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扶他起來,兩人慢慢走下山,沿河邊走了一會兒,看見不遠處有點點火光,似漁火又似人家的燈火,他們朝火光走去,走到了造船坊,船坊附近有一帶民居,畫眉本想混進船坊,找個倉庫藏身,可還離了幾十步遠,就聽見船坊裏一片狗叫聲,隻好做罷。他倆走進村裏,畫眉跳上牆,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見第三家後院裏有一個較大的草棚,她跳進去一看,是個柴房,且喜這家後院沒有狗。她輕輕打開後門,將西塞羅扶進來,將後門關好。


    他倆進了柴房,畫眉在地上鋪下一堆幹草,讓西塞羅躺好。可憐西塞羅,重傷中奔波了一天,骨肉皆痛極,累極,此刻躺在這草鋪上,隻覺這是今生睡過的最舒適的床,他很快沉沉睡去。


    畫眉悄悄出去,跳出院子,村裏很安靜,家家戶戶都熄了燈,人們勞累了一天,此刻香夢沉酣,唿嚕聲和蟲鳴聲相和,偶然幾聲犬吠,在各家後院零零落落地彼此響應,亦是懶洋洋的。畫眉輕手輕腳地走著,一邊留神細聽,她聽到一串鴿子呢喃似地咕咕聲,她敏捷地靠近那戶人家,一股腥味,應該是家肉店,她學鴿子叫了三聲,過了一會兒,又叫三聲,再三聲,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男子悄悄出來,畫眉攤開掌心,一枚柳葉飛刀,冰片似的在暗夜中微閃寒光,那人單腿跪下行禮,畫眉示意他起來,不必多禮,交給他一張紙條,迅速轉身離開,整個過程,兩人未發一言。


    迴到柴房,西塞羅還在沉睡,兩天兩夜沒合眼的畫眉,此刻也累得要散架了,明知不是安睡之地,她想先睡一會兒,天明前,就得走,否則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她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她一軲轆坐起來,就看見一個十二歲左右的男孩,站在她麵前,手裏拿著一把鐮刀,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畫眉咽口唾沫,下意識地向男孩伸出雙手,說:“別出聲,你認識一個叫堅頭的男孩子嗎?”她忽然想起昨天那個女孩叫男孩“堅頭”。


    “認識,我們是朋友。”


    “你能帶他來這兒嗎?我們和他是朋友,別讓你們家大人知道,行嗎?”


    男孩的母親在院裏喊:“叫你抱個柴,這麽久還不來,想不想吃飯呐。”


    女人邊說邊朝柴房走來,畫眉的心一下子提到噪子眼,她抽出匕首,一隻溫暖的手掌貼住她的後背,她想躲開,可又覺得這溫熱此刻有一種說不出的安慰。


    男孩看看畫眉,忽然扔下鐮刀,抱著一捆劈柴出去,幾乎和母親撞了個滿懷。


    “怎麽搞的,磨磨磯磯,你爹還等著吃了飯去船坊,遲了又要被扣工錢,你等著喝西北風吧。”


    女人的嘮叨聲走遠了,畫眉長長出了一口氣,她迴頭,西塞羅正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她低聲說:“你可真心大,這時候還笑得出來。”


    西塞羅說:“死,沒關係。”


    畫眉白他一眼,說你能了啊,生死關頭,連我們的話都學會了。想死,沒那麽容易,我救了你半天,你死了,不是白忙活了麽。


    西塞羅說:“他們,會來的,你走。”


    畫眉說:“放心養你的傷,最困難的時候都過去了,會有辦法的,到了潼關,就安全了。”


    “那男孩?”


    畫眉皺皺眉,心想,萬一這男孩出賣了我們,可怎麽辦,這堅頭也不知道是誰家孩子,能信他嗎?


    她問西塞羅,你還能走嗎?


