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遑遑三十載,書劍兩無成。


    山水尋吳越,風塵厭洛京。


    扁舟泛湖海,長揖謝公卿。


    且樂杯中物,誰論世上名。


    這一首詩,單道那一位翩翩公子,文武雙全,遊遍天下。其不為功名利祿,單欲訪天下豪傑,尋幾個知己,一位明主。奈何世人昏昏碌碌,不能入眼,故而隻得沉醉酒鄉,聊以自慰耳。


    且說當時虛子臣連得薑玉函、夏翼赦兩人相助,又遣使詔高豔明助戰,心頭略定。未過半月,卻忽然有哨卒報來,說道城北一騎飛奔而來,不知何意。夏翼赦大驚道:“既然是北麵來的,必無好意。”急忙提了那震天弓,上城頭看時,果然一騎飛馬奔來。


    夏翼赦高聲叫道:“來者何人?速速下馬通名!”那人不答,夏翼赦大怒,張開了震天弓,嗖地一箭射去。


    那馬上的騎士不是別個,正是金林的次女,金典的妹妹金蕭。當時金氏父女三人在樊城中伏,金蕭一騎突出重圍,不敢迴城,大轉彎從東往小路而走,夜宿曉行,狼狽不堪,正投江陵而來。她心中正在焦躁,眼見城上一箭射來,便即伸手抄住,迴手一箭射去。夏翼赦見來人竟能迴射,也是一驚,急忙把弓弦一撥,將那箭撥去地上了。


    夏翼赦心中暗道:“我這箭術百發百中,來將倒也是射術高手,難不成是那小花榮李元飛?”當時心中警惕,彎開了弓,嗖嗖嗖三計連環箭射去。金蕭見他射來,心下暗笑,亦彎起弓來,先把第一箭射落,一仰身,又躲過一箭,便在馬上抄住了第三箭,又迴身射去。夏翼赦見了大怒,把那震天弓拉滿,搭上一箭射去,就半空中與金蕭那箭對撞,從中破成兩截,去勢不減,直取金蕭。


    金蕭見那箭來勢非凡,心中一驚,亦是嗖嗖嗖連環三箭射去,在半空中直撞得火星四濺,才不過把夏翼赦那箭撥開些許,擦著臉皮而過。金蕭被嚇得渾身冷汗,連忙叫道:“城上究是何人,便來把箭射我?”此時離得近了,夏翼赦方才看清金蕭麵目裝扮,隻見:


    發綰齊眉,約年方才十四五歲。桃腮兩頰,約身不過四五尺長。頭戴燦銀盔,身披銀葉甲,手挽梨花槍,坐下玉驄馬,若不是哪吒太子,敢是個敷粉何郎。


    夏翼赦放聲叫道:“我乃大楚荊南兵馬統製夏翼赦,汝乃何人,趕來城下撒野?”


    金蕭帶住了馬,叫道:“你是天王的將,還是雲龍的將?”


    夏翼赦道:“雲龍反賊,誰人做他的將?”


    金蕭聽了,卻道:“既然如此,卻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我是鎮北將軍金林次女,昭英郡主金蕭。可速速開了城門!”夏翼赦聽了,不敢怠慢,連忙通稟虛子臣知道。


    虛子臣聞言大喜,急忙上城頭來看時,果然認得是金蕭,便令人開了城門,放她入內。金蕭到了城中,先見過了虛子臣,旋即翻身大哭,備言兵敗之事。虛子臣聽了,寬慰道:“爾父姊皆是英雄,又有長青將軍相助,必然無事。”虛子臣當時看她孤弱,卻道:“孤心中有一件事,卻不知爾可能應允麽?”


    金蕭道:“天王所命,微臣莫敢不從。”


    虛子臣道:“孤見你孤弱,欲將你許配夏翼赦為妻,你可願意麽?”


