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曜。


    卻秦振英聲,後世仰末照。


    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


    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


    李太白這一篇古風,專道那世間名士,仗劍而來,拂衣而去,甚是瀟灑。你看那薑玉函,難道不是此中典範麽?


    那三日之期轉瞬而過,雲龍卻將軍事交由麥一帆、陳焊陽兩人打點,孤身一人,卻往醉迷舟上而去。那醉迷舟乃是江南第一大的銷金窟,昔日張衫耀收集天下麗人,打點的十分興盛,便是大都的溫香館亦尚有不及。史鳳有一曲《迷香洞》,單道這青樓妙處:


    洞口飛瓊佩羽霓,香風飄拂使人迷。自從邂逅芙蓉帳,不數桃花流水溪。


    當時雲龍上了那醉迷舟,早有許多歌姬舞女迎上,口稱公子不絕。雲龍看時,那醉迷舟上卻沒別的客人,不禁奇怪起來。卻聽那一個美豔的歌姬道:“公子上頭雅座請。”


    雲龍聽了,才知這醉迷舟宏偉無比,竟有數層之高。能登上這醉迷舟的,若非四海聞名的公子,便是一擲千金的豪富。而若要登得醉迷舟樓上雅座,則更須得有十分的才情。不然時,無論你是富甲一方還是權勢熏天,都休想踏上二層一步。是以天下文人才子,莫不以登醉迷舟雅座為榮。


    然而要去那頂層見張衫耀一麵,則更得先經過她三道考驗,分別展示出過人的見識、才情、膽略。縱然如此,也不過是得以一睹張衫耀的芳顏,與她共同飲一杯茶,聊上幾句罷了。隻有交談之下得她十分欣賞的,才有幸能聽她唱一曲,看她舞一番。至於相伴而眠,則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仙緣。


    雲龍自然不知道登這醉迷舟要有多難,隻是隨著那歌姬上得樓去。雲龍卻見靠著船頭那裏擺著一張酒席,一個青衣公子獨自一個在那裏吃酒,看那人時:


    青紗抓角兒頭巾;腦後兩個白玉圈連珠鬢環;身穿一領單綠羅團花戰袍;腰係一條雙搭尾龜背銀帶;穿一對磕爪頭朝樣皂靴;手中執一把折疊紙西川扇子;生的麵如冠玉,目若朗星,七尺長短身材,二十四五年紀。


    那人正是薑玉函,見了雲龍便即起身,捧著一杯酒迎道:“在下在此久候,無以為敬,特獻水酒一杯,請雲兄莫嫌淡薄。”說罷先抿了一口,以示無毒,卻捧給雲龍。


    雲龍接過酒來,一飲而盡,讚一聲:“好酒。”


    薑玉函喜道:“這酒乃是那西域番邦產的葡萄酒,用那冰晶葡萄釀製,有那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才成此美酒。不意雲兄非但是劍中龍鳳,亦是酒中豪傑!”


    雲龍連稱慚愧,卻聽得江聲濤濤,此時那醉迷舟蕩開,已到江心。雲龍望見那大江洶湧澎湃,心生感慨,讚道:“似這等壯觀的景象,不是在醉迷舟,卻在哪裏看得到?”


    薑玉函聽了,笑道:“我今日為了一會雲兄,包下了這座醉迷舟,正要來看這曼妙景色。小弟不才,先來獻歌一曲。”薑玉函說罷,一清嗓子,唱道:


    “一片風流,今夕與誰同樂。月台花館,慨塵埃漠漠。豪華蕩盡,隻有青山如洛。錢塘依舊,潮生潮落。


    “萬點燈光,羞照舞鈿歌箔。玉梅消瘦,恨東皇命薄。昭君淚流,手撚琵琶弦索。離愁聊寄,畫樓哀角。”


    薑玉函歌聲哀哀怨怨,四周舞女皆不禁抹淚,便是雲龍那滿腔豪情,也難免想起沈米凡的傷心事來,胸中一酸。唱罷,薑玉函卻忽然道:“不對,今日以劍會友,正是高興之時,怎地唱起這哀傷的曲子來?是小弟的不是,先自罰一杯。”說罷,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卻又道:“古人雲:‘葡萄美酒夜光杯。’若非這羊脂白玉杯,怎配得上那冰晶葡萄酒?”


