 她在艙中描眉眼兒, 忽然後腦一疼便諸事不知。後來還是官兵搜船時從一個櫃子裏將她搜出來喚醒的。又問一道跳舞的人,共有九位,個個都還在教坊司。


    又問那刺客行刺時的情境。眾舞女迴說,那會子她們本在跳舞,刺客跳到世子跟前,忽然從頭發中拔出一把匕首來行刺。有個儒生比護衛還快,跳到世子跟前大喊:“保護世子!有刺客!”護衛們方如夢初醒擁上前去。那刺客已隔著儒生連刺世子數下,捅傷了儒生的肩膀手臂,世子在儒生護佑下毫發無損。後刺客被十幾名護衛圍殺,愣是逃出去跳入河中,不見了。


    英大人繃了大半日的臉可算繃不住了,抽搐數下問道:“那儒生是什麽人。”


    舞女們紛紛說不知,張公公道:“正是世子門下清客郝參先生。”


    英大人皺眉道:“本官若沒記錯,這位郝先生早先是——”他伸出兩根手指頭,“這位的人。後來才投靠的世子。”


    “正是。”張公公道,“橫豎如今那位已上東瀛去了。”


    英大人看了看舞女們,問道:“當年那支舞,你們還記得麽?”舞女們紛紛說“記得。”英大人便讓她們再跳一次。


    舞女們遂換上舞衣跳了迴當年那胡舞。英大人繃著臉看完後想了半日,讓她們再跳一次。舞女們再跳了一次。英大人乃問這舞是誰編的。張公公立時喊了教習媽媽出來。這教習媽媽六十多歲,頭發花白神采奕奕。英大人問了半日胡舞既然露著肚皮為何要戴麵紗。教習媽媽說了半日英大人聽不懂的話。英大人滿頭霧水,仿佛也已不再疑心。


    打發了這群舞女教習下去,英大人端坐屋中捋著胡須想了足有一盞茶功夫,忽然起身辭去。張公公親送出教坊司門外。


    這英大人便是馮紫英。迴到馬行告訴賈琮:“四年前那迴晉國世子遇刺,為的是將東瀛那位的一個手下安插到世子跟前。”


    賈琮拍手道:“哈哈!我早就猜司徒巍用了他的勢力。那小子一窮二白的,不撿點外掛哪兒敢趟奪嫡這趟渾水。”


    馮紫英瞥了他一眼:“是麽?早沒聽你說。”遂將經過細說一遍。


    賈琮齜牙:“教坊司難道是東瀛二大爺的地盤?”


    馮紫英思忖道:“未必,皇城司終究光明正大。那位教習媽媽定是東瀛二大爺手下,我已打發人盯著她了。倒是這個郝參,本為太原郝家子弟。”


    “額,很有名麽?我就知道太原王氏。”


    馮紫英道:“太原姓王的小家族雖多,早已不是聚攏大族了。倒是郝氏傳承至今,赫然大族。隻是近兩朝以來從未出過高官。”


    賈琮托著下巴想了想:“那很久了。一個大族,數百年出不了高官,人多何用?遇上官府想欺負你唯有白忍著。隻怕會著急。一著急就容易兵行險著。比如摻合什麽前路不明的奪嫡。”


    馮紫英含笑道:“太後母家與郝家倒是聯姻了兩次。”


    賈琮嘿嘿兩聲:“那就清楚了。先晉王初到晉國,帶著許多京中老臣。本地大族郝氏縱然投靠過來,京城老爺們肯定看他們不上。郝家融不入權貴圈子,唯有退而求其次,拉攏當時的晉王妃,也就是如今的王太後。王太後偏心眼子,喜歡東瀛二大爺。嗯……司徒巍的母妃殷氏是選秀入王府的。依著他的歲數算下來,應該是晉王一過來就選秀了。那個時候,整個晉王府也隻是剛剛安頓下來,諸事不完備。馮大哥,司徒巍會不會有個隔壁王叔叔?”


    馮紫英一愣:“王家?哪個王家?”