    金蕭聽了,滿臉通紅,側頭不答。原來那金蕭自幼射得一手好箭,曾對天立誓道:“隻願將來嫁個夫君,弓箭又好似我。”當時見了夏翼赦神箭,心下亦有意了,卻對虛子臣道:“天王主的婚事,妾身豈有不許?隻是家父生死未卜,不好便即成婚,隻是等知道了家父消息再說。”


    虛子臣聽了道:“你說的亦有道理。男婚女嫁其事非小,自當有父言母命才好。”便先將此事放在一旁,自譴人往襄陽去探聽備細。不久那探報來說,金林與金典雖然大敗,卻均逃得性命。又聽聞稻草王在襄陽城外布陣殺了東阿,大敗雲龍,又與金典成婚。虛子臣便令再擺宴席,遣使加封稻草王為護國將軍、都督江北諸軍事,以金典為護國夫人,又問及夏翼赦與金蕭的婚事。


    話分兩頭,且說當時雲龍大軍開到襄陽城外,卻被稻草王擺布下草人殺陣,反倒折了東阿。雲龍無計可破,隻得先把大軍紮住,卻令人往北麵請來了那驅鬼散人麥一帆前來聽用。那麥一帆聽聞麥一帆布下陣法殺了東阿,急忙與德陽等人交割了北麵軍事,與陳焊陽一同到了陣前。


    雲龍備言前事,麥一帆聽了道:“他這區區小術,不足為道。且待不才準備一番,便好陣前破他。”便令眾人準備所需一應法器物件,又令依言製成三千紙人,都用稻草為脊,狗血點睛,與陣亡眾將士擺在一處,麥一帆每日晨昏親自祭拜兩次。期間稻草王屢次搦戰,雲龍隻是堅守營寨不出,卻令人安撫荊北各地,盡皆響應。


    這般過得一月,那一日寒風正緊,麥一帆卻對雲龍道:“不才法術已備,明日便可破他。隻有一件,不要在白日正午交戰,隻與他約在黃昏暮時,不才方好用術。”雲龍大喜,便令與稻草王約定明日日暮決戰。那稻草王連勝了數陣,又見雲龍隻是拒守不出,早不把雲龍為意,便即應允。


    翌日兩軍出到陣前,那稻草王當先出馬,隻見他:


    頭戴簇芙蓉如意縷金冠,身披結連環獸麵鎖子黃金甲,猩紅烈火繡花袍,碧玉嵌金七寶帶。使兩口日月雙刀,騎一匹五明赤馬。


    身邊是那新成婚的女將金典。原來當時樊城混戰之下其妹金蕭失蹤,其父金林又被東阿砍去一臂,成了廢人,是以金典大恨雲龍。前番東阿被稻草王所殺,金典因而嫁之。雖然東阿已死,又聽聞金蕭無恙已在江陵心中大慰,然而因虛子臣為她夫婦兩人加官進爵,仍是恰要尋雲龍廝殺立功,正是:


    眉含薄翠,殺氣橫生;眼溜清波,電光直射。麵似楊妃肥白,腮如飛燕霞紅。玉筍纖纖,掄動梨花飛舞;金蓮窄窄,跨著駿馬咆哮。戴一頂螭虎鳳頭冠,斜插雉尾;穿一領鎖子魚鱗甲,緊束戰裙。儼然是水滸扈三娘,賽過那西遊羅刹女。


    當時稻草王指著雲龍笑道:“兀那雲龍,前月連敗了兩陣,尚且來陣前掙命麽?拖延時日,卻又選在日暮之時交戰,莫非是欲方便往那陰曹地府投胎?”雲龍大怒,卻是怕他草人殺陣厲害,不敢擅動。那稻草王正在得意,忽見那雲龍軍中走出一個法師來,隻見那人:


    星冠攢玉,鶴氅縷金。九宮衣服燦雲霞,六甲風雷藏寶訣。腰係雜色彩絲絛,手仗鎮魔七星劍。穿一雙雲縫赤朝鞋,騎一匹黃昂首馬。八字神眉杏子眼,一部掩口落腮須。


    稻草王見了那法師器宇軒昂,卻有三分害怕,隻是仗著藝成以來從未失手,也不把他為意。那法師不是別人,正是麥一帆,麥一帆卻對雲龍悄聲道:“你隻管上前廝殺,不才用法,管教他邪法盡破。”雲龍聽了,驟馬出陣,直取稻草王。稻草王舞動雙刀,與雲龍略鬥了數合,自知武功不是對手,卻口中念念有詞,喝一聲:“疾!”


