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將軍少年出武威,入掌銀台護紫微。


    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


    愛子臨風吹玉笛,美人向月舞羅衣。


    疇昔雄豪如夢裏,相逢且欲醉春暉。


    且說姚子劍在函穀關遠遠見著了洛陽城裏飛起一隻火流星來,情知洛陽已得,便令三軍動身,起駕往洛陽城裏而來。到得洛陽門口,傅程鵬當先出迎,汪炎霄、肖陽越兩人在後,次後是徐允路為首,引著諸般大小降將,葷頓自去甲胄,肉袒出降。


    當時肖陽越獻上姚子萌屍身,奏稱亂兵破城之時,姚子萌畏罪自縊而死。姚子劍聽了,傷感不已,下令將姚子萌屍身以梁王之禮,葬於大梁城南,追諡為梁虛王。《諡法》曰:涼德薄禮曰虛;華言無實曰虛,蓋言姚子萌篡位也!


    而後汪炎霄獻上泰富首級,姚子劍見之大怒道:“挑撥我兄弟反目,以致皇弟身死,皆此賊也!”於是下令將泰富五馬分屍,將首級懸掛於城門號令,暴屍於街三日,敢有收屍者同罪。又下令將泰富滿門抄斬,並行嚴辦其餘叛逆。可歎泰富機關算盡,終於落得如此下場,是為亂臣賊子之報也!詩雲:


    泰富智計誠少見,奈何欺心把忠瞞。


    初定驅虎吞狼計,中秋再來賞燈玩。


    先佐建業拒城叛,再引梁王僭越反。


    今日神都城門外,留與天下佞臣看。


    再說汪炎霄先前大縱兵士劫掠洛陽,死者不可計數。姚子劍看見那洛陽昔日繁華,如今凋敝不堪,家家戶戶哀嚎不已,動了惻隱之心,卻喚汪炎霄來怪罪道:“朕令爾掃除宮室,誰令你縱兵劫掠?神都好個千年古都,被你付之一炬。百姓何辜,以致遭此大難?這是你治軍不嚴之罪。”


    汪炎霄再拜頓首,卻得肖陽越啟奏道:“啟奏陛下,神都城中,皆為附逆,死有餘辜。況且事急之際,隻得從權。若非汪將軍將士用命,隻怕匪逆未必如此輕易便除。”姚子劍聽了,龍怒方歇,卻令人將死者屍體城外焚燒,以防疫病滋生。又令洛陽城免稅一年,與民休息,慶賀天子還都。


    當時那傅程鵬啟奏道:“陛下初複大統,宜明定賞罰,重建軍製。一來慰藉忠誌之士,二來震懾奸詐之徒。”姚子劍道:“傅愛卿所言極是。”當時便在堂上,議定功勳。姚子劍問道:“朕聞皇弟曾偽封你為英國公,此事有乎?”傅程鵬再拜曰:“罪臣惶恐。”


    姚子劍便道:“鹹陽郡侯傅程鵬隱忍謀劃數載,運籌帷幄,不畏橫暴,聯結諸侯,光複正統,功第一。今仍複職為丞相,加少師,使持節,升爵為明國公,賜金蟒錦袍一領,免死金牌九麵,著履上殿,麵聖不拜。增食邑萬戶,賞金百斤,銀五百斤,蜀緞五十丈,並洛陽城中良宅一套。”傅程鵬再拜頓首,說道:“臣委身叛逆,隻願陛下不加罪便可,豈敢妄言恩賞?”姚子劍道:“愛卿不必多慮,當受此賞。”傅程鵬再拜謝恩。


    賞罷傅程鵬,姚子劍又道:“又有驃騎將軍、武平侯許煊者,力敵胡虜,光複北地有功。太原、燕京兩番救駕有功。雖則此次還都之時,突逢北兵來寇,領兵北伐,故而未能隨駕。然而衛國於危難,保皇於險惡,武官之中,功可謂第一。今仍為驃騎將軍,總管天下騎兵。仍為太原節度使,三晉兵馬悉聽調遣。進爵為威國公,加少保,假黃鉞,賜尚方寶劍一口,免死金牌五麵,帶劍上殿,開黃府,儀同三司。加封采邑萬戶,賞金百斤,銀五百斤,蜀緞三十丈。”


    賞罷許晨奇,姚子劍又道:“又有龍驤將軍李昌道、虎威將軍朱恆吉者,保駕勤王,未敢惜命。又佐驃騎將軍大破胡虜有功,保駕還都有功。今進爵為龍驤侯、虎威侯,各賜免死金牌三麵,帶刀上殿。各增食邑五千戶,賞金二十斤,銀百斤,蜀緞十丈。仍令提督龍驤營、虎威營,與影麟精騎兵並稱三大營,以彰榮耀。”