    “不是,是個比方……額,典故。典故也不對。”賈琮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我是說,在那個混亂時期,司徒巍有沒有可能是殷妃與東瀛二大爺的兒子。”


    馮紫英皺眉:“你這……過於匪夷所思。”


    賈琮道:“當時還來不及修建世子府,世子等人都在晉王府住著。殷氏毫無根基,偏又生得美貌,投靠晉王妃是條頗容易走的路。晉王妃喜歡小兒子也就是東瀛二大爺。二大爺時常去給母妃撒嬌,殷氏時常去給王妃拍馬屁,二人不留神就遇上了。這樣也可以解釋王太後為何從那麽早就開始幫著司徒巍。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大做一迴晉王,然後傳位給老二的兒子,多公平啊對吧。就像我祖母,一門心思盤算著等我爹死後寶玉哥哥繼承榮國府,賈璉是誰她已不記得了。”


    馮紫英想了半日,遲疑道:“倒是說的過去。我得找早年藏在晉王府的同僚問些事兒。”


    “早年?”


    馮紫英慨然道:“劉登喜藏在八王爺府上。沒想到時至今日還在用他的人。”


    賈琮眨眼道:“那我們拿什麽確保他沒有被人撬走?”


    “他全家都在燕國。”馮紫英道,“父母、兄弟。劉登喜埋下的釘子,都有萬全把握。”


    賈琮點頭:“等拿下晉國,好生安頓他。”


    馮紫英道:“他哥哥答應日後過繼給他一個兒子。給甘可純下落胎藥的就是他。”


    “哦。”


    次日,許多事都有了結果。


    先是教坊司的教習媽媽。馮紫英的人跟著她到了一處戲班子,而後班主太太坐車去了郝家。


    繼而收到南邊來的電報。事有湊巧,周小蘭親自來大佳臘談一樁貿易合約,這會子就住在爪哇使館。她道,早年大內女衛並沒有姓喬的,但有位名叫郝喬的女衛,比周大梅小幾歲,武藝十分了得。天下大亂後她並未隨周大梅去陳國,而是迴老家去了。但周小蘭不知道她老家在哪兒。賈琮與馮紫英二人相對而笑,擊了個掌。


    晉王府中那釘子也傳迴來了要緊的消息。殷妃初選入晉王府時並非世子姬妾,而是在王妃身邊做侍女。因生的美貌,世子問晉王妃討要了她去。王妃起初還不肯給,要了數迴才給的。殷妃承恩後很快懷胎。懷胎之時,晉王妃還打發了人過去照看。


    賈琮聽罷怔了三秒鍾,朝馮紫英齜牙道:“馮大哥你猜,司徒巍是不是早產兒?”


    馮紫英深吸了幾口氣:“縱然偏心眼子,也不至於偏到這份上吧!老大究竟是不是親生的?難道是去母留子的?”


    “也不排除這種可能。”賈琮想了半日道,“那情況基本明朗了。女衛郝喬化名喬某某投靠先晉王,在晉王府的書庫訓練護衛,甘可熙便是護衛之一。隻不過他天資過人,當護衛可惜了,晉王才讓他主持皇城司。郝喬的家族、太原郝家投靠了當時的晉王妃、如今的王太後。王太後偏愛小兒子、東瀛二大爺。大兒子,也就是如今的晉王,可能不是她親生的。司徒巍有很大概率是東瀛二大爺與殷妃私通所生,他自己……知不知情?”


    馮紫英道:“這等事,縱然告訴他也得等他當上世子之後。”


    賈琮賊嘻嘻笑道:“我最喜歡捅破人家的秘密了。”


    馮紫英橫了他一眼,道:“王太後之勢都在晉王府圍牆之內,伸不入朝堂;郝家更是沒這本事。故此,縱然晉王不是王太後親生的,她也沒法子奈何。可知郝喬與郝家不完全是一條心。”


