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蒲洪帶著蒲生、蒲法、蒲堅三個孫子迴到枋頭,隨行的還有梁平老、呂婆樓、雷弱兒等人,以及蒲堅的老師張坤,若涵、武子姐弟倆。枋頭是蒲氏的大本營,蒲洪每隔一陣總會帶著兒孫迴來住幾天,最近,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蒲生心情抑鬱,蒲健特意請求父親帶蒲生迴枋頭散散心,蒲洪想蒲法、蒲堅兄弟和蒲生關係較親密,就帶著三個孫子一起迴來。堅頭好學,走到哪兒,也要帶著師父,功課不能落下,於是帶著這爺三個一起來了。


    這日,秋雲漠漠,眼前的山水都籠著一層淡淡的霧,吃過午飯,蒲生和蒲法就不見了,蒲堅找不到哥哥們,就和若涵跑到山上玩,山上正有秋花可摘,秋葉可玩,當然,對於兩個小孩子來說,滿山野果才是最誘人的,紅的柿子,紫的野葡萄,酸到骨頭裏的酸棗,忍過那個酸勁後,迴味甘美。堅頭摘了幾串熟透的野葡萄,兩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吃。


    蒲堅吃了幾口,說這葡萄真好吃,咱們給長生哥哥和法哥哥留一點兒吧,長生哥哥好幾天這些日子總繃著臉,我真擔心他。


    若涵問:“長生哥哥到底怎麽了,你們從他幹娘家迴來,他就不理人,一個人躲起來,也不上學,也不和咱們玩。”


    蒲堅說:“你就別問了,長生哥哥真的很可憐,他不讓我跟人說。”


    “跟我也不能說嗎?”若涵問。


    “那你發誓不告訴別人。”


    若涵笑說:“瞧你一本正經的樣兒,其實我猜大人們早都知道了,要不你祖父怎麽會帶長生哥哥迴枋頭來,我父親提到長生哥哥時,也是怪怪的,就是不跟我們小孩子說罷了。”


    “那你也不能告訴別人。”


    “好吧,我答應你。”


    “半個月前,長生哥哥說想去看望他幹娘,我也想去,


    父親就讓李威叔叔帶了幾個人陪著我倆去,我們一大早出發,半下午時才到村裏,可是他幹爹幹娘都不在,大門鎖著,長生哥哥一臉失望,幹爹出去幹活,幹娘一般都在家啊,難道是出去走親戚了嗎?


    這時從鄰居家走出一個老爺爺,長生哥哥認識他,叫他‘花子爺爺,你還認識我不?’


    花子爺爺眯著眼看了一會兒,說你就是李騾子家那個幹兒子天賜啊,你怎麽才來啊,你幹爹讓人抓壯丁了。據花子爺爺說,五個月前,李騾子在地裏幹活,大軍正好從這裏過,說是去打前涼的,直接把李騾子和他的騾子、大車一起征用了,當場被大兵押著上路,都不讓迴家說一聲,生哥哥的幹娘聽說這事後,跑出去追,可憐追了十裏地,腳上都是大血泡,卻連大軍的影子都沒見著,腳疼得走不動,爬在地上哭,最後,還是村裏人找到她,將她拉迴村裏。


    ‘我幹娘呢,她怎麽不在家?’


    ‘以前有你幹爹,你幹娘不用下地幹活,現在也隻好自己下地,一個女人家,真是可憐呐,這會兒可能去地裏摘豆角了吧。’


    長生哥哥抹抹眼淚,忙跳上馬朝地裏跑,地裏長滿了穀子,穀子已泛黃,穀穗沉甸甸地彎著頭,大片大片的,飄著豐實的香味,間或有一塊塊的豆田。我們在地頭下馬,長生哥哥走在前麵,他走得很快,地裏高一腳低一腳,很難走,我一會兒就落在後麵一截子。忽然,一陣低低地嗚嗚聲傳來,長生哥哥飛跑過去,我也跟著跑去,隻見一小塊空地上,一個男人爬在女人身上,兩手緊緊掐著女人的脖子,長生哥哥大叫一聲,拔出刀子朝男子後心刺了下去,他一腳將男子踢開,一個女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長生哥哥撲在她身上,大聲哭叫幹娘,女人似乎還有意識,看了長生哥哥一眼,眼角滴下幾滴淚,忽然渾身抽了幾下,死了。