    雲龍與稻草王正在交手,忽然隻覺得一股陰風吹來,四麵憑空多出無數軍馬,漫山遍野殺來。雲龍一驚,急撥馬要走時,稻草王在後舞動雙刀趕來。正在危急之時,麥一帆閃出陣來,喝一聲:“休要猖狂!”


    當時麥一帆把手中那鎮魔七星劍望空一指,施展起那法術來,但見:陰雲四合,黑霧漫天。下一陣風雨滂沱,起數聲怒雷猛烈。山川震動,高低渾似天崩;溪澗顛狂,左右卻如地陷。悲悲鬼哭,袞袞神號。定睛不見半分形,滿耳惟聞千樹響。


    稻草王見勢蹊蹺,急欲發動草人殺陣去取麥一帆時,卻見他又將那聚靈招魂幡一插,揚手抖開那一氣存魄袋,趁風甩出無數紙人來。刹那間隻聽得四麵神哭鬼喊,四麵八方殺出不知多少陰兵來。


    稻草王的兵馬給那隊鬼兵一衝,登時紛紛落落,都變作那稻草,動彈不得。雲龍見了,引軍趕殺,一槍把稻草王戳個對穿,引動軍馬,登時破了襄陽守軍。那稻草王見法術不成,被雲龍一槍戳中,急忙化一堆稻草,一把抱住金典,以遁法走了。後來不敢南下,兩人徑自投那蜀中全景明處。全景明稀罕稻草王之術,奉其為上賓,亦學了那長青不穀的本事,此是後話不提。


    那城中蘇厄、華師兩人心懷被金氏姐妹羞辱之忿,見稻草王軍馬大敗,卻去殺了金林,開城納降,將金林首級獻上。雲龍得了城池,卻不從北麵大門入城,偏要自楊春門而入,看那襄陽風物,多與舊時一般,然而如今物是人非,甚是感懷。


    雲龍進到城內,一麵安榜撫民,一麵卻收了東阿首級,與他屍身縫起,又令人尋得了武不凡、沈煉、張千等人葬處,另在陽春門外請麥一帆選了風水寶地安葬,便行超度了亡魂。雲龍叫在楊春門外立起祠堂,供奉武不凡四人,把金林等人首級都放在祠堂之中,慰藉四人英靈。


    此時那武不凡幼子武三通亦有三歲了,雲龍卻帶著他往祠堂裏祭拜了武不凡,備言高觀音政、血蝠老祖與顎更之仇,又不免大哭了一場。眾人勸慰了雲龍,卻道:“大帥如今休要憂慮過度,傷了身子。如今襄陽已破,顎更卻尚自在南偷生。今後行止,依舊要請大帥定個計較。”


    雲龍當時聽了,勃然怒道:“我誓不與顎更此賊共立與天地之間。且去傳書知會了項引、李元飛等等兄弟,都要一齊起軍,拿住了顎更,千刀萬剮祭奠我兄弟。”


    隻因當時正近新春佳節,雲龍便叫軍士暫且停兵休憩,且與滿城百姓共賀新年,便傳檄荊州各處未附者,說道襄陽已得,顎更指日授首。當時元宵方過,雲龍正欲再起大兵,南下鋤奸,忽聞北邊有天朝使者到來,不由得一驚,便令人喚來,聽他有何話說。


    那使者當時南麵一立,卻朗聲念了姚子劍的詔書,加封雲龍為征南將軍、都督討逆諸軍事、封子爵,要他加力伐楚,待荊州平定之日另有厚賞。那使者讀畢,便叫雲龍接旨謝恩。不料雲龍圓睜雙目,怒道:“我今日起兵,隻為顎更奸詐,害我兄弟,故而欲殺之報仇而已,豈是貪圖你朝廷的富貴,甘心做鷹犬為你賣命?”