    雲龍笑道:“不意公子對這酒,還有這等研究。”


    薑玉函聽了,笑道:“薑某不才,自謂風流逍遙,卻終究跳不出那陌陌紅塵。人皆道我色癡、酒癡、劍癡,隻消見了這三件之中的極品,便邁不開腿的,故而喚我風流狂劍薑三癡。”


    薑玉函說罷,卻對雲龍道:“如今品著葡萄美酒,腰佩絕世名劍,在這醉迷舟上,怎可沒有佳人相伴?”便喚來了身邊一員歌姬,低語了數句。薑玉函對著雲龍笑道:“這醉迷舟上花魁張衫耀,的是萬中挑一,千載不逢的美人,卻被那皇帝取走了。隻那張衫耀的侍女潘淑媛,亦是個冰肌玉膚的佳人,歌一首,舞一曲,當真叫人肝腸寸斷。”


    雲龍道:“我是個粗人,不省的這些,倒要叫公子見笑了。”


    薑玉函聽了,卻悄聲說道:“雲兄休要高聲,且聽。”


    雲龍聽時,卻聽得錚地一聲,旋即古箏聲響,初時如春風細雨,而後自低而高,竟與那舟外江聲不相上下,互相應和,如那八月潮頭一般,直襲人心。


    忽地又是一響,旁邊那抱琵琶的美人轉軸撥弦,應和其中。初如花間鶯語,又像冰下泉流。說來也怪,那古箏氣勢恢宏,琵琶婉轉溫柔,一如怒濤,一如清泉,卻是絲毫不見一絲突兀,反是相輔相成。怒濤不曾吞並了清泉,清泉也未減了怒濤半分氣勢。


    薑玉函雙眼微閉,輕輕歎道:“江麵縱有十分驚濤駭浪,江底自能有暗泉汩汩,饒他風雨滿樓,我自臨危不動。”


    雲龍聽他似乎意有所指,心中一凜,卻忽而又聽得橫笛豎簫,悠悠而來。上有狂風驟雨,下是潺潺泉流,其中卻有一對鶯燕飛舞,時而盤旋而上,撲風擊雨,時而斜斜低飛,微啄清泉。雲龍雖然不懂音律,也聽得心曠神怡,不禁讚道:“好!”


    薑玉函雙眼微睜,笑道:“更好的尚在後頭。”薑玉函話音方落,便聽得那四般樂器一齊輕了下來,卻見潘淑媛身穿紫衣,從後轉出,放聲唱道:


    “盤絲係腕,巧篆垂簪,玉隱紺紗睡覺。銀瓶露井,彩箑雲窗,往事少年依約。為當時曾寫榴裙,傷心紅綃褪萼。黍夢光陰,漸老汀洲煙蒻。


    “莫唱江南古調,怨抑難招,楚江沉魄。薰風燕乳,暗雨梅黃,午鏡澡蘭簾幕。念秦樓也擬人歸,應剪菖蒲自酌。但悵望、一縷新蟾,隨人天角。”


    薑玉函聽得如癡如醉,讚道:“好一曲藻蘭香!天下多少王子公孫,千金一擲,隻為了聽這一曲。我欲唱一曲,姑娘可願舞麽?”潘淑媛瑩瑩答個萬福,卻聽薑玉函唱將起來:


    “長江千裏。限南北、雪浪雲濤無際。天險難逾,人謀克莊,索虜豈能吞噬。阿堅百萬南牧,倏忽長驅吾地。破強敵,在謝公處畫,從容頤指。


    “奇偉淝水上,八千戈甲,結陣當蛇豕。鞭弭周旋,旌旗麾動,坐卻北軍風靡。夜聞數聲鳴鶴,盡道王師將至。延晉祚,庇烝民,周雅何曾專美。”