    李昌道、朱恆吉二將扣頭謝恩已畢,姚子劍又道:“又有原燕京留守刑部員外郎肖逸者,燕京救駕有功,洛陽擒賊有功。今升為刑部尚書,行司徒事,進伯爵,賜免死金牌一麵,封食邑千戶,賞金百兩,銀五百兩。又有三晉經略使,代羽林衛指揮使汪芸者,朔方守城有功,救駕有功,還都有功。今升為羽林衛都指揮使,封伯爵,賜免死金牌一麵,食邑五百戶。賞金百兩,銀五百兩。”


    肖陽越、汪炎霄兩人謝恩已畢,卻聞哨卒報來,說道大將軍黃家道大破左路軍,擒殺賊首路黃泉。今聞陛下還京,隨即去涼王王號,仍稱天水郡侯,遣使報捷,恭賀姚子劍還都。姚子劍道:“黃家道雖不曾參與朕還京之事,然而難得他肯相助驃騎將軍,起兵討逆。今王號雖去,可進爵為涼國公,升太尉,加封食邑三千戶,賞金百兩,帛三百段。”那使者謝恩去了。


    姚子劍封罷眾功臣,卻令傅程鵬議定其餘百官功勞賞罰,再行啟奏,聖音定奪。眾臣謝恩已畢,各自退朝去了。不料傅程鵬本有病根,當時連年憂心國事,積勞成疾,此時大功告成,支撐不住,請求告假修養,卻舉薦道:“刑部尚書肖陽越,素習法家刑名之學,公正平明,邢州大治,可以著他分定百官功勞賞罰。”姚子劍準奏。


    當時肖陽越受命,先將徐允路以下眾順降有功者,各定嘉賞。其餘有功而身在三晉隨許晨奇出征者,如劉誌秀、李霸、趙猛等等,亦考察功績,定下賞賜。又有那一般歿於王事者,如武烈子庸傑、上黨守將王龍等等,如有子嗣者,蔭其賞賜官爵,無有子嗣者,就陣亡處立碑建廟享祭,至今那三晉漠北尚有古跡留存。


    這肖陽越不愧傅程鵬保舉之意,不過三日之間,將許多大小官員將佐賞賜盡數完備。呈上姚子劍看時,各各標記清楚,功大者多賞,功小者少賞,當即龍顏大喜,盡行批準。那肖陽越奏道:“先前梁王謀逆,擅更國號,大小諸侯官員或奉我致元正朔,或用梁王偽號,甚為擾亂。今陛下一平梁逆,年號混雜,國多不便。請陛下重定年號。”


    姚子劍然之,於是便依著肖陽越之言,改年號致元為勝安,取《韓非子·安危》中“使天下皆極智能於儀表,盡力於權衡,以動則勝,以靜則安”之意。


    肖陽越卻又奏曰:“商君曰:‘治國刑多而賞少,故王者刑九而賞一,削國賞九而刑一。夫過有厚薄,則刑有輕重;善有大小,則賞有多少。此二者,世之常用也。’今陛下賞賜畢矣,請刑罰有過之亂臣。”


    姚子劍曰:“朕之皇弟,素寬和愛民,皆此等亂臣教唆之過也!卿之所言,正和朕意,務必細細審查,毋使有漏網之魚,僥幸偷生。”肖陽越又花三日,考察各級官員將佐,大過者重懲,小過者輕罰,亦做成一簿,呈上姚子劍禦音定奪。姚子劍看時,先見:


    “有泰富者,本為建業司馬,先隨符剩文而反,而後隆恩浩蕩,寬宥其罪。奈何不知悔改,引誘梁王篡逆,十惡不赦,當為千刀萬剮之罪。今其已死,奉陛下之命,車裂分屍,首級號令城門,暴屍三日,而後挫骨揚灰,全家抄沒已畢。”


    “再有葷頓者,本為四兇之亂餘孽。而後陛下隆恩浩蕩,用為先鋒,平定建業反賊。奈何不知悔改,引誘梁王篡逆,十惡不赦,當為淩遲之罪。”以下大小反臣,俱有刑罰分明。姚子劍看畢,亦盡行批準,著刑部用刑。