    賈琮點頭道:“郝喬有她自己的行為準則,畢竟是皇宮教導出來的。要不然,晉王還是世子的時候她設法弄死,東瀛二大爺就直接繼任世子了。她願意偏幫與郝家聯姻的王太後、殷妃、司徒巍這一係列,但也隻是偏幫而已,不會違反王位傳承規則去做斧聲燭影之事。”他捏了捏下巴,“這個人得設法弄走,不然會壞我們的事。”


    馮紫英道:“突突了最省事。”


    “突突了怪可惜的。”賈琮伸了個懶腰,“胖大嬸好像還沒成親?老閨蜜結伴去南洋看海也不錯啊,是吧。”馮紫英望天。


    “不過我們還是有個未解之謎。”賈琮道,“晉王弄走東瀛二大爺那事兒挺沒征兆的。”


    馮紫英道:“連韓奇都不知緣故。”


    “那就隻能是什麽靈犀忽至了。”賈琮想了半日,“晉王妃……有信得過的閨蜜麽?”


    “晉王妃信道。”馮紫英看著賈琮道,“你可以自己出麵套她的話。”


    賈琮誦了一聲“無量天尊”:“貧道不幹欺哄婦女的事兒。”馮紫英哂笑兩下。


    提起道家,如今整個太原城就屬信真道姑最有名了。離信真與藺東陽成親隻剩五天,忽有一張帖子送入晉王府,竟是信真道姑欲約晉王妃往純陽宮一會。晉王妃因世子那事鬧得束手無策,見了這帖子,立時喊丟出去。倒是身邊的嬤嬤勸道:“娘娘,信真道長既然求見娘娘,想必有話說。”晉王妃咬了半日的牙,想著兒子可是中了這妖道的什麽法術,才答應了。


    當日下午,純陽宮早早清空了香客,晉王妃大排鑾駕前往拜呂祖。此時,燕攝政王賈琮正在晉王府,與章肅、韓奇等晉國要員一道向晉王陳述他們剛剛初略商議出來的鐵路線路,和大致要花多少錢。除去仍在府中養傷的老二之外,世子、司徒巍等四位成年王子皆在座。


    純陽宮主持早早迎在宮門口,領著道士們接了駕,陪王妃入內參拜呂洞賓。拜罷,王妃往宮中略走一走。剛剛拐過迴廊,忽遇一女冠著石青色道袍迎麵而來,容貌殊豔,登時立住了。那女冠徑直走到王妃跟前拜道:“貧道有一物,呈王妃慧覽。求娘娘觀看此物時屏退左右,莫讓旁人瞄見一眼。”乃從懷中取出一塊素色布帕,帕中包了一物。“若被旁人看見,則恐傷大事。”


    王妃雖疑心她可是信真,見她說得如此機密,又看那東西不過玉佩大小,便命人接過來。那道姑依然遠遠跪著,旁人皆退後十步。王妃打開帕子一瞧,裏頭包了塊牙牌,上頭刻的是:大晉皇城司,正六品幹辦,曾媛。乃倒吸一口冷氣。


    那道姑頭也不抬道:“求娘娘看罷還給貧道。”晉王妃緩緩將牙牌包好,親手還到道姑手中。道姑立時塞迴懷內。“謝娘娘。”


    晉王妃道:“你就是信真?”


    “是。”信真依然垂頭,“貧道嫁給藺將軍,本是奉了王爺之命,王爺還替貧道升了一級官職。貧道認得世子之時,委實不知道他的身份。”她這才微微抬頭,苦笑道,“故此貧道當年一得知王大相公竟是世子,立時隱去。藺將軍手握舉國兵權,我們皇城司送個人進去真真不容易。娘娘放心,藺家,必世代忠良。豈不比世子府中添上一個可有可無的美人強些?”


    晉王妃做夢也沒想到這道姑竟是丈夫手中細作。怔了半日,彎腰將信真攙了起來。乃握著她的手,聲音微顫道:“你老實告訴我,你心裏可有我兒。”


    信真垂頭道:“娘娘,卑職心裏隻有皇城司,皇城司隻效忠王爺一人。待世子登位,卑職心裏必有他。”


    晉王妃眼中滾下淚來,連說了三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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