    麥一帆卻從旁勸道:“我等本是荊州叛逆,如今更又倒反荊州,天下再無容身之處。若是那顎更調集了其他幾處軍馬合圍,我等終究勢孤。倘若神都朝廷再發兵南下,我等腹背受敵,如何能敵?倒不如受了天朝皇帝的旨意,倒能搏個封妻蔭子。況且雲兄曾言那朝廷天子英武仁明,大是一條好漢,並非那貪虐害民之徒,降了他卻也不冤。”


    雲龍道:“先生不知,那皇帝雖然英明,我若願效力朝廷時,在神都便投順他了。隻因撇不開徐大官人對我厚恩,故而不忍相棄也。”


    陳焊陽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如今虛子臣負義陷害我等兄弟之時,又哪有半分舊日恩情?”


    雲龍歎道:“正因如此,此刻恰不能投順朝廷。如今徐大官人雖然聽信顎更奸佞的言語害了我眾多兄弟,那卻也隻是我與顎更之間的事,何忍落井下石,反將徐大官人賣與朝廷?我如今兵鋒銳不可當,荊州將士相帥來降,何故?隻因顎更陷害忠良,為人神共憤,故而我荊州大小將士,各路英雄豪傑皆願振臂而從。而我若是受了朝廷官爵,則顎更便有話說,將我為那不忠不義、賣主求榮的忘恩寡信之徒,連那眾位兄弟的大仇,便也要成了我的借口。是以為了死去的眾位兄弟之故,萬萬不可受朝廷官爵。”


    當下雲龍不聽眾人之勸,隻是謝過朝廷,卻並不接旨受其官爵。更又按兵不動,遣使往江陵城去說及朝廷之意,指望虛子臣速斬顎更,重修舊好,便可迎還襄陽。不料那裏虛子臣雖然聽聞襄陽失陷,顎更卻道:“雲龍負義反賊。自古以來,豈有以臣逆君而得重修舊好之理?如今他雖克襄陽,卻按兵不動又遣使示好者,無非是心中怯懼,不敢渡江強攻之故耳。”虛子臣於是並不理會,隻是指望江夏高豔明和長沙夏翼赦兩支軍馬齊聚,便可與雲龍抵敵。


    那雲龍在襄陽城內,聽聞使者迴報,說道虛子臣並不應允將顎更斬首,不由得十分惱怒,便與眾人商議如何再行進兵。正說之間,忽然聽得小校報來,說道荊南行軍司馬、歸德郎將李銘來投。雲龍聽了大喜,急忙叫人迎入。


    卻見李銘哭將進來,說道:“險些見不得哥哥!當時顎更寫了書信往南邊夏翼赦處來,說道哥哥謀反,要來拿我問罪。我一時不查,中了他奸計被擒,便要將我等候斬首。喜是我與那看守的獄卒有恩,他趁著夏翼赦遠出,便在夜裏偷偷放了我,便取了一騎快馬,也不敢走大路,隻在山間行走,星夜趕來投奔哥哥。”


    雲龍聽罷,咬碎一口鋼牙,勃然怒道:“顎更這廝且是忒無禮了,竟而還要敢來陷害李兄弟。隻等我大軍一鼓打破江陵,擒得了這廝,再來將他千刀萬剮,剖出心肝來祭奠我諸位兄弟。”