    當時那城中十字路口上,肖陽越令人將大小刑犯盡數押上,姚子劍親自看斬。當時那刑場之上,隻見:兩聲破鼓響,一棒碎鑼鳴。皂纛旗招展如雲,柳葉槍交加似雪。犯由牌高貼,人言此去幾時迴;白紙花雙搖,都道這番難再活。長休飯,喉內難吞;永別酒,囗中怎咽。高頭馬上,執法尚書勝似活閻羅;刀劍林中,行刑劊子猶如追命鬼。


    姚子劍在監斬台上卻見那葷頓渾身被牛筋綁著,帶著一麵團頭鐵枷被押將上來。葷頓一見姚子劍,便即高唿道:“陛下,末將無罪!末將無罪!傅相國親口應允,恕臣無罪!”姚子劍聽了,卻對肖陽越道:“傅相國確有此言。況且此人勇猛,亦是一員良將。”


    肖陽越說道:“啟奏陛下。此人先反先帝,謀害陛下。而後反梁王,歸順陛下。而後又反陛下,投順梁王。接著再反梁王,投順陛下。此等反複之臣,豈能留之?”姚子劍聽了,默然不語。


    不久午時三刻早到,那劊子手一齊叫起惡殺來,手起刀落,將斬立決的眾犯盡數明正典刑。那兩邊百姓看了,盡道:“若非十惡不赦的反賊,怎地遭此大難!正是天理昭昭!”卻待要剮葷頓,葷頓卻大罵道:“傅程鵬奸賊,怎敢負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那劊子手呸了一聲,說道:“那便請你做鬼去也!”


    正待要剮,卻聽得一人高聲叫道:“刀下留人!”眾人看時,卻是傅程鵬府中管家敬達。姚子劍喝道:“爾何故擾亂法場,阻礙行刑?”那敬達滾鞍下馬,拜服在地,說道:“啟稟陛下,傅相國請陛下暫緩用刑。此處有書信一封,乞請陛下聖鑒。”姚子劍奇道:“有何書信?”


    敬達頓首道:“小人不知,相國大人說了,請陛下親啟。”姚子劍道:“既然是相國大人的緊急文書,必然重要,你且將他呈上。”敬達道:“小人遵旨。”當即從身邊取出一封書信來,交給了把守刑場的衛士,衛士交給了肖陽越,肖陽越遞給汪炎霄,再由汪炎霄呈給姚子劍過目。


    姚子劍當時打開這封信來,卻見裏麵寫著:


    “罪臣傅程鵬再拜頓首,敢說皇帝陛下:


    昔日梁王手下者,唯有葷頓、泰富二人,一文一武,皆世所少有。此二人以為梁王肱股,則梁王終不可除也。陛下有妃張氏者,原醉迷舟中人也。微臣使其用美人計,以離間葷、泰二人。然而雖為用計,畢竟玷汙陛下宮室,臣萬死不能辭其咎矣。


    臣死不足惜,可慮者唯有葷頓耳。此人與臣約,共守此事,背梁王以奉正統而求生。今臣竊聞陛下將殺之,恐其謂臣負約,困獸之下,於刑場叫嚷,泄露此事。此事若泄,則街坊茶館,莫不聞陛下宮室汙穢,有失君威。若如此,是臣之過,以傷陛下龍威,則臣為千古罪人矣。


    更有昔日獅王莊中人執臣之柄,而陛下焚之者,亦此事也。臣自知罪孽深重,誠惶誠恐,不敢欺瞞陛下,隻求一死而已。但願陛下熟慮之,權赦葷頓之罪,使無外泄此事,有礙陛下威名。


    罪臣傅程鵬再拜頓首,自縛於室,乞請聖音發落。”


    姚子劍看畢,卻又給肖陽越看了。肖陽越讀了一遍,沉默不語。姚子劍道:“愛卿看來,此事如何處置為妙?”肖陽越道:“權赦葷頓,而秘殺之,使無外泄。”姚子劍又問道:“然則傅相國那裏,卻又如何處置?”