    這一曲,喚作《晉軍勝淝上》,講的乃是東晉謝安大勝前秦苻堅的掌故。雲龍聽了,心下一驚,自知他暗暗指著的是“北軍雖眾,休想渡過長江一步”,卻正諷著當今南北相爭情勢。


    雲龍聽了,卻起身道:“公子果然唱得好。雲龍雖然不通音律,卻也來此班門弄斧唱一曲,權作消遣。”


    薑玉函喜道:“如此最好。”


    卻聽得雲龍放聲唱道:


    “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遺宣政風流。綠窗朱戶,十裏爛銀鉤。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入,歌樓舞榭,風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後,斷魂千裏,夜夜嶽陽樓。”


    卻亦是用詞嘲他:“我大兵一至,你風流何用?”


    薑玉函聽了,仰天笑道:“雲兄果然唱得好!且滿飲此杯。”說罷長袖一振,卷起一杯酒,朝著雲龍甩來。雲龍見那杯酒飛在半空,卻是平平穩穩,不漏出了一滴美酒。


    雲龍道一聲:“好!”方把那酒杯拿在手中,卻覺得一股內力震來,滿杯美酒登時灑出,薑玉函手腕一抖,淩狂劍鞘登時激射而出,直指雲龍咽喉。


    雲龍一彎腰,躲過這劍,卻趁勢一扭,把那羊脂白玉杯在空中一掃,又將方才灑在空中的葡萄酒盡數裝入杯中。薑玉函見了,合身而上,長劍直刺雲龍手掌。雲龍一抬手,將那杯美酒拋起,手掌卻是一沉,那劍恰好從杯掌之間中穿過。雲龍一反手,運起金龍生死爪功夫,便往薑玉函手腕抓去。


    薑玉函見狀,手上一用力,那劍卻離了手掌,似活的一般繞上他手腕。雲龍若不收手,便如自家撞上去被砍的一般。雲龍一驚,急忙縮手,那淩狂劍卻在薑玉函手腕上繞了一圈,依舊迴到手中。薑玉函把劍平刺雲龍,雲龍卻以遊龍神行步法驟忽之間後退,堪堪躲過此劍。此時那杯美酒卻恰好落下,穩穩停在薑玉函平伸的劍上。


    雲龍道:“酒是好酒,卻怕不太好喝。”


    薑玉函笑道:“既然如此,且待小生舞劍一曲,權作為雲兄助興。”說罷把劍一抖,那杯酒又驟忽被彈上天去。此時下頭那抱琵琶的美人恰在那裏奏一曲“十麵埋伏”,薑玉函便依著那曲調,把淩狂劍舞成一片銀光,直取雲龍。


    雲龍道一聲:“得罪!”拔出休烈劍在手,以飛龍劍法相迎。鬥了十數合,那杯酒又即落下,卻恰好雲龍一個側身,便隨手一撥,又把他彈上天去。又鬥了十數合,那杯酒落下之時,卻被薑玉函伸出一腳托住,微一用力,那杯酒又是嗖地一聲上去了。那酒凡上下五次,不曾漏出了一滴,卻聽薑玉函道:“既然雲兄執意不喝,隻得是小生來飲了!”