    當即雲龍便令點起大軍,南下江陵。那裏江陵城中虛子臣聽聞北邊荊門敗兵報來,說道雲龍發兵南下,急忙嚴令軍士整頓城防,又召集眾將商議。此時夏翼赦恰在長沙征兵未迴,而江陵守將沙明生因前番露怯而致虛子臣待其漸薄,正欲趁此立功,便即請纓,願領三千人結寨以禦雲龍。虛子臣大喜,厚加勉慰,便令其領軍去龍山列陣。


    那沙明生營寨方立,便見遠處塵頭起處,一支軍馬開來。沙明生急令眾軍刀劍出鞘,弓弦上緊,以備迎敵。隻見遠處刀劍赫赫,豎起一麵大旗,上書“奉天鋤奸”四個大字。沙明生心中膽怯,卻假作從容,對左右言道:“你看那雲龍叛逆,卻說奉天鋤奸。奉的什麽天?自然是天朝昏君了。”


    話猶未了,隻見那裏門旗開處,閃出那荊楚槍王雲龍來,隻見他:


    頭戴一頂三聖托珠盔,坐下一匹驌驦玉獅子,內穿一套萬獸朝宗甲,外襯一領火鳳赤羅袍,手執一柄破陣龍膽槍,隆長白臉,三綹微須,膀闊腰圓,十分威武。左手站的是風雷大匠陳焊陽,垂著混鐵錘;馬後跟的是驅鬼散人麥一帆,豎著七星劍。當真威風凜凜,果然殺氣騰騰!


    雲龍驟馬出陣,朗聲說道:“我乃荊州兵馬大元帥,大楚大將軍雲龍是也!顎更蒙蔽天王,殘害忠良,屠戮功臣,天地不容,早晚自滅。爾等皆是大楚將士,家有妻兒老小,何必為此賊效死?”


    那雲龍此時內功已成,運足了中氣朗聲說出,三軍盡聽得分明。眾軍都是素來知曉雲龍本事的,又見他神威凜凜,各自先慌,便有交頭接耳,不可禁止。雲龍又驟馬上前,至沙明生陣前十丈之地,忽然勒住座馬,厲聲喝道:“雲龍在此,誰敢與我一戰!”


    沙明生見雲龍驟馬衝來,隻唬得兩股戰戰,急忙顧視左右將帥時,各各都低著頭,並無一個膽敢應戰。雲龍又厲聲喝道:“雲龍自起兵南陽以來,奪新野,克樊城,攻襄陽,未嚐阻步。爾等既有膽量,何不出戰!”


    眾兵士急忙迴頭看那將台時,卻見眾將各自神色慌張,那軍心便先亂了。雲龍匹馬單槍,離沙明生軍陣不過數十步之地,卻並無一人敢出一聲。雲龍卻冷笑一聲,勒馬而迴,那眾軍便怔怔看著,莫敢追擊。


    不意雲龍方當迴至自家陣前,忽然又撥轉馬頭,迴身一箭,正中沙明生帥旗,旋即策馬衝來。身後陳焊陽、麥一帆立時領軍跟上,直衝沙明生軍馬而來。雲龍一騎當先,厲聲喝道:“雲龍在此,誰敢擋我!”


    那沙明生軍馬本就心中恐懼,見雲龍迴馬,正鬆一口氣,不料雲龍忽然一箭先聲奪人,又領軍驟然衝來,登時軍心大潰,四散奔逃,不可遏製。沙明生見頭勢不好,率先棄軍撥馬而走,眾將蜂擁而隨。雲龍卻不趁勢窮追,隻是收兵龍山列陣。對眾俘虜宣講顎更之罪,備言自家本無心造反,隻是要清天王身側佞臣。又將其好生款待,便即盡數放迴江陵,要他每傳迴此事。


    那裏敗兵奔迴江陵城中,備言此事,虛子臣自是十分驚恐,卻道:“今夏統製在長沙征兵未迴,江陵將士皆有畏懼之心,此城如何可守?”