    肖陽越沉吟半晌,奏道:“陛下,傅相國與臣交厚,臣不忍言。然而國家法度不可亂,既然相國自願待死,請陛下贈屬鏤之劍,由相國自裁。”姚子劍冷哼一聲,說道:“相國有伍子胥之忠,朕獨無楚莊王絕櫻會之量哉?葷頓那裏,任你處置。傅相國這裏,朕卻將張衫耀賞了他,一來籠絡其心,二來亦可絕了流言蜚語,使朕君威不失。”


    當即姚子劍拿定了主意,卻喝令將葷頓鬆綁,且先押迴牢房之中。葷頓隻道是傅程鵬寫了書信教姚子劍饒了他性命,自然大喜。是夜肖陽越卻令人安排了美酒宴席給葷頓吃,葷頓隻道即將出獄,坦然不疑。不料那酒肉裏都早早下了蒙汗藥,將他吃得醉了,卻用牛筋綁了,墜在巨石之上,沉入那洛水之中。可歎葷頓一世強人,就此不明不白,做了水下之鬼。


    肖陽越定計秘密殺了葷頓,卻假稱獄中病死。那葷頓又無親戚,哪個來看備細?姚子劍卻將張衫耀賞給了傅程鵬,更封為一品皓命安人。傅程鵬數載相思,終於得以團圓,自然感恩不盡。卻是身體不便,又無顏居官,便又上書一封,辭去本身官爵,情願帶著張衫耀閑居。又備言肖陽越治國之能,可以代之。


    姚子劍亦聽聞肖陽越數月間將邢州大治,又見他處事公平,便即升肖陽越為法明侯,以刑部尚書總錄尚書事,加侍中。肖陽越在位,卻又向姚子劍進言,說道洛陽雖定,梁王餘孽未盡,請陛下降旨,宣召四方大小官員,再細細論處。姚子劍準奏。


    那龍驤將軍李昌道卻又進言道:“眼下神都篡逆已滅,涼國公亦去王號歸順。陛下已複中原、三晉、關隴、西涼。然而尚有東西越蜀兩處諸侯僭越稱王,南北楚燕兩地反賊未除。末將以為,此二反賊者南北瀕臨神都,倘若日後事變,為禍非小,不可不察也。”姚子劍道:“朕亦慮此也。隻是南麵虛子臣造反已久,根深蒂固,輕易未必能拔。朕先前也屢加征討,均未見其功。”


    虎威將軍朱恆吉道:“然而北麵燕京眾奸臣先是劫持陛下,又屢發偽詔亂國,亦不可輕忽。”姚子劍道:“愛卿所言極是,然而燕京那裏,凱寇二老雖然悖逆犯上,畢竟是三朝元老,又是為國著想,朕不忍加誅。可以遣使往燕蜀越三地,宣朕還都之事,叫他來降,如有不從,再加征伐不遲。”


    李昌道道:“陛下寬和仁德,人君少有,然而須得恩威並施,才不致令其自矜。末將請先提一旅之師,奪他兩座城池,以振軍威。”姚子劍道:“甚善,卻不知愛卿要多少兵馬,去打哪一座城池?”李昌道答道:“大名府乃是此間北上頭一個大去處,臣請帥本部龍驤營人馬,飛奪此城,為陛下賀喜。”


    姚子劍道:“大名府城高池深,恐怕未必便能成功。”李昌道說道:“梁王先前腹背受敵,無力北顧,是以大名府必然警備放鬆。如今陛下還都之事,還未傳到彼處,臣選輕騎快馬,不出三日,便可奪了此城。”姚子劍未定舉措,卻問眾臣之見。


    那肖陽越閃出奏道:“啟稟陛下,那大名府知府邱宇允素懷愛民忠義之心,又與下官交好。下官不才,請隨龍驤將軍出征,先至大名府,說他來降。如果不從時,龍驤將軍大軍掩至,再成其功。”


    姚子劍喜道:“若是愛卿有這片心時,自然最好。隻是此去小心,休要為酈食其之事。朕以愛卿為肱股,切望自重!”肖陽越道:“承蒙陛下關心,微臣心中自然有數,此去必定成功。”姚子劍道:“既然如此,可先將查辦梁王餘孽之事暫緩,先取了大名府來再說。”肖陽越李昌道兩人各自領命去了。這也是天數使然,要使得那洛陽城血流成河,才叫肖陽越緩了此事,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肖陽越到了大名府,邱宇允急忙引入相見,卻問道:“下官聽聞邢州前日裏降了梁王偽逆,尚未知消息真切。今日大人來此,不知何意?”肖陽越便將前事都說了,邱宇允驚訝不已,卻道:“隻是燕京是我等恩師,如此隻怕不妥。”肖陽越道:“師恩雖重,重不過陛下皇恩。賢弟休要自誤,以致遺臭萬年。況且令兄如今被俘,尚在等候審判,賢弟若能反正,也可替他將功贖罪。”


    邱宇允聽了,斟酌再三,卻是允了,次日便大開城門,引李昌道兵馬入城,交割了一應文書符節。畢竟今日邱宇允將大名府降了姚子劍,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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