    長生哥哥大哭,接著撲上去,拔刀刺向那個男人的胸口,一刀又一刀,空氣裏全是血腥氣,我哇的一聲,吐了一地,李威叔叔過來,把我拉到一邊,叫人背著我出去。


    我們在地頭等了很久,才見李威叔叔和長生哥哥他們出來,長生哥哥抱著他幹娘。


    我們在村裏留了兩天,安葬他幹娘後,才迴到鄴城,從那以後,長生哥哥就是這個樣子。”


    “長生哥哥真可憐,他幹娘更可憐。”若涵托著腮,傷習地說。


    堅頭指著不遠處說,你看那是什麽,好像是有人從山上下來了。


    若涵順著手指看去,此時兩人轉過一段彎道,恰和若涵正對著,兩個人相扶著跑下山。


    再近一點,堅頭看清其中一個男人似乎受了傷,左手搭在青衣男子肩上,兩人相扶著走,邊走邊不時迴頭,看有沒有人跟上來。


    看到兩個大孩子時,二人愣了一下。


    蒲堅問:“你們是什麽人?”這時,他看清那男子高鼻深目,有點像羯族人,但眼珠是奇異的藍色,又不像是羯人,難道是羯人的另一個分支嗎?


    藍眼珠男子不說話,青衣男子看了堅頭和若涵一眼,說:“救我們。”


    像是請求,又像是下令,蒲堅指指左下方十多米處的一棵大鬆樹,說你們躲到樹後麵去。


    青衣男子此刻已別無選擇,他的同伴失血過多,已處於半暈厥狀態,他扶著他向大樹走去。


    堅頭和若涵繼續坐在石頭上,一邊吃酸棗,一邊抓石子玩,不一會兒,十多個士兵跑下山來,見了他倆,問有沒有見到一高一矮兩個男子過來,其中一個左肩有傷,蒲堅指指下山的路,說他們下山去了。


    那些人追下山去,蒲堅見他們走遠,正要起身去看那一對,若涵抓住他的手,大聲說:“堅頭,咱們迴家吧,太陽都快下山了,大人們該找咱們了。”


    蒲堅點頭會意,說好吧,咱們走。


    兩人向山下一路小跑,正跑著,那一隊軍人又上來了,見了他們,說小孩,你們沒騙我們吧,我們找到山下,也沒找到他們,那男的身上有傷,跑不遠的。


    蒲堅拉著若涵的手,說咱們走不理他們。他們剛走兩步,蒲堅隻覺脖子上一冰,一柄長刀橫在他脖子上,他停下來,昂首站著,看著眼前的士兵。


    “說,他們到底在哪兒?”


    “說了你們又不信,有本事自己找,我們要迴家,遲了大人們要罰的。”


    “說謊可是要死的,明白嗎,小孩,惹怒了軍爺,捏死你就像摁死一隻小螞蟻,再問一遍,他們去哪兒啦?”


    刀刃一條冰似的,蒲堅脖子一涼,心裏一哆嗦,為兩個陌生人去死,似乎不值得。可若涵看著他,而且剛才那位青衣男子兩彎秋水似的美目,在他心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既許救他們,又出賣他們,非君子所為,祖父要知道了,更會罵自己是孬種,不配做氐人。


    堅頭硬著膽子,挺挺胸,朗聲說:“當兵的不去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卻來欺負一個孩子,也配稱我們大趙的士兵嗎?”


