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琮巧舌如簧勸說甘可熙入夥, 終於成功。遂約定,晉國之亂後,甘可熙先到京城等地走走,再赴北美棲鵬城投奔叔祖父。


    議完了, 甘可熙順著梯子爬迴樓上,那個叫荷香的粉頭又在彈琵琶。會口技的小丫頭遞給甘可熙一張紙,紙上寫著她二人方才模擬“荷香與甘大人”的對話。甘可熙從頭看下來,合著荷香假冒先頭皇城司公事孫大人的單線細作, 唱了出戲給外頭監視的人聽。甘可熙不禁暗讚這兩個姑娘事兒辦得漂亮。他遂將這紙湊到蠟燭上燒了,小丫頭抹幹淨紙灰, 荷香再彈了會子琵琶,甘可熙便以上司的身份叮囑了她二人些話,撤身離去。


    到了樓下甘可熙才發現, 那跟蹤自己的護衛壓根沒上成樓。可知方才偷聽的便是那另一個跟蹤之人,此人武藝高似自己。甘可熙扮作毫無察覺的模樣雇車迴皇城司衙門去了。


    這頭賈琮也悄然迴到馬行, 將今日經過悉數說與了馮紫英賈萌聽。二人聽罷齊刷刷鼓掌。


    賈萌道:“三叔,我這輩子都崇拜你!”


    馮紫英笑道:“你小子拿著這套本事,從前也不知賺了我多少便宜。”


    賈琮得意洋洋瞧了他們幾眼:“行了行了, 誇會子便罷了。萌兒,你抓抓重點。”


    “重點啊——”賈萌想了想, “那段詞兒吧。堂堂正正找個伴侶, 跟他要一個地久天長的誓言。哎呀我一個直男都覺得好浪漫!”


    “哪兒問你這個!”賈琮道, “從甘可熙的話裏頭, 咱們最需要留意的是什麽?”


    賈萌眨眨眼:“司徒巍隔著半個中國教導他大佳臘那邊的新鮮事?”


    賈琮抬手敲了他一下:“好好想。”


    賈萌從頭細想, 道:“他竟沒想過自己也是皇權製度的受害者,可見之前都是從司徒巍的角度去考慮問題。感情還挺深的。”


    賈琮搖搖頭,正色道:“第一件。我隨口提起我媳婦,他的反應很是劇烈,像是受了極大刺激。結合他後來表現,應該是那句‘想想讓人心疼’觸動了他。推測有人跟他說過‘雖苦雖累卻學了本事乃是好事’之類的話。這個人隻能是司徒巍。他們大概背著晉王見過麵,就在最近。這次會麵中,司徒巍拿我和瑞錦打了比方,那個比方還很曖昧,順帶有一撥心靈雞湯式的洗腦。”


    賈萌道:“司徒巍和小鹿丫一同奮鬥救迴老二的性命,這都拉攏不了她,大概著急了。”


    “甘可熙近日受到了嚴密監視。從晉王身邊傳出的消息來看,晉王並未懷疑司徒巍有野心,故此他二人的會麵大概率沒有被監視者發現。可知司徒巍的暗能量很不小。哪兒來的呢?”賈琮思忖道,“甘可熙的祖父是個文官,他自己是個練家子。這說明他是在晉王府學的武藝。此人職業為書庫雜役,可知書庫乃是晉王府培養高水平護衛的地方。賈萌你接著推測下去。”


    既已起頭,賈萌立時接口道:“在書庫,有個姓喬的統領給他洗腦,學成了本事就能在司徒巍身邊幫他。喬統領從很早以前就是司徒巍的人了。不知道有沒有拿三嬸娘做比。咦?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三嬸娘是大內女衛麽?”


    賈琮看馮紫英;馮紫英道:“早年燕王知道此事,琮兒自己說的。但不曾外傳。”


    賈琮道:“瑞錦本是劉登喜暗留的人,大內護衛內部極少有人認得她。橫豎司徒巍不可能從外部得到消息。喬統領或他的同夥早先必是大內的人,被先晉王勾搭而來,知道女衛陳瑞錦是齊國府的女兒。而燕攝政王妃出自齊國府這事兒,各國情報機關都知道了。司徒巍是老四,又不是大老婆生的。為何他們太後和這個喬統領都是多年前就開始規劃幫他奪嫡?馮大哥,晉太後此人如何?”