    西塞羅搖搖頭,指指傷口,說疼,又指指肚子,說餓。


    這時,門輕輕開了,男孩進來,手裏提了一罐水,從衣襟下偷偷摸出三個饅頭,遞給畫眉,畫眉輕聲說謝謝,遞給西塞羅一個饅頭,他一口咬下小半個饅頭,噎得咽不下去,男孩把水罐遞給他,一邊嘿嘿地笑。畫眉也笑了,咬了一口饅頭。


    男孩怕母親找他,匆匆掩門出去。


    吃了東西,西塞羅有了點力氣,他坐起來,說走吧。


    畫眉說別忙,我先出去打探一下。她正要出去,男孩又進來了,手裏拿著一張廣捕文書,給畫眉看,上麵畫著一個高鼻深目的男子和一個眉目清秀的青衣男子,正是西塞羅和畫眉。上麵說,捉拿歸案的,懸賞一萬錢,提供線索的,給3000錢,窩藏二人的,與二人同罪。


    畫眉想,這男孩能拿來給自己看,說明沒有出賣他們的意思,可他沒有這意思,他的父母,族人卻保不齊沒這個意思,重賞之下,什麽人沒有,什麽事做不出。她問男孩:“你想拿我們怎麽辦?”


    “我父母下地去了,你們就在這兒,我去找堅頭,現在外麵到處貼著這個,你們跑不了。”


    說完,男孩跑了出去。


    畫眉皺皺眉,心想走不了,隻好等著,兩人的性命竟然交付在一個大孩子手裏,這也太兒戲了吧。


    蒲堅來了,他的哥哥蒲法陪著他一起來,三個少年走進柴房,蒲法仔細打量畫眉和西塞羅,一個眉目如畫,讓人頓生好感,一個昏睡如泥,麵白如紙,讓人心生憐憫。


    “怎麽辦,哥哥,救不救?”


    蒲法沒答話,而是問畫眉:“你們是哪裏人,太子為什麽要追殺你們?”


    畫眉未語先流淚,哽咽著說:“這位叫西塞羅,是羅馬帝國的商團領隊,他在枹罕被麻秋俘獲,麻秋將他送到太子處,不知為什麽,太子要殺他祭天。小人張田,是涼國謝艾的仆人,奉我家主人之命,在刑場救了西塞羅,卻因接應的人出了問題,我二人這幾日東奔西逃,幾度險些慘死。”


    畫眉說不下去,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石宣的暴力行徑,蒲法兄弟早有耳聞,二人年少心熱,看畫眉哭得傷心,頓時生起保護良善的豪情來。三個少年商量,當務之急,先讓西塞羅養好傷,然後再設法送二人上路。


    三人分工,照顧他倆的任務就落在大朋(少年的名字)身上,他們兄弟則負責供應食品和藥品。之後,怕被人發現,三個少年各自走散。


    隨後的幾天,大朋的母親愉快地發現,兒子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呢,逮著機會就出去玩,最近可聽話多了,天天在家裏幫忙,劈柴打水,灑掃庭院,一看灶下缺柴,立刻去柴房抱了來。


    休養了五六天,西塞羅的傷好多了。兩人準備上路,恰好蒲堅來看他們,畫眉說:“這些日子謝謝你們了,若非蒲少爺當日舍命相救,我二人早就死在山林了,我二人若有將來,定當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畫眉從腰間摸出一個金扇墜,送給大朋,說:“這幾日辛苦你了,燒水端飯,這個送給你,留個紀念吧。”


    她對蒲堅歉然一笑,說:“小人出身微賤,身無長物,這位西塞羅,本來有一個商隊,好貨無數,可惜全落到了麻秋手裏,竟找不出一件像樣的禮物相贈。”


    蒲堅搖搖頭,說施恩圖報,哪裏是君子所為,小哥哥不必客氣。


    “小哥哥?”聽到這個稱唿,畫眉覺得新鮮有趣,不由微微一笑。


    大朋拿來父親的舊衣服,畫眉穿上就跟床單似的,拖在地上,路都沒法走,大朋的衣服又太小,情急之下,大朋拿來母親的衣服,她穿著長短剛好,稍有些肥,用一條青布帶係了腰身,頓時成了一個鄉村美婦,隻是發型不對,畫眉梳著男子的束發,沒有女子的發髻。大朋拿來一塊藍底白花的頭巾,畫眉係上,這迴,是地道的小媳婦啦。


    “原來你是……”西塞羅和眾少年看著畫眉,大笑起來。


    被看破了女兒身,畫眉更不好意思,扭過頭去。


    而西塞羅,穿了大朋父親的衣服,從背麵看,頓時成了地地道道的中國北方農夫,可正麵呢,高鼻梁,藍眼珠,白皮膚,實在滑稽,眾人大笑,怕人聽見,忙捂住嘴,大朋找了一頂破草帽,低低壓在西塞羅頭上,這迴順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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