    薑玉函說罷,把淩狂劍一壓,伸手便去拿那杯酒。不意麵前紅光一閃,雲龍休烈劍平平刺來,逼開了薑玉函,又把那杯酒挑上天去。


    雲龍笑道:“還是我喝了罷。”說罷飛身離地而起,伸手便去奪那杯酒。卻見銀光一閃,薑玉函把淩狂劍脫手而出,在半空之中直取雲龍。


    雲龍身在半空,眼見躲避不得,卻隻得用個千斤墜功夫,落將下來。薑玉函卻是趁機飛身而起,奪得那杯酒在手中。不意方才落到地下,便覺人影一閃,隨即手中一痛,不見了那杯酒。眾女子看時,雲龍左手執酒,右手休烈伸出,距離薑玉函喉頭不過半寸。而薑玉函仍做握著酒杯姿勢,手中卻是空無一物。


    此時一曲十麵埋伏恰終,錚地一響,萬籟俱寂。雲龍看那杯酒時,不曾灑出了一滴,旋即一飲而盡,讚一聲:“好酒。”再看薑玉函時,卻又是一驚。原來薑玉函後來飛出的那劍竟而恰好插在先前擲出的劍鞘之中,此時穩穩立在薑玉函腳旁。雲龍拱手道:“相鬥之際,公子還能如此好整以暇,計算巧妙。是雲龍輸了。”


    薑玉函笑道:“雲兄言過了。這杯酒既然是雲兄飲了,便是雲兄贏了。小生今日得見天下第一的寶劍,天下第一的劍法,與天下第一的劍客,大遂平生之願,更不敢再言劍字。小生迴去城中,便將江陵拱手相讓,隨即掛印去矣。如今亦唯有酒色可以消遣耳!”說罷,又滿飲一杯,高聲唱道:


    “十年燕月歌聲,幾點吳霜鬢影。西風吹起鱸魚興,已在桑榆暮景。


    榮枯枕上三更,傀儡場頭四並。人生幻化如泡影,那個臨危自省?


    岸邊煙柳蒼蒼,江上寒波漾漾。陽關舊曲低低唱,隻恐行人斷腸。


    十年舊劍長籲,一曲琵琶暗許。月明江上別湓浦,愁聽蘭舟夜雨。”


    唱罷一揖到底,又道一句:“雲兄,且與我在這醉迷舟上痛飲一番,隻求紙醉金迷,今生不複醒!”話音方落,卻覺得船身一震,薑玉函一個踉蹌,卻道:“掌舵的何在?這花船怎地也這等不穩?”


    卻見那吹簫美人把蕭指著南岸道:“大人請看。”


    此時天色方暗,薑玉函把醉眼微睜,卻見那南岸上火把齊明。薑玉函驚道:“這是何事?無我調令,哪裏來的軍馬?”


    火光之中,卻見那高豔明騎在馬上,喝道:“薑玉函,你勾結雲龍,背反天王,今日卻一把火,將你每一同燒作灰燼!”


    雲龍聽了一驚道:“他要放火箭燒船!”


    卻見那潘淑媛上前來,瑩瑩道個萬福:“便請公子做一首詞,看妾身再舞一曲如何?”


    薑玉函登時將高豔明放火燒船之事放在腦後,撫掌笑道:“如此最好!”當即不假思索,就地作了一首《百字令》,唱道:


    “船頭倚坐,望江邊景色,落花四散。黃鶴西飛終不反,千載白雲稍淡。芊肅山巔,虹蜺仰視,遙望高唐遠。巫山風月,倚危樓怒濤畔。


    “皓月千裏春和,臨風把酒,淫雨霏霏漫。好事稱心從古少,美意素多磨難。崔顥常吟,子淵佳賦,文正憂國念。士人風範,奈何唯有嗟歎。”


    那薑玉函一麵唱,潘淑媛一麵舞,便見那南岸上的火光,一支支地都滅了。薑玉函唱畢,那南岸火把盡滅,唯有天上一輪明月,與水中醉迷舟之影,方為世間兩點明光。


    潘淑媛一曲舞畢,盈盈一福,卻道:“高豔明已然被奴家擒在船中了,日後便委屈他作奴家的苦力了。”


    兩人聽了都是一驚,雲龍卻把潘淑媛有法術之事說與薑玉函聽了。


    薑玉函聽了大喜道:“古有狐仙與書生之佳話,不意今日果然遇得!”更是大喜,便拉著兩人飲酒,直至天明。當時日出之時,眾人迴頭一看,那醉迷舟此時卻不知何時離了揚子大江,徑到洞庭湖內。怎見那湖水好處?但見:


