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七月初七,王熙鳳臨盆產下一女。


    賈琮正在賈赦屋裏陪著等呢,聞報是個侄女兒登時“哎呀”了一聲:“當時用了桂圓才是侄子呢!”


    賈赦才失望了一瞬,聽了這話指著他脫口而出:“你怎麽竟用了桂花!”


    賈琮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桂花糖留著吃多好……”


    賈赦恍然憶起那會子問他那個法子是誰告訴的,他竟想不起來,莫非當真是哪位神仙告訴的?趕忙轟他:“快快與你哥哥磨一帕子桂圓的來!”


    賈琮連連搖頭:“不成,聽說女子連續生產後頭的孩子身子不好,須得將養幾年寶寶才壯實。先開花後結果也是好的,誰知我這大侄女兒將來沒個大福氣呢。”


    這話在旁人耳朵裏定然疑心他一個孩子如何知道這些,偏這會子賈赦一心以為幼子得了神仙傳授機密,壓根兒不曾想到那上頭去。轉念又一想,琮兒極聰明,那時為何會記錯了桂花桂圓?這個貪吃娃竟舍得拿他自己的桂花糖出來。莫非是神仙作法、孫女兒來日是個極有福的?想了半日,越想越對,因捋著胡須點點頭,隻說:“既這麽著,過兩年千萬記得給你哥哥磨。”


    賈琮使勁兒點頭:“兒子一定記得,絕對不會忘了,準保下一個是大侄子!”隻要我那非常有事業心的二嫂子不再挺著六七個月的大肚子奮鬥在管家崗位上,下一個一定是大侄子。小爺連月份都記得,早就有後世的紅學家給算出來了的。


    賈赦見他極有把握,愈發認定此子擁有“送子”技能,還包辦男女,十分歡喜,忙讓人給新出爐的大孫女送賞去,還親口賜下乳名“福兒”。賈琮提醒道:“還有二嫂子。”賈赦又忙讓加上兒媳婦的賞。


    物流大隊如今已悄然搬空了榮國府的兩座庫房、還在外頭替些貪墨多的幾個奴才搬了家,賈赦有錢了,給的賞賜額外多,較之從前的吝嗇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因這一胎闔府上下都認定是個男孩,待聽說生了個女兒的時候,王熙鳳失望的緊,又深恐女兒不受寵愛。正擔心呢,外頭進來兩個婆子,如唱戲一般唱了許多大老爺給的賞賜來,件件都好,不由得大喜:原來公爹很喜歡孫女兒。便放心睡去了。


    後來賈赦將自己的推斷告訴賈璉、賈璉頓時將方才那點子失望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又親去王府告訴了王子騰。王子騰兩口子極歡喜:又歡喜女兒並外孫女得了寵,又歡喜外孫女許是個有大造化的,又歡喜女兒的婆家有個送子金童、下一胎定是個外孫。賈琮遂又神奇的得了王子騰夫人一大堆謝禮。賈璉因新近得了實職、又有了女兒,雙喜臨門,整個人都極精神,見人就笑。


    賈赦的物流大隊漸漸開始拿榮國府的蛀蟲下手了。雖比起搬庫房來說次數少,單是一兩迴還罷了,多了幾迴豈能再瞞得住賈琮?藍翔紫光可都是鬼靈精。賈琮惱了,粘著賈赦不依不饒,非要下迴跟著去。賈赦哪兒敢帶著他?哄了半日,又帶他去看新近的收成。


    賈琮到城南大宅的庫房裏瞧了瞧,不是金玉就是珠寶,或是綾羅綢緞,要多無趣有多無趣,煩道:“沒有神刀名劍也罷了、連古籍字畫都沒有。這些奴才竟如此之俗!”


    說的賈赦連連搖頭:“他們算個什麽?能知道神刀名劍、古籍字畫的好處?你若喜歡那個,咱們府裏的大庫房有好些,我因那會子這邊庫房沒收拾妥當,還沒動手呢。”


    賈琮大喜:“如今妥當了?”


    賈赦笑捋了捋胡須:“妥當了,過些日子便去取些來。”


    賈琮糾正道:“全都搬來!”


    賈赦道:“好,依著你,全都搬來。”


    賈琮想了會子,又道:“放到爹院子旁邊那個小庫房。”


    賈赦如今雖還不曾住過來,主院自然是他的。爺倆遂去小庫房視察一番,指指點點哪兒放刀劍、哪兒放字畫、哪兒放貴重的古物。


    賈琮歎道:“瞧這架勢,爹如今已是用不著我替你建什麽藏寶閣了。”


    賈赦瞪了他一眼:“還想反悔不成?我拿的是我拿的,你建的是你建的!三層、一層都不許少。”


    “是是!”賈琮討好道,“一層都不少。”因又說,“那些亂七八糟中看不中吃的金啊玉的,堆了那些地方有何用啊。”


    賈赦笑道:“如今也有了這麽些收成,前兒你賈四叔與我商議,品相一般、不值得藏的,設法賣出去。”


    賈琮皺眉道:“別讓人發現了,不好玩。三姑姐姐賣東西也都賣去別處的。”


    賈赦一想也是,因問:“她是如何運出去的?”