    顎更道:“天王莫憂,江陵城背靠大江,城高池深,易守難攻。今隻需固守,以待長沙夏統製和江夏高統製兩麵援兵來到,雲龍便一鼓可破也!”


    正在議論之時,卻忽然聽人報來,說道東麵有一隊軍馬開來。顎更急忙上城頭看時,卻認得是高豔明旗號,連忙接入城中。那裏高豔明拜見了虛子臣與顎更,又與薑玉函等人引見了。顎更卻問道:“本令你除去李元飛以後點兵來此勤王,卻緣何急急領著這些軍馬來此?”


    卻聽那高豔明道:“我接了天王之命,本待收拾李元飛逆賊,不料他與雲龍早有交流通情。我被他首先發難,奪了軍庫城池。末將無可奈何,隻得領了親信棄城而走,卻來此投奔天王。”


    薑玉函在旁聽了,便道:“統製不必憂慮,這江陵城有那長江天險維護,雲龍賊兵縱然再多十倍,亦叫他盡為魚鱉之食。”


    高豔明道:“既然如此,多是依仗將軍。”


    顎更卻道:“如今雲龍又奪襄陽、龍山,旦夕便至江陵。我軍連逢大敗,軍心震恐。如今之策,還是先往南麵長沙暫避,待夏統製兵馬集結再說。”


    虛子臣奮然說道:“孤已棄襄陽,是為示弱。若再棄江陵先走,將士誰有戰心?今日既然高統製也已到此,正可背水一戰,與雲龍定個勝負!”


    顎更道:“雲龍兵鋒極盛,未可輕當。城中將士本待長沙、江夏兩路援軍,而如今長沙兵馬未至,江夏又已落入賊黨之手,我軍士氣大挫。天王萬金之體,豈能若有萬一?如今之計,莫過引兵南屯長沙,等南蠻援兵趕到,才好重振士氣。”


    虛子臣聽了,長聲歎道:“既然如此,誰願留守江陵?”


    當下薑玉函先踏上一步,拱手說道:“薑某家眷老小盡在城中,必當死戰。”


    虛子臣卻擔心薑玉函山野心性,不放心由他做主將,沉吟未決。一旁顎更瞧科,便向高豔明努嘴。


    高豔明便道:“末將已失江夏,正該死守江陵,將功折罪。”


    虛子臣大喜,卻道:“薑公子武藝絕倫,然而兵陣之道,畢竟少些經驗。便以公子坐鎮江陵,再令高統製領軍相助,如何?”


    薑玉函與高豔明兩人各自領命,虛子臣卻叫顎更點起大軍,望南投長沙去了。高豔明對薑玉函道:“當年西魏醜虜自北強攻江陵,於謹曾言梁元帝有上中下三策。上策為‘耀兵漢、沔,席卷度江,直據丹楊’,中策為‘移郭內居民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援軍’,下策為‘若難於移動,據守羅郭’。梁元帝行其下策,以致兵敗難守,我等豈能重蹈覆轍?隻該棄其外郭,收兵內守,以待天王援兵。”


    薑玉函道:“當年梁元帝因為兵敗,隻得焚燒圖書十四萬卷,長歎‘文武之道今日盡矣’。此誠江陵風流之第一大慘事也。小生於兵陣之道不甚通曉,一切依仗將軍。然而既受徐大官人重托,我卻不可先行示弱,棄險內守。將軍隻管收兵內城,待我單劍匹馬,先去戰他一陣再說。”


    高豔明憤然道:“公子尚能如此,我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便與薑玉函約定,現在且先收兵加固內城,卻留一部兵馬在外,到時候一同去戰雲龍。


    兩將自在整備城防,那裏雲龍探知虛子臣南走,卻道:“徐大官人終不肯交出顎更,我等隻得再打江陵城去。”


    雲龍當即大軍直抵江陵城下,兩將在城樓上見了那麵“奉天鋤奸”大旗,各各惱怒。薑玉函見左右都有怯弱之色,便朗聲揚言道:“當年曹真攻打江陵,屢破孫權援軍,以致內外斷絕。守將朱然不過五千將士,又多腫病,卻堅守六月不令城破。此刻情勢相仿,我等卻兵馬雄壯,數量更是倍之。何況天王大軍指日便到,又豈能反不如之!”