    天連遠水,水接遙天。高低水影無塵,上下天光一色。雙雙野鷺飛來,點破碧琉璃,兩兩輕鷗鷺起,衝開青翡翠。春光淡蕩,溶溶波皺魚麟;夏雨滂沱,滾滾浪翻銀屋。秋蟾皎潔,金蛇遊走波瀾;冬雪紛飛,玉蝶彌漫天地。混沌鑿開元氣窟,馮夷獨占水晶宮。有詩為證:溶溶漾漾白鷗飛,綠淨春深好染衣。


    兩人見了,都道:“揚子江自是洶湧澎湃,這洞庭湖,卻也有洞庭湖的風光。”


    薑玉函見了那金烏東出,心中感懷,又唱道:“姑蘇台上烏棲時,吳王宮裏醉西施。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銜半邊日。銀箭金壺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東方漸高奈樂何!”


    當時曲終人散,醉迷舟傍岸,兩人各自告別歸去。薑玉函迴去江陵城中,大開城門,恭迎雲龍領軍入城。雲龍看時,卻見薑玉函一襲白袍,手執淩狂長劍,上前一揖到底,說道:“薑某感雲兄高義,以城而降。然而雖不負雲兄,卻負了徐大官人,今日掛印封金,辭官歸去,仍為江陵一白衣!醉臥美人膝,彈劍對月歌,瀟灑一世,豈不強過在這軍中煩惱?”


    雲龍急忙要挽留時,薑玉函長袖一振,飄然自去了。雲龍嗟歎了一迴,卻與麥一帆等人都入城中。那江陵府乃是不戰而降,未逢刀兵,故而城中百姓安堵如故。雲龍安撫了百姓,查點百姓名簿清楚,卻見那帥府中留有薑玉函一封書帖,上頭寥寥數筆勾勒了四幅圖畫。


    第一幅是許多衣衫襤褸的漢子圍坐著分食馬肉,旁邊有許多兵士擁簇著一個衣著華貴之人。那人左手捧著酒杯,右手指著分食馬肉的眾人。


    第二幅是一個華服公子在食用肉羹,而在他身後,一個麵色憔悴的漢子卻捋起了褲腿,手執一柄利刃在割自己的大腿肉。


    第三幅則是一個茅草屋,其中一個書生打扮的人正在假寐。門口一個童子探入了半個身子,卻被身後一個人拉住。那人方麵大耳,單手垂膝,恭恭敬敬地立在門前。他背後還跟著兩員壯士,其一蓄著一部長髯,另一人則是須發戟張,滿臉怒色。


    第四幅上畫的卻是兩人身陷囫圇,遠處卻有一個和尚和一個官人。那官人四周伏著許多刺客,卻是依然伸手示意那和尚去搭救被囚的兩人。


    雲龍見了那圖,卻道:“第三幅想來是劉關張三顧茅廬請那臥龍先生諸葛亮的情景,我也多曾聽聞。這其他三幅,卻不知畫的是何了?”麥一帆與陳焊陽等人一同看了一番,卻也都摸不著頭腦。


    雲龍又將那幅圖翻來覆去看了一番,忽地說道:“你看第四幅圖裏身陷囫圇的兩人,可難道不像我與張栩楊兄弟麽?呀,那官人莫非是徐大官人,那和尚莫不是重樂大師?這是說徐大官人不顧自身被朝廷猜忌,也叫那重樂大師來建業救了我等二人性命。啊!我曉得了。這第三幅是薑玉函在說徐大官人於我等有劉皇叔之於孔明先生般的知遇之恩,第四幅則是說他對我雲龍更有救命之恩。我如今興兵違逆徐大官人,那可就是恩將仇報了。薑玉函鬥劍不能勝我,卻又不願食言而肥。然而若要交出江陵,又對不起徐大官人對他的賞識之恩,是以才畫了這四幅圖來諷喻於我。人非草木,豈能無情?”