    賈琮道:“她手裏有好幾家馬行呢,平日也做些運貨的生意,順帶將她自己的私貨運去各處賣了。她也在好多地方開了鋪子直接賣著。還有許多當鋪。真真是,縱然後頭有聖人撐腰,也好厲害啊。”


    賈赦聽罷覺得也不錯,橫豎這幫子兄弟都喜歡馬。遂與賈四吳豹子等商議了數日,當真開了一家馬行先探探路,賈四遂實實在在當上了掌櫃。雖預備去江南開古董店,偏這裏頭都是些兵痞子、沒人會,無奈隻得先放著,來日尋到合適的人選再說。倒是賈四,愈發叮囑孩子們多上心學字了。隻是賈琮年幼,林黛玉不敢給他太多功課,他能轉運到哥哥侄子們這裏來的也有限。


    賈琮深恨自己如今的年齡,許多事物施展不開。這日他心裏煩的慌,趁旁人都午睡去了,自己在演武場上迴憶上輩子學過的第一套軍體拳,試著打了幾下。這個本是周冀大學軍訓的時候學的,那會子恰在青春年少,一心想來日露幾手給師姐師妹們看,倒是學得很認真。


    忽聽有人漫不經心的問了一聲:“有趣,這是什麽拳法?”


    賈琮扭頭一看,竟是看房子那日遇見的那位老者,依然穿著一身青衫、頭戴儒生巾,淡定自若的負手立在演武場旁邊,小臉上不禁露出驚喜的神色來。忙上前行禮道:“老人家好。”


    那老者問道:“見了我不奇怪麽?”


    賈琮點頭道:“奇怪。”


    “為何不問我是怎麽進來的?”


    賈琮依言問道:“請問老人家,您是怎麽進來的?”


    老者臉上有了幾分笑意:“你猜呢?”


    賈琮想了想:“我們家已經換了門鎖、前頭也有兩位哥哥在守著,各色後門角門都鎖了。故此,老人家你是從牆上或是樹上飛進來的?”


    老者搖頭:“不是。”


    “那就是從地道進來的了。”賈琮撇脫道。


    老者這才有些吃驚:“地道?你這宅子有地道麽?”麵上殺意一閃而過。


    “不知道。”賈琮說,“隻是你也不是從地麵進來的、也不是從天上進來的,偏你又進來了,豈非唯有從地道才能進得來?”


    老者聞言點了點頭:“果然聰明。”


    賈琮嘻嘻一笑,心想,其實是上輩子狗血電視小說看多了。


    老者又問:“你可知道這宅子從前是誰的?”


    賈琮瞧了瞧他,又想了會子,肯定道:“義忠親王。”


    老者終於露出了驚訝之色:“何以見得。”


    賈琮聽出他用的是陳述句的語調,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乃答道:“花園子太漂亮、書房太大。一個尋常的武將,若是貪慕虛榮、不會在這般僻靜之處買宅子。若不愛那些虛麵子,花園子便會簡樸些、如馮大哥家的一般。可見這是上頭有人掛在他名下的宅子。我爹說,白大將軍官拜正二品。能給正二品京城武官當‘上頭’九成是姓司徒的。若非義忠親王老千歲的宅子,還能拿出來賣麽?當日我們又買了個實在的低價,旁的王爺皇子縱然賣宅子哪兒可能這麽便宜。再有,聽說他本也是因為此事被貶去了南邊。”


    老者聞言細細打量了他半日,點頭歎道:“可惜你生的太晚。當年王爺若能有你這般人物相助、大事可成。”這是承認他是義忠親王的人了。


    賈琮連連搖頭:“成不了。”


    老者身上殺氣頓起:“何以成不了!”


    賈琮道:“自古逐鹿之爭,上位者與上位者較量、下屬與下屬較量。有些事下頭的可以幫上頭的、有些卻是不能——因為他未必肯聽。下頭的人再厲害,他自己仍是會敗給賢王哥哥,有何用。”他一時嘴快,說的順溜,險些要拿劉阿鬥去做比方,幸而忽然刹住了。


    本以為那老者會愈發憤怒,不想他竟呆了。等了半日還不曾動彈,賈琮忙拉了拉他的袖子:“老人家,過會子叔叔哥哥們要起床了。”


    老者長歎一口氣,轉身便要走。賈琮自然盯著他看他往哪兒走。老者又轉了迴來,問他:“你能猜到地道入口在哪兒嗎?”


    賈琮想了想:“不能肯定。但比較合適做地道入口的,一是主院旁邊的小庫房、一是花園裏頭的那片太湖石的假山……嗯,書房也可以的,還有後頭那小院子裏的小池塘。”他完全是依著從前看的那些小說裏頭常見的地道入口處說的。


    那老者膛目結舌。許久,已然聽到有腳步聲往這邊過來,老者忽然笑了:“你說的對。上位者不及人、下屬再如何使力氣也是枉然。”轉身徐徐往樹叢而去,人影一閃便不見了。


    賈琮簡直要仰天長歎了:小爺竟然是個天賜的金口玉言!


    不用問,要麽地道入口就在這四處之一;要麽、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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