    眾將士聽聞此言,軍心方才稍稍安定,薑玉函與高豔明便即點起了軍馬出城交戰。當時那薑玉函出馬,眾人看時,果然好個風流劍客,但見:


    紫金冠,緊束發;飛鳳額,雉尾插。麵如傅粉俏郎君,唇若塗朱可愛殺!鸞獅寶帶現玲瓏,大紅袍罩黃金甲。若不是潘安重出世,必是西天降下活菩薩。


    那薑玉函身邊,插一麵小旗,寫著“風流狂劍薑玉函”。薑玉函騎在馬上,上前抱拳為禮,說道:“雲大元帥可還記得我麽?昔日也曾交過手的。”


    雲龍見他確實有幾分麵善,卻想不起來何處見過,便還了一禮,說道:“先前在天王府中時,便久聞江陵風流劍客之名,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雲龍愚鈍,卻不記得何時與公子見過?”


    薑玉函哈哈一笑,便展歌喉,唱道:“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落燈花,棋未收,歎新豐逆旅淹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都到心頭。”


    雲龍初時聽薑玉函忽然唱起歌來,心中還有幾分詫異,然而聽得幾句,便驟然迴想起來當年洛陽城邊那白衣公子孤身一人自萬軍從中劫走皇後之景來。待薑玉函唱畢,雲龍正色道:“那日洛陽城邊,公子一人一劍,飄忽來去,翩若驚鴻,將萬千軍馬視若無人之境。此情此景,雲龍曆曆在目。原來那位公子便是閣下,卻是雲龍先前將閣下瞧得小了。”


    薑玉函便即問道:“雲大元帥乃是我大楚柱國,立功無數,小子頗為敬仰。隻是不知究竟緣何輒起大軍,要來悖逆天王?”


    雲龍見他有禮,也不急著廝殺,卻道:“天王重恩,雲龍豈敢負之?隻是為那顎更以讒言擾亂了天王心智,便來屠戮功臣。雲龍心中不忿,又不忍見天王為此宵小蒙蔽,故而特意來此清君側,剿除奸佞。”


    那高豔明是顎更心腹的大將,當時聞言勃然大怒道:“你這廝自家背反,竟然尚自大言不慚,血口噴人。當年桂陽城中,我便道你這廝賊眉鼠眼,不像個好人,今日果然做出來了也!”罵畢,仗著兩柄雌雄雙股劍搶出,直取雲龍。雲龍亦怒道:“當日桂陽城中便該結果了你這廝,直教你今日與顎更奸賊串通,害我兄弟!”


    兩人在陣前相鬥,不過二十餘合,高豔明兩柄劍當不住雲龍一杆槍,被他殺的隻有招架之力,毫無還手之功。薑玉函在後見了高豔明不敵,卻驟馬上前,把淩狂劍抽得在手。眾人看時,當真一柄好劍。有詩一首,單讚這柄寶劍:


    修頎秀麗體晶瑩,才子如珠夜自明。天成劍鞘嵌碧血,狂歌一曲傲氣淩。


    雲龍見了這柄寶劍,亦不由得讚一聲:“此劍雖居俗世之中,隱隱有淩虛禦空,出塵而去之勢。若非瀟灑自如的風流才子,如何使得此劍?”薑玉函聽了大喜,卻反一劍撥開了高豔明雙劍,翻身下馬說道:“雲兄真乃我之知音也!”