    麥一帆聽了,歎一聲,卻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往日之恩,元帥已經北克神都,西吞巴蜀報答過了。然而他昏庸不明,助顎更殘害我師兄和元帥的許多兄弟,這又豈能便輕易放過了?況且此事若不速決,等朝廷兵馬一至,我等腹背受敵,難免玉石俱焚。”


    雲龍躊躇未決,卻將大軍在江陵休息,一麵再令人往長沙去勸虛子臣除去顎更,君臣再敘前好,一麵又叫人打探北麵天朝動靜。不意那裏顎更又言此乃雲龍懼怯之狀,勸得虛子臣並不領受,反倒又譴幾支軍馬來戰。雲龍威震荊州,那些兵馬往往不戰自降。雲龍知虛子臣並無和意,卻又聽聞北麵肖陽越變法,整肅神都,誠恐天朝兵馬不久便來南下,便還是領軍往長沙而去。


    那裏長沙城中,連聞襄陽、江夏、江陵三處敗報,君臣俱各震恐。金蕭聽聞死了父親,姊姊下落不明,登時哭個慟絕,人事不知,卻喜是眾人救起。


    虛子臣道:“鎮北將軍遭賊人暗算,孤亦甚是痛心,愛卿休要過度憂慮,先與夏統製完婚,卻好一齊廝殺。”


    金蕭哭道:“父仇未報,如何便來結婚?”說罷又哭暈在地,虛子臣隻得罷了。


    虛子臣聽聞雲龍兵馬勢大,更兼屢番派去招討他的兵馬聽了雲龍名字,十人中倒歸順了九人,便道:“如今賊兵勢大,難以力敵。且先離了長沙,退往桂陽地界,等方冷先生說動了那蠻王兵來合兵一處,才好廝殺。”便傳詔下去,領著文臣武將,更往南麵桂陽而去。


    到得桂陽,卻依先是不聽聞半點南麵消息,唯有零陵太守李封領軍來助。那桂陽乃是荊州九郡之中南麵的重鎮,邊近蠻夷,是以夏翼赦收拾得好生興旺。城高池深,糧草豐足,軍士厲兵秣馬,隻等廝殺。未過半月,聽聞雲龍兵不血刃奪了長沙,又領軍至此。


    虛子臣在那城樓上望見雲龍密密麻麻無數軍馬,放眼望去,如同遍地白雪一般,心中卻也害怕。然他終究是一方雄主,有些膽略,卻喚文武百官都上前道:“在座諸位之中,論久的已然與孤是半生至交,論近的,也有數載交情。孤平生仰慕高人名士,不拘一格,將諸位賢才納於府中,至有‘荊州小孟嚐’微名,著實愧不敢當。


    “奈何朝廷昏庸,聽信讒言,謀孤性命。幸得諸位仗義相救,又推舉孤假稱王號。蒙諸君之力,我大楚北伐洛陽,南攘蠻夷,東據楚越,西吞巴蜀。


    “正當興旺之時,忽有雲龍背反,裏應外合,將我等逼到如此境地。孤以為,雲龍大軍隻為孤一人而來。孤何忍為全一人性命,而令諸君拚死邪?再三思慮之下,隻願肉袒出降,以全諸君與這滿城百姓。”


    虛子臣說罷,兩眼潸然淚下,卻聽得顎更怒道:“雲龍不過一介走卒,建業造反已是待死之人。幸蒙天王恩宥,苟全性命,更授以軍權。奈何其目中無人,屢次三番逆令犯上,天王洪恩,俱各赦免,竟有今日之禍!我等眾人,隻願拚死一搏,報效天王恩情!”


    沈家墩亦道:“雲龍也不過是個人,難道便有三頭六臂不成?我等拚死一戰,豈會輸與他?”