    馮紫英道:“這太後是個偏心眼,偏老二,極偏。與司徒巍沒有幹息”


    賈萌拍了下手:“我知道了為何晉王沒殺他二弟了!先晉王死後,晉王府的護衛頭子喬統領沒有認新晉王為主,而是認了太後。太後拿這個做要挾,逼著晉王放過老二。”兩位長輩輕輕點頭。


    賈琮道:“還有,那小子最後忽然來了一句,他是左撇子。這話很突兀。我推測應該是想透露給我們什麽信息,又不便明說。既然沒有外人偷聽,隻能是和誓言之類自己給自己設的限製的有關了。”


    馮紫英想了想道:“我知道是哪件事。”四年前晉國世子在汾河遊船好懸遇刺,刺客是個左手持匕首的舞女,跳下河去不見了。時間正是司徒巍離開太原去大佳臘後的第二個月。“甘可熙男生女相,那會子他還是個小子,扮作女刺客很難看出來。司徒巍已走了,橫豎查不到他頭上。”


    賈琮托著下巴道:“事已過去多年,也沒留下什麽影響,值得這麽正式的提起麽?可能還有別的信息。”


    三人想了半日沒想出什麽來,隻得暫且撂下。賈琮拿起筆在案頭畫了幅簡表。“司徒巍他母親殷妃乃尋常小官的女兒,早年除了長得漂亮以外毫無優勢,年紀大了也已失寵。殷家半個拿得出手的人才都沒有。這也是世子和老三之前並未花大力氣拉攏司徒巍的原因——拉攏來了也沒多大用處。所以,晉太後為何要幫他?而且是從那麽早以前就幫他。”


    賈萌道:“會不會是看著她婆母的娘家,李家,敗落得那麽快,受了刺激?晉王和世子都沒娶她娘家的女兒。”


    賈琮瞥了他一眼:“那司徒巍就不論如何得娶她娘家的女兒。偏他光明正大在學校交女朋友,在晉國又勾搭男的又勾搭女的,完全不像是名草有主的意思。”


    “會不會太後不知道?”


    賈琮搖頭:“他玩得太放肆了,殷妃公然在王太後院中替她兒子勾搭洗腦甘可純。司徒巍絕沒有要娶王太後娘家女兒的意思。甘家遭難已經十幾年,王太後從那個時候就挑好了司徒巍。肯定有別的、比聯姻更堅固的理由。”


    賈萌道:“這個太後也挺離譜的。既然甘可純是替司徒巍留著的,為何送上了晉王的床?人為製造亂倫麽?”


    馮紫英道:“太後把甘可純的胎兒護得極好。”


    “咦?不是掉了?”


    “我讓人弄掉了。”


    “哦。”


    賈琮思忖道:“甘家姐弟是王太後和殷妃替司徒巍苦心培養出來的。甘可純年輕漂亮腦子簡單。若能把她打造成晉王的寵妃,委實比留給司徒巍更有利於他們的大事。隻是王太後和殷妃怎麽就那麽確定,甘可純對司徒巍的癡心到了就算自己有孩子也還會幫著他的地步?”


    馮紫英道:“女人一旦癡起來,天王老子都不顧,哪裏顧得上兒子。”


    賈琮拍拍腦袋:“就是覺得奇怪。”


    遂聯絡柳小七和江宛打聽早年大內護衛中可有姓喬的。江宛本是京中太皇太後身邊的女衛,與一位太監一道被派去宮外開麵館當耳目。賈敘手下的得力幹將馬四立追求她多年,終於還是沒追到。二人隻成了好朋友,單身至今也挺好。她便是前些日子在郊外莊子裏看守甘可純的那個農婦。不多時柳小七迴電,當年他尚年少,不知道。江宛也說沒聽過。


    賈琮想了半日:“此人的身份非挖出來不可。給大佳臘拍電報,快船去爪哇,問問周小蘭和胖大嬸。我覺得應該是女衛那邊的人。”


    賈萌拿著電報瞧了會子,笑道:“三叔,咱們給司徒巍挖個坑吧。雖不知道他掉不掉進去,試試也好。”


    “哦。”賈琮懶洋洋的道,“你去安排好了。你都這麽大了。”


    賈萌蹦起來:“遵命!”撒腿跑了。


    且不論世子如何雞飛狗跳想奪藺東陽的未婚妻,也不論老三收到保險箱如何欣喜若狂安排查證,鐵路的事兒已開始商議了。主持之人果然是章肅,韓奇司徒巍都在座。賈琮發覺司徒巍正經事上十分靠譜。連韓奇在內,一幹要員皆對其讚譽有加。賈琮不留神說了些晉國官員不理解之事,他皆能站在晉國立場解釋給人聽,毫無王子架子。幾天的會議下來,評價不免傳到晉王耳邊,晉王亦誇讚了他。短短數日,老四這個小透明王子開始在朝堂上有痕跡了。


    這日司徒巍迴到府裏,門子迎上來說:“殿下!有個人從趙國來,說是替人給殿下送東西,答應了人家非要親手交給殿下不可。奴才本想打發他走,他口氣還不小。”


    司徒巍將韁繩交予隨從,隨口道:“人呢?”