    高豔明卻怒道:“薑將軍,你緣何反助賊人?又下馬說什麽知音不知音,難道不知麵前的是造反的賊人麽?你難不成也要反麽?”他卻不知這薑玉函雖然武功高強,平生卻有色酒劍三癡,一旦見了極品,便即愛不釋手,反複把玩,將別個正事都拋到腦後。


    當時薑玉函道:“劍乃百兵之君,這柄淩狂劍更是劍中絕品。此劍渾然天成,花紋如行雲流水一般,更兼上頭嵌有一十八顆北海碧血,夜間光彩奪目,不可逼視。實乃那無數寶劍中頭一個瀟灑的,我昔日走訪數年,才偶然覓得此劍,愛如性命。雲兄既然有如此慧眼識珠,所配之劍必然也非凡品,願求一觀。”


    雲龍一笑,說道:“在下所配之劍,名為休烈。”


    薑玉函聽了大驚,說道:“可是那始皇帝集天下神兵所鑄的那柄休烈麽?”


    雲龍笑道:“正是此劍。”


    薑玉函愛劍如命,當時聽了,忙道:“此劍不出世已然幾百年矣,怎地卻為雲兄所得?若是得求此劍一觀,薑某死而無憾!”


    高豔明聽了,驚得魂飛魄散,忙道:“薑將軍,如今不是賞劍的時候。”


    薑玉函迴頭怒道:“如何便不是賞劍的時候?”


    高豔明道:“兩軍陣前,數萬兵馬隻待廝殺,豈是賞劍的時候?”


    薑玉函聽了,如夢初醒道:“如今果然不是賞劍的時候,三軍且退,都迴城中!”高豔明阻攔不住,隻得鳴金收軍,薑玉函卻依舊立馬在雲龍軍前不退。雲龍見他古怪,便也不去追趕。


    薑玉函見大軍都退了,卻向前一拱手道:“江陵城外便是揚子大江,江中有一處風流去處,喚作醉迷舟,乃是江南魁首。雲兄若不嫌棄,三日之後,薑某在醉迷舟上擺下宴席,來請雲兄坐而論劍,如何?”


    雲龍是條豪爽的好漢,自然與薑玉函意氣相投,便即允了,亦收軍迴寨。卻有麥一帆來道:“此人行為詭譎,隻怕不懷好意,雲兄弟千萬小心些,莫要中了奸計。”


    雲龍道:“不妨事,此人是條好漢,更兼武功奇高,又瀟灑自如,大可一交。況且江陵城依仗長江天險,急切攻打不得。倒不如去那醉迷舟上一看,或有轉機未必。”


    麥一帆勸他不住,卻又想起一件事來,說道:“醉迷舟本是師妹傘耀張所創,亦可算得我術道九馭的一處據點。如今師妹雖去,這醉迷舟想來卻仍是那狐狸精潘淑媛在打理。昔日鬥殺那血蝠老祖之時,也曾與潘淑媛有過數麵之緣。雲兄何不先去醉迷舟上尋得了潘淑媛,將計就計,便趁勢擒了薑玉函?”


    雲龍一擺手道:“人不負我,我豈可負人?先生不必多說,雲龍心中自有計較。”且說那薑玉函,自從迴了城中,日夜茶不思飯不想,巴巴地等那三日之期,要去見一見雲龍這柄好劍。高豔明見了,心中憂慮,卻上前勸道:“薑公子,這三軍交戰,可非兒戲。”


    薑玉函聽了,把眼一翻,說道:“你待如何?”


    高豔明道:“若是在那醉迷舟上布下伏兵若幹,屆時摔杯為號,一齊殺出,饒那雲龍有三頭六臂,也叫他插翅難飛。”


    薑玉函怒道:“醉迷舟是風雅的地方,我請人赴宴,如何容你在那裏定下這等歹毒計較?若非看在徐大官人情麵上,絕無幹休!”


    不是今日薑玉函與雲龍定下醉迷舟論劍之約,有分教:江陵城邊,幹戈化為玉帛;揚子江上,刀劍定為豪情。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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