    當時眾將士聽了,群情激奮,齊聲呐喊,都要拚死一戰。虛子臣見士氣大足,便令開城,親自引軍出戰。當時陣前,虛子臣背後是沈家墩引近衛武師護衛,背後兩員大將領兵列開陣勢。左手一將,乃是“百步封喉”夏翼赦,但見:


    蜀錦鞍韉寶鐙光,五明駿馬玉玎璫,虎筋弦扣雕弓硬,燕尾梢攢箭羽長,紅錦袍明金孔雀,綠鞓帶束紫鴛鴦,參差半露黃金甲,手執銀絲鐵杆槍。


    右手一員女將,乃是“昭英郡主”金蕭,夏翼赦把眼瞥時,她雖著孝服,卻是更添姿色,但見:


    身穿縭索,腰係孝裙。不施脂粉,自然體態妖嬈;懶染鉛華,生定天姿秀麗。雲鬟半整,有沉魚落雁之容;星眼含情,有閉月羞花之貌。恰似嫦娥離月殿,渾如織女下瑤池。


    夏翼赦正看得呆了,忽聽軍馬紛亂,隻見那“奉天鋤奸”大旗開處,雲龍驟馬提槍而出,立在陣前。


    虛子臣見了雲龍,朗聲道:“雲龍,你昔日被褚天劍擒拿,眼看性命要遭,是孤請得重樂大師將你救出,又好酒好肉款待。後來起兵之日,用你做三軍大元帥,賜你便宜行事。凡是孤手下的兵馬,皆聽你調動。後來你為南蠻所欺,孤即興起大軍,直下蠻中為卿報仇。卿捫心自問,孤可有半點負你麽?如今你輒起大軍,殺孤將佐,奪孤城池,雲龍,你於心何安啊?”


    雲龍本是個重情義的人,又心中本懷著薑玉函留圖之事,當時被虛子臣一番話說得頓覺羞慚,無言以對。卻見他身側閃出一個先生來,正是:


    招魂幡齊攢陰風,九綸巾巧簇烏紗。素羅袍香皂沿邊,碧玉環絲絛束定。鳧舄穩踏葵花鐙,銀鞍不離紫絲韁。七星寶劍豎麵前,一騎青驄出戰場。


    那人正是驅鬼散人麥一帆,他當時仗劍閃出陣來,指著虛子臣罵道:“你於雲兄弟有恩與否,不才是不知,隻是你心胸狹隘,聽信讒言殺我師兄武不凡,這一件,卻不由得你狡辯!”


    那裏顎更聽了,卻急令夏翼赦出馬,一箭直取麥一帆。不料那麥一帆口中念念有詞,喝一聲:“疾!”那平白卷起一陣狂風來,把夏翼赦箭都吹落地下。北軍見了,一齊衝殺,早把虛子臣麾下兵馬衝得七零八落,各自逃生,正是:


    光爍爍,旌旗蕩漾;骨冬冬,戰鼓齊撾;昏慘慘,冥迷天日;漸索索,亂撒風砂;唿啦啦,箭鋒似雨;密鏘鏘,戈戟如麻。四下陰雲慘慘,八方殺氣騰騰。鞭錘閃爍猛如熊,畫戟鋼刀奮勇。槍刺前心兩脅,斧搶頭頂當胸。一個個咬牙切齒麵皮紅,直殺得地府天關搖動。有詩曰:殺氣橫空紅日殘,征雲遍地白雲寒。人頭滾滾如爪瓞,屍骨重重似阜山。


    虛子臣兵馬抵敵不住,隻得收兵迴去桂陽城中,任憑城下搦戰,隻是不出。雲龍念著舊情,卻也並不十分盡力攻打,隻是要想個破城之計。那日夜間把玩破軍令時忽得一夢,登時計上心頭。正是:饒君縱有千般計,難免今朝一旦災。畢竟雲龍有何妙計,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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