    “呦嗬,小小年紀,牙尖嘴利,今兒就讓你見識一下啥叫大趙的士兵。”說完,他一掌打在蒲堅臉上,蒲堅頭暈眼花,摔倒在地,若涵扶起他,哭著說你沒事吧。堅頭的嘴角滲出幾縷血絲,他用手抹了抹,說沒事。


    那個士兵獰笑著走上來,抬起腳,朝蒲堅踢去,若涵大叫一聲,撲在蒲堅身上,她閉上眼睛,等待著即將來臨的巨痛,可是疼痛沒有來,她聽到一聲慘叫,迴頭一看,那個混賬士兵倒在地上,淩空飛起的腳還保持著高高蹺起的姿勢,過了一會兒,才頹然落地。


    這時,她看見蒲生和蒲法帶著一群人上來,蒲生手裏舉著彈弓,正瞄準另一個為頭的士兵,引而未發。


    蒲法見堅頭倒在地上,鼻青臉腫,嘴角還滲血,急道:“堅頭,你沒事吧,他們打你了?”


    蒲堅說我沒事,這些人蠻不講理,他們找不著人犯,非說我騙了他們,就打我。


    蒲生問:“誰打的你?”


    蒲堅指指地上躺的那個人,蒲生冷哼一聲,拔出長刀,就要上前殺了那人,幾名軍人見狀,圍上來,護住他。


    蒲生也不答話,衝上去揮刀就砍,蒲法怕他一個人吃虧,帶領眾少年上來助陣,雙方混戰起來,在枋頭,每個男孩從八歲起,就要接受武裝訓練,十二歲,就可以隨身佩帶刀劍,所以蒲生帶的這個少年隊的戰鬥力,絲毫不遜於這些受過正規訓練的軍人,雙方正鬥得好,有人大喝一聲:“住手”。


    眾人停手,向來路看時,蒲洪帶著梁平老等人大步上山來,邊走邊說你們這是幹什麽,長生,快給我過來,你可真是個闖禍精,看我迴去怎麽收拾你。


    蒲生無奈,走到祖父身後。


    蒲洪朗聲說:“在下蒲洪,見過各位。”


    那為首的士兵聽說是蒲侯爺,忙收好長劍,拱手做禮,說:“見過蒲侯爺,在下蒙不棄,是太子帳下一名校尉,奉命追蹤兩名逃犯,與幾位小爺發生了一點誤會,還請侯爺見諒。”


    蒲洪笑說:“一定是我這幾個不懂事的孫子惹惱了諸位,都是我管教不嚴,我代他們向諸位賠個不是,請大家賞個臉,到舍下喝杯酒,今日天晚,就住在我家,明日再去追捕人犯不遲。”


    “打擾侯爺,何以敢當,既然是侯爺的孫子,我等不敢計較,就此別過。”


    梁平老笑著上前,挽住蒙不棄的胳膊,說:“閣下不必客氣,您這邊有人受了傷,怕是難以走動,還是到我們侯爺府上休整休整,給這幾位兄弟治治傷,不然的話,我們侯爺心上也過不去。”


    葷不棄看看躺在地上哼哼的那幾位,隻好答應下來。


    蒲洪哈哈大笑,說這才對嘛,不打不相識,都是好兄弟。


    一行人說說笑笑下山去也。


    聽到人聲漸遠,畫眉鬆了口氣,靠在她身上的西塞羅發出微弱的唿吸,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幾日來,兩人東躲西藏,一路逃到這裏。她輕輕搖搖他,西塞羅微睜一下雙眼,還好,還活著。畫眉四下裏看看,不遠處有一眼泉水,她走過去,盡力喝個飽,將手帕洗幹淨,讓手帕吸足水,拿過來一滴滴擠入西塞羅嘴裏,得了這點甘露的滋養,西塞羅振作了一些,畫眉扶他到泉水邊,說我要給你清洗一下傷口,傷口有些化膿。西塞羅一臉茫然,畫眉指指他的傷口,指指泉水,西塞羅明白了,溫順地倚樹半坐,畫眉讓西塞羅咬住手帕,畫眉用泉水清洗傷口,重新灑上藥粉,之後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擺,裹住傷口,又撕下西塞羅的衣襟,扯成布條,係起來結成長條,將傷口包紮好。


    此時,最後一縷陽光隱入西天,畫眉問西塞羅:“你還能走嗎?這兒沒法過夜,那些人也隨時可能迴來。”


    西塞羅在中國呆久了,常用的字眼能聽懂一些,他半聽半猜,大概明白畫眉的意思。他點點頭,表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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