    “就在門房候著。”


    司徒巍徑直走入門房,隻見一個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皮膚黝黑、雙眼鋥亮的男人端坐在圓杌子上,如一座山似的。乃問道:“你就是從趙國來送東西的?”


    此人站了起來抱拳道:“敢問是四殿下麽?”


    “正是。”


    男人道:“在下受人雇傭給四殿下送東西。因應允了務必親送到四殿下跟前,故在此等候。”乃拿起身邊的一個包袱雙手遞上。司徒巍眉頭一挑。那包袱皮兒乃是桃紅色挑花緞子的,與這男人通身的氣派實在不搭。


    一個隨從接過包袱問道:“大叔,這個是什麽?”


    男人道:“柿餅。”


    司徒巍一愣:“柿餅?什麽柿餅?”


    “就是尋常的柿餅。”男人道,“有位客人在街頭買了十斤柿餅,雇我送給晉國的四殿下。如今柿餅送到,在下告辭了。”他乃朝司徒巍躬身行禮,撤身便走。


    “你等等!”司徒巍趕忙喊住他。“有人雇你給我送十斤柿餅?”


    “是。”


    “什麽人?”


    男人笑嘻嘻瞧了他兩眼:“人家不讓說。橫豎你吃就是了,甜的很。不甜人家也不會給你送來。”


    司徒巍掃了眼那粉嫩嫩的包袱,從隨從手中拎起來掂了掂,委實有個十斤。乃笑道:“他們現在到哪兒了?”


    男人隨口道:“應當快到魯國了。”旋即一愣,看了看司徒巍。


    司徒巍放迴包袱,無事人一般道:“走得這麽慢?”


    男人道:“不算慢了。走的都是大路。又不趕時間。”


    司徒巍道:“預備走哪個港?萊州麽?”


    “不,走天津港。”男人道,“天津的蒸汽船又大又快,還舒服。”


    “嗯。路上坐的是有減震彈簧的四輪大馬車吧。”


    “是。承天府產的。”


    司徒巍點點頭,輕歎一聲:“她這輩子沒出過太原城,一下子走那麽遠,不知會不會水土不服。”


    男人道:“天津的大船上都有船醫。小姑娘嘛,起初免不了有點子暈船,吐幾日自然適應了。”


    司徒巍再拿起包袱放到案上解開,露出裏頭一堆沾著白麵的柿餅,拿起一塊來咬一口,笑道:“當真甜。”


    男人笑道:“便是因為甜人家才給你買的。慢慢吃吧,我走了。”


    “大叔且等等。”司徒巍拿著柿餅道,“這些柿餅買來多少錢?”


    “不知道,又不是我買的。”


    “那送來多少錢?”


    “比買的錢貴多了。”


    司徒巍道:“她又沒錢,你們連這種賬也肯讓她賒?”


    男人道:“她家長輩給了她路上花銷的錢,偏她壓根不知道花。”


    “原來如此。”司徒巍點頭道,“那位老爺子真真富裕。”


    男人立時道:“他不富裕誰富裕。”


    司徒巍含笑道:“大叔,留個聯係方式吧。說不定日後有生意做。”


    男人似笑非笑道:“小夥子,我們是純生意人,除了錢什麽都不認。”


    司徒巍道:“我覺得,天底下最缺的就是你們這種純生意人。隻認契約,別的不認。”


    男人饒有興味的瞧了他幾眼:“不想晉國還有這麽開明的王子。好說。我們要價委實高些,但攬了瓷器活必有金剛鑽。敢接的,我們就能做。”遂留下了一個地址。“晉國的生意我們才剛開始。殿下若有興趣,算是開門生意,打九折。”


    司徒巍一瞧,乃是城北二道巷中的一個麵館,叫王氏麵館。點頭道:“好說。”這男人拱手而去。


    司徒巍立時讓人去查這麵館,乃是一位叫王江氏的寡婦所開。那寡婦三十多歲,容貌豔麗。麵館才開不久已惹了許多男人覬覦。偏她性子潑辣,沒人沾得到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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